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华是一名普通的中国留学生,却制造了日本近年来最骇人听闻的灭门案。
他在犯下滔天大罪后,若无其事地在日本逍遥生活了 3 年。
孤独、几乎没有朋友,是林振华的性格特点,也让他得以安然无恙地隐藏在人群中。
今天我要写的这起案件,是一起颇为曲折的案件。它一度成为日本社会里街头巷尾热议的奇案,而且由于没能短期内抓住凶手,日本警方也发布过高额的悬赏。但当这起案件破获之时,人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凶手就普普通通地活在他们身边,没有藏匿,也没有改名换姓、整容流窜。
这就是发生在 2009 年 5 月 1 日深夜的「爱知县蟹江灭门案」。
爱知地区,相信经常看我写案子的朋友们一定不会陌生。爱知县的首府是名古屋市,这里是日本中部著名的浓尾平原,河流冲积而成的大片肥沃土壤和方便的灌溉,给稻米种植带来了得天独厚的优势。而地处日本的「京阪(京都和大阪)」与「京滨(东京和横滨)」两大都市圈的连接线上,让这里成为往来于关东关西的商业贸易的重要物资集散地。农业和商业上的成功,使这里成为了日本人口最为稠密的地方之一。
而随着近代工业的发展,爱知地区也逐渐孕育出了丰田汽车这一支柱企业。周边地区随即被工业发展带动起来,各种工业加工、物流仓储的企业纷纷植根于此,伴随而来的,就是大量涌入的待业人口。周边的静冈县、岐阜县、三重县,也受到了经济发展的拉动,形成了日本中央地区(日本称之为「中日」,是中日本的意思)的工业带。
我们的故事,要从一名在三重县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开始讲起。
林振华,1983 年 7 月出生于中国山东省济南市,家中父母均为地方公务员,家境中上。据老师回忆,林振华自幼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性格活泼,学习成绩较好,家里给他提供的教育环境也很不错,但父母的管束似乎过于严格。在高中时,林振华因为打篮球时与同学发生了争执,之后性格便开始逐渐变得内向,少言寡语。18 岁参加高考时,由于山东省高教资源竞争激烈,林振华并未能考上顶尖学府,于是按照第二志愿,进入了省内的一所大学学习。
入学不久后,林振华便常常向家里提出「不喜欢自己的专业」,而父母此时也产生了送他出国读书的想法。在经过了一年左右的安排之后,林振华拿到了日本留学签证,在 2003 年 10 月前往日本,在京都的一所语言学校入学。他此时的念头,是通过一年的语言学习,尽快考下日语能力测试,争取在 2005 年申请大学就读。
语言学校的学费是一年 100 万日元,按照学校安排,学生们需要在学校里进行为期一年半的语言培训,并且达到一定量的出席比率后,才具备申请大学入学的条件。为了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林振华的父母先后为他汇去了 540 万日元(按当时汇率,约合 45 万人民币)。
留学生在日本的开销,除了学费、住宿费之外,占大部分的基本是吃穿等生活成本,按照 2004 年时的物价来说,每月 15 万日元就可以过得相当不错了,一年下来生活费差不多 180 万日元。林振华在语言学校就读时,所住的是学校提供的学生宿舍,每年的开销大概 60 万—80 万日元。所以计算下来,林振华家中汇来的 540 万日元,就算在他不另外打工的情况下,其实也足够他读完为期一年半的语言学校。
在语言学校老师的眼里,林振华是个很老实的学生:学费按时缴纳,学习上很是努力,成绩在班中也是佼佼者。然而,在「好学生」的背后,其实林振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根据日本警方的记录,林振华在 2004 年 4 月和 8 月,先后有过两次「超市盗窃」的案底。
在超市里顺手牵羊偷走商品,这在全世界都是很常见的盗窃行为。在日本,只要盗窃者没有偷盗高价值物品,并且不是惯犯的话,警方普遍会按照「轻犯罪」的流程进行处理:照价赔偿被盗物品、缴纳一定金额的罚金后不予起诉。因此,林振华的这两次偷盗行为,校方事实上并不知情。林振华自己也对父母、同学从未提起过此事。
