为什么许多原籍德奥的犹太人会有「冯」的名字？ 第1页

首先冯是不是德奥贵族的标志，我觉得应该具体分析，但在20世纪初犹太人姓名之间的“冯”很多确实是贵族标志。因为十九、二十世纪之交很多犹太人都受封贵族了。

那么怎么才能受封贵族呢？从手续上说当然是由国家册封，而册封的理由从为国家做贡献到为皇室做贡献，甚至为社会做贡献都可以成为册封的理由。

比如说军人在战斗中表现英勇获颁勋章，奥匈帝国的弗朗茨·约瑟夫勋章、伦巴第铁冠章、玛丽亚特蕾莎勋章都是伴随授予勋章也获封贵族头衔或者枢密顾问头衔的。比如著名的匈牙利保王党安东-莱哈尔就是一战中得战斗英雄获颁勋章而成为贵族的。再比如罗特的小说《拉德茨基进行曲》里第一代特罗塔老爷就是因为在索尔菲里诺战役当中救了皇帝的命，获颁勋章而被封为贵族的。

跟战斗英雄受封贵族相比更常见的是高级军官晋封贵族，比如说提尔皮茨名字里的“冯”就是册封的，再比如说鲁登道夫名字里的“冯”也是册封的。在世纪之交的德奥军官团原本应该是清一色的贵族，但是因为军队的日益专业化和技术化，贵族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于是那些平民出身的学霸型军官就有机会出头了。而帝国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也往往把这些身居高位的平民军官册封为贵族。

其次是为社会做贡献，这种贡献有很多方式，比如说做生意，诗人霍夫曼施塔尔的爹干得是犹太人的传统职业银行家所以获封贵族，姓也从霍夫曼施塔尔变成了冯-霍夫曼施塔尔。当然在银行家这个领域里犹太人在中欧得最高成就还是由罗斯柴尔德家族取得的。除了还有开兵工厂，德意志帝国的国家兵工厂克虏伯集团的老板曾经拒绝过德皇授予的爵位，但是到他儿子那一代就接受了。除了开银行和搞重工业这些惊天动地的生意之外，技术专家也有机会获封爵位。

比如马蒂亚斯-舍内雷尔，他今天被人铭记的主要原因是他儿子成了奥地利的排犹政治家，作为“元首舍内雷尔”成了希特勒的榜样。而且这位老兄也不是一个老实木讷“程序员式”的技术专家，奥地利铁路史上技术工程师的最高桂冠不是由他取得的。但他的优势在于懂技术的同时还头脑灵活善于交际更会看准机会捞一票，所以在奥地利的铁路技术专家里他虽然不是成就和地位最高的，但肯定是混的最好的。他有生之年已经成为伊丽莎白皇后铁路的董事会成员，而且因为伊丽莎白皇后铁路公司的董事会跟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董事会实际上是互换的，所以他也就成为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董事了。他的贵族爵位是因为修筑了伊丽莎白皇后铁路，也就是维也纳到萨尔茨堡之间的西方铁路，而被皇帝授予的。

公平的说这段铁路的技术难度相当高，因为要穿越阿尔卑斯山。但如前所述这段东西穿越阿尔卑斯山的铁路还不是奥地利铁路史上技术工程师的最高成就，因为众所周知阿尔卑斯山是东西向分布的一个山脉。奥地利铁路史上难度最高的一段也就显而易见的落到了南北纵贯阿尔卑斯山的南方铁路上。这条从维也纳到的里亚斯特之间的南方铁路曾经被看作是技术上无法实现的。但一个伟大的技术工程师一个住在威尼斯的阿尔巴尼亚人卡尔-格加用了六年时间修成了这一段铁路。摘取了奥地利和世界铁路修筑史上属于技术人员的一个重要桂冠，于是他也毫无悬念的被封为贵族，名字从卡尔-格加变成了卡尔-冯-格加。

立战功、开工厂、开银行、搞技术都可以获封爵位。但成为贵族的方式其实还有很多，比如当大学教授也有机会成为贵族。经济学家哈耶克的姓其实是冯-哈耶克，但是哈耶克其生也晚，1899年才出生，奥匈帝国灭亡的时候他才19岁，所以自然不是他获封贵族的。受封的人是他爷爷，一个布拉格大学的植物学家。同样的米塞斯这个犹太人的姓其实也是冯-米塞斯，他比哈耶克大了十几岁，但也没有机会在多瑙河大君主国灭亡以前走上人生巅峰，战争期间米塞斯在东线作为低级军官几乎打满全场，自然也没有机会获封贵族。受封贵族的也是他的父辈，他的家族是加利西亚犹太人里的豪门，因为配合哈布斯堡君主国维持加利西亚的安定和地方繁荣而被封为贵族。

