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最后玉娇龙为什么跳崖？ 第1页

因为她要还李慕白的债。

我总觉得，很多人把影片想得过于暗色了，叛逆、孤独、纠结、情色等等，成了影片所有的一切。人物的爱恨情仇，全都只是个人的欲望和情感，而玉娇龙的死，则无论从哪个视角，总离不开对人世的绝望和毫无留恋。

但我一直在想的是，江湖不应该只是这样的。李慕白和玉娇龙的关系，真的只为了某种“莫名言状的情感”吗？恐不止。

玉娇龙人品不差，是性情中人，但个性极为叛逆，不相信天理正义，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是灰暗的，她想唯力是视，但又善念尚存，不愿意向碧眼狐狸的魔道完全堕落。这是玉娇龙痛苦的根本来源。

而我从头到尾都感到，李慕白一直想感化玉娇龙，让她走上正道。他也许确实有对玉娇龙的隐约情愫，但他绝对不会为了情感欲望向玉娇龙的叛逆妥协，他要玉娇龙相信人间正道，从此做人堂堂正正，无愧于心。他是大侠，不是普通人，心中总怀着一份使命感，或叫圣父情结。玉娇龙对他并没有恩，他只是想拯救一个悬崖边的灵魂。

玉娇龙总是不能体会李慕白的良苦用心，对他的各种劝说相当反感，和李慕白的任何接触，都要以武力来证明她是对的，而李慕白是错的。但她不是坏人，骨子里对暴力是心存迷茫的，于是她说服不了自己，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把李慕白的价值观当耳旁风，在矛盾中拼命挣扎，表现出的则是对李慕白的强烈抗拒。

直到最后，李慕白为了救她而死。

玉娇龙这时候才突然想通了，原来世界上是真的有正义，有良心，有侠义这么回事的，她把李慕白想了千百遍，就是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她大彻大悟了，她终于知道，人活在这世界上，无论别人怎么想，只要做人无愧于心，那就够了。——但李慕白已经死了。玉娇龙明白了，他原本不必死的，是她的自以为是，她可笑的所谓叛逆，把他害死的。

俞秀莲劝她好好收心，去过自己的生活，求得心灵的宁定，这也是李慕白一直希望的。玉娇龙决定去试一试，然而，她失败了。她怀着惴惴的心到达武当山后，却无奈地发现，就算在本该最放纵的床上，她也没办法彻底放开了，她受不了自己用李慕白的牺牲换来的命去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无论和小虎还是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灵魂都永远不会安宁，只能带着赎不了的罪苟活。

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所以玉娇龙要以死相报，李慕白可以用生命为正义殉道，那么她也可以。只有她死，她欠李慕白的债才能还清，她才能追随李慕白，达到李慕白希望她达到的境界，才能让自己真正安息。“既为师徒，就要以性命相见”，不是吗？

玉娇龙唯一的遗憾是，她知道对不起小虎，但她已经生无可恋，也知道自己再也没法给小虎幸福了，于是她让小虎许愿，希望在死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万一小虎讲的故事是真的呢？这也是玉娇龙想留给人间最后的善意。

当然，小虎有他自己的倔强：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用你的死去兑现任何回报，如果你死了，我的任何愿望都没有意义，除了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不想妥协，那么我也不会。他最终没有得到玉娇龙，但他不是人生的输家。

李慕白死后，俞秀莲对玉娇龙说：无论你今后何去何从，一定要真诚地对待自己。 其实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对玉娇龙来说，“真诚地对待自己”何曾需要人教，这一整部剧本的冲突都是来自于玉娇龙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了世间世人之上吧…

所以玉娇龙跳崖，一定不是在为别人许愿，而是为了她自己。她的行为逻辑，是简单且粗暴的：只要我快活了便好。罗小虎老让她回新疆，说她回了新疆就舒展了。其实她回了新疆也舒展不了，她认识了了大侠认识了女侠就不能再爱找星星的小男孩了。何况到了最后，大侠和女侠也承认：他们的人生是失败的，连他们也自由不了。既然对酒当歌，快意恩仇的江湖是不存在的，天地之间，是没有自由存在的，而玉娇龙活在世上唯一所求就是快活便好，那么我不快活，我不想活了，当然就可以去死。

如果说她许了什么愿，大概便是坠向完全的寂灭和虚无——其实也就是死亡。所以甭管她死没死，其实都是死了。李慕白在电影一开始说“我感到很深的寂静，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这使我难以承受”。李慕白对虚无是感到恐惧和悲伤的，他有欲望，而且“阻止不了欲望”，注定得不了道。武当最高追求“解脱得道，圆寂永恒”，师父没做到，师父的师父八成也没做到，玉娇龙这徒弟，倒是践行地很彻底。

《卧虎藏龙》始终是最让我有痛感的电影之一。因为这电影讲的是理想的破灭。

这电影里有两个理想：

1、李慕白爱玉娇龙——玉娇龙是李慕白的理想；

2、玉娇龙爱罗小虎——罗小虎是玉娇龙的理想。

我这个人，日常喜欢用到爱这个字，但是那都是感性的时候。

理性的时候，我们不谈论爱。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切爱，都有更具体的名字。

在《卧虎藏龙》这个作品，，那些情愫，那些缠绵，那些… 爱啊，它们只有一个相同的发心，

那就是理想。

李慕白一生规矩，玉娇龙一生热烈，罗小虎一生自由，后者总是前者的可望而不可及。

所以，她们的一生都将为之献祭。

不是为了爱，

也不是为了爱人，

是为了那汩汩流动的理想。

人是可以假装一切的，一切都可以，

但是没有人可以假装没有理想——

那么什么是理想？

不是志存高远，而是梦醒时分。

不论你我是否有勇气面对我们自身的残缺，我们残缺的事实永不改变。

我们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一个共同的理想，

那就是完整。

我们寻找一切，

工作，爱情，功名，财富，

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更加完整。我们曾试图抵御那隐隐发作的伤口，我们可以轻易做到不露声色，但我们无法欺骗自己我是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我无法欺骗我自己说我是完整的。

我不是，

你也不是。

因为我们有过去。

第一滴雨落在我额头上开始，我就开始感受到清凉；我感受到清凉开始，我就残缺了火热。

你承不承认，

残缺都是一种永恒。

绝大部分人都能意识到这残缺，绝大部分人最后也选择了与这份残缺共存。

妥协总是一个看起来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但是亲爱的，

这是个无情的世界。

一个无情的世界里，只有能量守恒，说什么性价比呢。

妥协，常常意味着失去了不可知的东西——

即你被动更加残缺了，因为有一块你不知道的肉被剜走了，一块与你的算计等价的重量。

玉娇龙聪明，但越聪明的人，越知道，妥协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别无选择。

她实在太倔了，

她不肯回头啊。

一个别无选择的理想主义者，在无法抵抗的现实面前，如果不肯妥协，

她还能怎么办呢？

玉娇龙选择跳崖，

在我看来，就是一个选择而已。

她不是选择了死亡，

她而是选择了证明——

我对前程已无计可施，

但我对曾过去，仍不背叛。

我不背叛我自己，

这就是李安全片叙述的全部主旨了。

为什么说人人心里都卧虎藏龙？因为人人心里都有背叛自己的原始欲望，背叛无罪，但是那些残留的忠诚，我可以拥抱他们吗？我如果称赞它们耀眼动人，它们会在乎吗？

好奇怪，

我以为我写这个回答会感觉很心痛，

但竟没有。

感觉好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