而林振华在之后谈起他的超市偷窃行为时,也简单地以「没钱」进行解释。然而,当时刚刚到达日本半年左右的林振华,手里应该是不怎么缺钱的。作为一名从小到大的「好孩子」,林振华此时在行为上出现的异常,并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警惕。
2005 年 3 月,林振华从京都的语言学校毕业,但由于在申请学校时没有把握好进度,他所心仪的几所学校都错过了报名时机。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要优先申请报考学费较低的几所国立大学,而学费高昂的私立大学,林振华认为只有在能拿到奖学金的情况下,他才准备去报考——尽管家境并不贫困,但林振华也知道家中确实也没有多富裕,他不想让父母继续为自己筹钱求学。
这期间,林振华曾经多次与父母通过电话,商讨语言学校毕业后继续学业的事情。家里对林振华提出「多给他汇一些钱」,但林振华反复强调说自己可以申请到大学的奖学金,其余不够的部分,可以通过打工挣钱。
林振华在与父母多次商议之后,也向语言学校的老师们进行了咨询。当他听说奈良的一所计算机专科学校还在招生,而且有可能提供奖学金之后,便和父母进行了商议。父母也认为「计算机就业前景很好」,于是林振华便申请了这所学校的入学考试,并且在 2005 年 4 月,成功被这所学校所录取。
进入了专科学校,林振华的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矛盾。矛盾的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始终觉得不甘心,毕竟自己在语言学校的成绩很好,但是却读了一个专科,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些付诸东流;其二是,他所看重的奖学金,迟迟没能落实。他不止一次地向学校反映过,但学校方面给他的答复是「不符合奖学金发放标准」。原来,这所学校的奖学金只对「具有日本国籍的学生」发放,林振华作为留学生,并不符合申请标准。
在这所专科学校就读了多半年后,林振华再次向语言学校的老师求助。而校方建议他参加 2006 年春季大学入学的申请。由于林振华已经不算是「应届语言学校毕业生」,当时已经不符合一些日本的大学对留学生的录取标准。在一番挑选之后,林振华选择申请了当时刚刚升格成为「国立大学」的三重大学。
三重大学位于三重县津市,是东海地区仅次于名古屋大学、南山大学的高级学府。林振华终于如愿以偿地实现了求学的目标,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他日渐紧张的经济状况。
2006 年 4 月,林振华正式进入三重大学的人文系,主修地域文化论。在入学后不久,他给自己在奈良的那家计算机专科学校的老师写去了一封信,信件中抱怨自己始终没能拿到奖学金,以至于越来越贫困,最后不得不去便利店捡过期盒饭来充饥。这一时期,林振华也多次向家中索要过生活费,同时他也开始在学校附近的一些地方打工挣钱。不喜欢集体生活的他,在学校附近租下了一间小屋,独自一人生活。
根据他之后的供认,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没有中断小偷小摸的生活。从食物到衣服、日用品,他几乎每周都会偷一些东西回来用。渐渐地,他也开始将一些赃物低价出售换取现金。尽管其间也有几次被店主发觉、当场抓住的情况发生,但林振华往往恳求店主不要报警,用缴纳罚款的方式息事宁人。
据当时曾经雇佣过林振华的便利店店主回忆,林振华的工作态度最初还是很好的,但进入 2008 年开始,他在工作时开始显得不很认真,时而因为事假或病假而旷工。在换过几次打工的地方之后,林振华索性停止了打工生涯。
2008 年的 12 月 31 日,这一天是日本的「大晦日」,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除夕。在津市的一家高级超市里闲逛的时候,林振华看上了售价昂贵的伊势大龙虾。他想把龙虾偷走几只,趁着年底转手卖掉,给自己挣些零花钱。想到这里,他趁着购物的人流涌动,抓起一只龙虾就塞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但这一切,都被超市里的便衣巡逻员看在了眼里。在他刚刚踏出超市的那一刻,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夹了上来,把他带到了超市的办公室中。虽然林振华苦苦求饶,但超市还是报了警。