跟他们相比另一个犹太人里尔克的贵族身份就更曲折了，里尔克的父亲是军官，但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他叔叔则是布拉格的著名律师，因为替皇室打赢官司被封为贵族的。然后他把里尔克视自己的养子，让里尔克有了一个不太站得住脚的贵族身份。

看到这里我们就会发现在二十世纪初德奥两国册封贵族的方式其实都很接近，那就是凡是对社会作了贡献的人都可能被封为贵族。只不过因为是二十世纪初所以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几乎都是市民阶级。但是为什么受封的人里很多都是犹太人呢？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首先德意志帝国册封的犹太人贵族其实并不多，我们之前提到的人里凡是德意志帝国的几乎都不是犹太人，提尔皮茨、鲁登道夫、克虏伯这些人都不是犹太人。而奥匈帝国的人里除了舍内雷尔、格加和哈耶克则几乎是清一色的犹太人。这就必须联系到德奥两国的不同政治形态来解释了。

德意志帝国的市民阶级里其实也有很多犹太人，但是他们和其他市民阶级一样其实是仇视德意志帝国的。当然这种仇视随着1900年的到来，距离1848年革命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所以他们当然不会正面跟帝国对着干。但他们对帝国的厌恶和反感是深深浸入到他们的思想和文化里的。德意志帝国时期德意志人成群结队的逃离德意志帝国。汉堡此时成了德意志人大逃亡的起点，并且因此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市场。1880-1889年之间有144万德意志帝国臣民逃亡美国，1890-1899年间有57万9千人逃跑，1900-1909年间有32万8千，1910-1919年之间少了很多只有17万4千人。但我们必须考虑到这几年里有4年多的时间里德意志帝国遭到了海上封锁，他们跑不掉。

帝国和它的臣民之间关系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受封贵族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从文化上说德意志帝国市民阶级视贵族头衔为“封建”“野蛮”“愚昧”的象征，从价值观上说市民阶级觉得贵族就是无能和啃老的代名词，所以在传统的德意志市民社会里，爵位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东西。相比之下德意志市民阶级更喜欢各种凭借自身努力可以获得的头衔，比如市长、市政委员这些由大家选举产生的东西，再比如教授这样的教职、博士这样的学衔。所以很多人都拒绝了帝国的授封。当然在这一点上威廉二世自己也确实起了很多反作用，比如说他邀请一个著名的海运大亨一起玩游艇，然后表示我要封你为贵族。后者当即表示拒绝，然后说他如果因为对德国作出贡献而被封爵或许可以接受，但是因为和皇帝一起玩游艇被封爵那绝对不行。

说到因为跟皇帝一起玩游艇被封为贵族，让我想到一个德意志帝国少有的册封为贵族的犹太人，就是回忆录作家赤色伯爵哈利-凯斯勒他爸爸。他爸爸是个德国犹太人在巴黎当了银行家，因为对“法国德裔犹太社区的贡献”而被封为伯爵。这个理由确实有点离谱，所以大家给他脑补了一个比较好理解的理由。那就是他妻子也就是哈利-凯斯勒的母亲太漂亮，可能跟跟威廉一世皇帝有一腿，哈利可能是威廉一世的私生子，威廉二世的叔叔。从这种传闻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德意志帝国的册封贵族总有点随心所欲和给受封者拉仇恨的色彩。

而奥匈帝国就不一样了，奥匈帝国从1867年的自由主义改革开始就跟市民阶级分享权力，而奥匈帝国的市民阶级其实和德意志帝国的市民阶级一样也是敌视帝国的。但是市民阶级又不是铁板一块。这个帝国多民族的现状决定了有一个民族是心向帝国的，那就是犹太人。因为这个帝国里只有哈布斯堡王朝和犹太人，在帝国灭亡之后没有一个新的祖国。而中欧的历史又决定了犹太人是市民阶级的种族组成部分。

所以晚期哈布斯堡君主国大量任用犹太人，也坚定的反对排犹。面对帝国主要政党里唯一一个效忠帝国的政党，也就是今天奥地利的执政党，当时叫“天主教社会运动”。皇帝却一直拒绝和他们合作，原因就是他们排犹。维也纳市议会四次选举卡尔-鲁格为市长，皇帝四次都拒绝了。这一点即使是厌恶帝国的弗洛伊德博士也不得不承认专制制度有时候也能干点好事，不过他这个句话是在皇帝最后不得不批准卡尔-鲁格做市长的时候说的。

理解了这些事实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二十世纪初的中欧很多犹太人都是贵族了，因为犹太人是中欧市民阶级里最愿意和哈布斯堡君主国合作的民族。而在1900年前后和君主国合作，为皇室、国家和社会做贡献的最高奖赏就是册封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