警方赶到超市后,由于林振华所盗窃的龙虾售价不菲,因此没有像之前那样走个过场就了事,而是正式立案,对林振华进行了正式逮捕。念在林振华系初犯(轻犯罪记录在当时并不全国联网),于是对他免于拘役,只处以了 20 万日元的罚款(约合 1.5 万人民币),要求他在半年内缴清。
然而,这次逮捕的经历,并没能阻止住林振华继续堕落的脚步。在 2 个月后的 2009 年 2 月 8 日,林振华在名古屋的一家商店中,偷偷将一身女生的水手服套装装进了自己的包中,被监控录像拍到后,店方将其扣留后报警。
警方将林振华逮捕后,发现了他在两个月前也犯下了一起盗窃案,于是准备两案并罚,将案子移交给了三重县津市的检察院。检察官在了解了林振华短短两个月内所犯下的两起盗窃案后,与林振华进行了一次详谈。详谈的内容是督促林振华尽快将前一起案件的 20 万日元罚金缴纳清,这样检方可以将这新的一起盗窃案也按照「简略处理」,以罚款作为惩罚。而如果林振华滞纳不缴罚款的话,那么检方将两罪并罚,对林振华处以拘役,并且通知其就读的三重大学的校方。
林振华这时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盗窃行为,在不知不觉中将他逼上了绝境:此时的他是拿不出那 20 万日元罚款的,银行账户上只剩下不足 1000 日元。但如果不能缴纳罚款的话,三重大学校方在接到警方的通告后,肯定会将自己开除,而自己也会被投入监狱,这样一来,父母供他来日本留学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另一方面,他如果向家里实话实说,索要这笔罚款的话,家教甚严的父母一定会对他极其失望。
进退两难的林振华,最终还是答应了检方所提出的缴纳罚款的要求,但他依然选择了不对父母、朋友吐露真相。他的打算是,「无论用什么办法,搞到一笔钱」。
由于要配合警方和检方的调查,林振华从 2 月初起,就没怎么出现在学校过,甚至错过了 3 月份的期末考试。就这样,校方通知林振华留级一年。这对林振华来说,又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2009 年 5 月 1 日,离检方给他开具的罚款缴纳最终期限,已经不到一周时间了。以林振华内向、少言寡语的性格,他在日本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朋友;同时,由于心理上的愧疚和惧怕,他每次与家里通电话的时候,也只是报喜不报忧。可以说,此时林振华的困境,并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摆脱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天早上,林振华在背包里装上了一把美工刀和一把扳手,戴上口罩走出了家门。这一天是周五,他来到了名古屋市,准备孤注一掷,在路上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实施拦路抢劫。也许是由于内心中的恐惧心理,在光天化日之下,林振华始终没敢动手。就这样在名古屋的街上晃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他徒步返回了近铁名古屋车站,准备坐车回家。
在返回津市的车上,林振华想到那 20 万日元的罚款,似乎又来了勇气。他盯上了一名看似独自回家、手提名牌皮包的中年妇女,便尾随着她,在蟹江车站下了车。然而在走出车站后,那名女士却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让紧紧尾随她的林振华大失所望。
此时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 9 点 30 分,林振华想在车站附近转转散散心,于是便迈步走向了车站外那一片幽暗的住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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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喜保子一家住在名古屋市郊的蟹江町,已经有二十几年了。丈夫去世之后,她独自抚育着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大儿子山田满在结婚后,已经搬去名古屋市内生活,家中除了 57 岁的她之外,还有 26 岁的二儿子山田雅树,以及 25 岁的三儿子山田勋。雅树从厨师专业学校毕业后,一直在一家甜品店工作,并且不久前刚刚与女朋友美彩定下了婚约。而三儿子山田勋也在专科学校毕业后,在名古屋市港区的一家工厂工作。
这天晚上,母亲喜保子下班回到家中,按照往常惯例,她前门没有上锁,等着儿子们陆续下班回家。山田勋在晚上 8 点到了家,和母亲聊上几句后,接到了朋友的电话,于是便在 9 点左右出门去聚会。时间渐渐到了晚上 9 点 30 分,喜保子走上二楼,开始收拾家中的衣物。楼下的客厅里,电视上正在播出当晚的综艺节目。每天晚上,山田家养的一只叫作「五郎」的奶牛猫,都会结束一下午的「巡游」,回到家中等着喜保子给它准备晚饭。
五郎敏捷地用爪子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轻巧地跑进了厨房。而这个瞬间,被偶然路过的林振华全看在了眼里。
林振华站在山田家的门前,透过半开的大门,他看到门口玄关处没有点灯,而客厅里的灯亮着,电视里还传出了搞笑艺人们的笑声。他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似乎没有人交谈的声音。一时涌上心头的勇气,让林振华的头脑发涨,耳边嗡嗡作响,他轻手轻脚地迈上了门口的台阶,用袖子垫着手指,轻轻拨开了大门。
里面依然没有任何人发出的响动,也没有晃动的人影。林振华睁大了双眼,放缓了呼吸,穿着运动鞋的脚踏进了房屋。他不敢发出一点响声,一面凝息屏气地探查着屋中的动静,一面蹑手蹑脚地走过了玄关,走进了走廊,来到了客厅的门口。
客厅里没有人,只有电视发出的声响,这让他心烦意乱。他看到客厅正对着有一道推拉门,门后是一间和式房间,没有开灯。于是他便悄悄地推开了这扇门,走进了这间一片漆黑的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屋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只有从窗子外透进来的路灯的亮光,勉强地勾勒出屋中陈设的大概样子。林振华摸索着来到了五斗橱的前面,心几乎要从胸口中跳出来,耳畔充斥着各种从各个方向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响声,他不想去想此刻的自己在干什么,只想赶快偷到一大把现钞后,落荒而逃,把一切麻烦事都抛在脑后。
在昏暗的光线下,木质五斗橱的表面散发出一种神秘的光泽,每个抽屉都像是装满了希望的宝盒。似乎此刻,只要他拉开面前的抽屉,就有一笔钱躺在里面,等着他纳入囊中,这样一来,他所有的麻烦都将迎刃而解,他不再会被检察官逼着缴纳罚款,学校也不会知道他的劣迹斑斑,他会就此安心学业早日毕业,父母会在家乡济南等着他衣锦还乡。
门被拉开了,一个声音尖声问道: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山田喜保子在拉开门后,看到眼前背对着她的高大男子,心中其实是充满恐惧的。但下意识的反应,让她带着充满恐惧感的颤音,几乎是喊出了这两句话。
林振华猛地一惊,转头看去,一个身影站在身后的亮光里,这一瞬间他也是充满了恐惧。他知道,如果被人抓住的话,自己就一切都完了。于是林振华向着那片亮光拔腿便跑,想要撞倒挡住他去路的人,从这间房子里赶快离开,跑到那片可以供他藏身的屋外的黑暗中去。然而,山田喜保子却一把抓住了冲过来的林振华,两人当即摔倒在地。
林振华从背包中摸出了早上就已准备好的扳手,向着山田喜保子的头部重重砸去。在恐怖和兴奋的双重作用下,林振华记不住自己究竟砸了多少下,但身高马大的他,早已将山田喜保子的头骨砸碎。喜保子抓着林振华衣服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在了地板上。
此时的林振华也瘫坐在地,似乎尚未从几分钟之前发生的暴行中醒过味来。而此时林振华的脑子中,突然冒出了许多问题。
我是该就此逃走,还是应该留下来好好搜索下财物?
这老太太是自己住,还是有其他人跟她住在一起?
跟她住在一起的人在哪儿?
我是来盗窃的,但为什么突然成了杀人犯?
我现在是应该一不做二不休,还是趁没人发现赶紧溜走?
我那些罚款怎么办?
我被抓住的话,会不会判死刑?...
林振华的思绪,被身边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了。那是满脸是血、头骨破裂、气息奄奄倒在地上的喜保子,在喉咙中依旧咕嘟着「你是谁」的声音。林振华从地上爬起来,找到了沙发上的衣服,他想用袖子将喜保子彻底勒死。然而此时,大门口处玄关的灯突然亮了,喜保子的二儿子,在甜品店工作的山田雅树回家了。
山田雅树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血泊中,而一名不明身份的男子正要勒死母亲,于是大喊一声,向着林振华便扑了过来。林振华顺手抄起放在地上的扳手,转身与山田雅树扭打在一起。两人谁都不是搏斗的能手,只能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和领子,僵持在一起。僵持的状态持续了几乎有一小时左右,两个男人都拼尽了全力想要制服对方,但都缺乏关键的机会。
在打斗中,林振华一直戴着的口罩掉了下来,露出了自己的脸。趁着雅树仔细看清自己的当口,林振华突然猛地用头侧部向雅树的面部砸去,正中雅树的鼻子,鼻血当即喷了出来,而雅树也痛得不小心松开了抓着林振华的双手。摆脱了束缚的林振华,就势将雅树还未来得及脱下的大衣抓着,反着翻了过来,将雅树的头蒙在了大衣里面,之后他顺手将一旁落地灯的电线扯了过来,把雅树的双手紧紧地捆在了身后,将雅树制服。
接二连三的打斗,让林振华彻底精疲力尽。想到刚才的搏斗所发出的响动,可能已经惊动了周围邻居,林振华想到了逃跑,然而他下意识地一摸自己的脸,发现口罩早已在打斗时脱落,脸已经被雅树看得一清二楚。为绝后患,林振华走到了山田家的厨房,找到了菜刀。正在他准备回到屋中去杀掉雅树灭口的时候,奶牛猫「五郎」却对他凶相毕露,嗷嗷叫着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振华一把抓住五郎,不顾猫对他的撕咬,将五郎剖腹挖心,残忍杀死于厨房门口。
之后他提着刀来到了被捆住的雅树身后,从背后连刺数刀,将雅树杀死。
此时的山田家,已经是一片狼藉:走廊里、和室中、客厅里,到处是打斗时弄翻的家具,以及泼洒溅射的血迹。在山田喜保子、山田雅树和五郎的尸体下,鲜血在不断汩汩地涌出着,墙上是雅树在挣扎时留下的血手印,地面上是林振华在打斗时摔倒滑出的血糊,混杂着死者们气管中涌出的含有大量泡沫的鲜血,让整间屋子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此时的时间已经到了 5 月 2 日的凌晨零点,林振华在连续杀害了山田家两口人和一只猫后,似乎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此时如果逃走,满身是血的他一定会被人所怀疑。更重要的是,因为末班电车肯定早已停运,他要么在这里守到天亮,要么把自己收拾干净,从这家人家里找到足够打车的钱,打出租车离开。主意已定,林振华来到了洗手间,将自己沾染了血污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一边洗澡,一边开始洗掉衣服上的血迹。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他开始擦拭自己在山田家屋中留下的沾血的脚印以及指纹——具备一定反侦查知识的他,知道从脚印里警方也能破案。
就在他开始收拾屋子中血迹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三儿子山田勋回家了。
山田勋从晚上 9 点离家后,便和朋友们在名古屋荣町附近喝酒聚会,之后醉醺醺的他在凌晨 2 点 20 分左右打车回家,到家的时间为 2 点 40 分。因为喝得酩酊大醉,推开门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家中的异样,而是在玄关处坐了下来,开始脱鞋。然而他进门时的响动,却让已经在精神上疲惫不堪的林振华几乎崩溃。
林振华从厨房中冲了出来,想要趁山田勋没站起身来时制服他,但山田勋此时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他正准备站起来,却被林振华从背后拦腰抱住。两人扭打起来,一头摔进了隔壁的和式房间。在黑暗中,林振华摸出了自己带在身上的美工刀,用刀向山田勋的脖子猛刺,而山田勋也就势攥住了林振华的刀刃,将刀子夺了过来,向着身后的林振华的腿部刺去。就这样,两人在黑暗中争夺着美工刀——因为刀刃太薄,美工刀所造成的伤口都很细小,对两人都没能构成致命伤。
最终,由于酒精的作用,山田勋渐渐力不从心,被林振华占了上风。林振华将山田勋的双手同样用电线捆住,之后又从家中找来了宽胶布,将山田勋的头部上半部完全粘了起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山田勋看到自己。
彻底制服了山田勋后,林振华把他挪到了客厅里,之后自己继续去收拾现场,擦拭自己留下的指纹。而山田勋此时大喊道:「你是谁?快点离开我家!」
林振华走到山田勋面前,说:「没找到钱,我不会走。你家的钱,在哪儿?」
山田勋回答说:「我家没什么钱,你快点滚!」
林振华回答他说:「我在流血,衣服上有血,现在不能走。」
这之后,山田勋由于酒精的影响,以及被胶布粘住鼻子导致的呼吸困难,昏了过去。在昏过去之前,他听到了厨房里有洗刷物品的声音,以及洗衣机在洗衣服的响动。
过了不知多久,山田勋再次醒了过来。从身边的声音判断,他知道那个男人并未离开。而林振华此时也几乎冷静了下来,他开始询问山田勋家中的财物存放地点,以及他家究竟有几口人等等问题。山田勋一一回答后,依然提出了让林振华赶紧离开并释放自己的要求。但林振华却跟他说:
「我找钱的时候,一个女人发现了我,之后有个男人也被我杀了,对不起。」
此时山田勋才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都已经遇害了。
他开始恳求这个男人「不要杀我」,而男人也跟他说:「我不杀你,但我现在走不了,我在流血,在洗衣服。」
林振华的日语并不流利,尽管已经来日本快 6 年了,但因为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往,因此他用日语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只是「会考试会答题」而已。他生硬的日语,不仅给山田勋留下了鲜明的印象,也成为了日后破案的一大要素。
窗外的天已经慢慢亮了,林振华已经穿上了刚刚洗好烘干的衣服,依然在山田家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值钱的物品。他从山田一家人的衣服口袋、皮包里,翻出了大概 20 万日元的现金——这个数字远远低于他的预期。尽管似乎金额上已经足够缴纳罚款,但林振华想到自己杀了两个人,却只找到这么一点钱,就总觉得心有不甘。
在他的脑海里,住在这样独栋房屋里的日本人,都应该是一些有钱人,他们肯定在家中有个秘密的保险柜,里面有着大量现金和珠宝。
林振华继续在山田家中不甘心地翻找,此时的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林振华望向客厅里的挂钟,时间已经是 5 月 2 日的中午 12 点 20 分了。
从他进入山田家开始,时间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15 个小时。
「叮咚」,门铃再次响起。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
「我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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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年 5 月 2 日凌晨,林振华在杀害了山田喜保子、山田雅树,并且将山田勋刺伤制服后,在山田家一直逗留到了当天中午 12 点 20 分。
林振华在山田家所逗留的近 15 个小时中,他的思维始终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虽然落魄,而且也多次盗窃,但对他来说,那些其实只是自己的「无奈之举」,或者说,是一些自己可以容忍的「小偷小摸」。然而在过去的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却突然变成了一名「连续杀人犯」。为了不让自己入室盗窃的事情暴露,他在慌乱之中杀死了这家的女主人和她的儿子。他瘫坐在满是血污的走廊里,望着躺在一旁,已经被捆住了双手,脸上缠了好几圈胶带,此刻已经昏了过去的山田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振华并不是一个无知的人,他也自认不是一个「蠢贼」。他原本的计划仅仅是用刀子或扳手来威胁几个晚归的路人,把检察院催促他缴纳的 20 万日元罚款凑齐就收手。在他看到奶牛猫五郎走入山田家的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这是天意在指引着他,为他脱离困境点明了一条「捷径」。然而当他踏入山田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感觉像是一个嗜血的恶魔从背后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他的手举起了扳手和菜刀,一下下砸向那些受害者,直到他们脑浆迸裂,鲜血横流。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残忍的人,从小到大,他也从未残杀过任何小动物,但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血腥场面,任凭他如何紧闭双眼再睁开,也无法从这噩梦一般的情境中醒来。他想到了自己远在国内的父母,也想到了自己梦想的完成学业后在这里过上光鲜体面的生活——就像那无数留学、移民广告中所展现的那种生活。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中了邪。
他站起身来,把山田喜保子的尸体拖上了二楼的卧室,将她藏在衣柜中。喜保子虽然个子不高,但此刻成为了一具尸体的她,却让林振华觉得异常沉重。他本想将山田雅树的尸体也藏起来,然而在经历了几场搏斗之后,林振华已经精疲力竭了。
林振华从浴室中找到了毛巾,开始擦拭走廊里、房间中、楼梯上的血迹。他读过一些描写罪案的小说,也大概知道血迹可以帮助警方破案。只要破坏了现场的情况,自己也许就能从警方的调查中逃过一劫,他这样默默地想着,一面擦拭着血迹,一面用眼睛在山田家四处张望着,寻找着自己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擦干净了走廊里的血迹,甚至拖了地板,在卧室洗干净了自己头上和脸上的血,又把沾到了血的外套和裤子脱下来,丢进了山田家的洗衣机清洗。大腿上有几处与山田勋搏斗时被刺伤的浅伤口,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干掉了,把大腿上的肉和裤子粘到了一起,让他脱掉裤子时龇牙咧嘴地疼了好久。
在等待衣服清洗烘干的时间里,他开始搜罗这家人的财物——从家中三人的钱包里,他只找到了几万日元现金。不甘心的他叫醒了昏倒在一旁的山田勋,开始用不纯熟的日语询问山田勋家中放钱的地方。山田勋每次都很紧张地大喊让他快点走,这让林振华有些不耐烦。他翻过了客厅里的所有柜子,总算是勉强凑齐了二十几万日元的现金,以及一块手表。但是他不敢对二层的多间卧室进行翻找——因为他怕山田家再有任何人回家,把他堵在二层。
天还没有亮,洗衣机也还在运转,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而林振华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饥饿——从 5 月 1 日中午开始,他就什么都没吃过。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家人厨房桌上摆放的一盘咖喱饭和一碗味噌汤——这是山田喜保子做出来,留给晚归的儿子山田雅树吃的。林振华找出了勺子,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咖喱饭早已凉透,林振华就着味噌汤,连顺带咽地把一盘咖喱饭全部吃下了肚子。
吃完之后,他小心地用纸巾将餐具上的指纹擦掉——他知道日本警方手中有所有入境人员的指纹,只要留下指纹,他被警方查到只是时间问题。
他走进浴室,穿好了已经洗干净的衣服,走进客厅,歪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当门铃突然响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只笼中之鸟。
山田雅树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青年,卷曲浓密的头发,皮肤白皙,脸上经常挂着大大的笑容。他在一家甜品店已经工作了有 5 年左右,从未迟到缺勤,深得店长信赖。一年前,雅树和打工的后辈美彩诞生了恋情,从 2009 年 3 月起,雅树便时不时在美彩家过夜。
5 月 1 日下午,美彩给雅树打去电话,问他今晚是否也和自己一起回家,而雅树回答说:「昨晚就没回家,今晚得回去看看妈妈了。」
而这就是雅树和美彩这对情侣最后的对话。
5 月 2 日上午,按照排班表,美彩来到了这家甜品店上班,但当她做好了开店准备后,却发现从不迟到的雅树迟迟没有露面。10 点过后,店长来到了店里,雅树的缺勤也当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和美彩先后拨打了雅树的手机和家中电话,但都没有人应答,店长和美彩当即决定,去雅树的家里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也找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在一名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了山田家的门外。
店长和警察按响了门铃,但屋里并没有任何声响。
山田勋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但干燥的喉咙让他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几声低沉的呻吟。
林振华在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门铃惊醒了,他呆坐在沙发上,一时间被吓蒙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幻听,还是门铃真的响了起来。心脏通通地跳个不停,仿佛会随时冲出胸膛。
门外的店长、美彩和警察三人对视了一下,美彩从门口走开,穿过围墙向院子里张望着。她看到通向院子的窗户打开着,窗帘被风轻轻地吹动。
而此时门铃第二次响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叫喊:
「屋里有人在家吗?我是警察。」
林振华吓得魂飞魄散,他虽然想要逃走,但慌不择路的他却向着通往二层的楼梯跑去。倒在地上的山田勋不知何时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因为眼睛还被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