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啊,我在中学时看非洲新闻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点,可以说是促使我入坑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原因,梦想开始的地方了。
闲话不多说。开头先说明一下,理论上这个问题的解答一部分基于语言学,其它部分则必须要考虑民族、文化等因素,一个民族习惯用什么词汇来作为姓氏,一门语言在把一般词汇变成姓氏时又是否要经历特定的语法步骤,这些事情都应该涉及,总体来看是个非常庞大的问题;而非洲在知乎上又算是相对冷门的话题(更别说是非洲的语言了),所以我这里也只能很泛泛地提供一些思路。
然后是一些必要的界定:
(进入正经语学范畴的分割线,以下内容需要一些语学基础)
我个人认为有两点可能性较大的原因:
下图中以喀麦隆为界向东向南扩张的一大片紫红色区域是班图语支,在这样一块囊括了中部非洲和南部非洲的地区,语言特征相对统一。而与班图语支同级、甚至是分类更靠上的一些语言群,则密密麻麻地挤在西非,所以西非的语言多样性远胜于中部和南部非洲。如果问题问的是“为什么很多中部和南部非洲的人姓氏以M和N开头”,那事情就简单一些;一加上西非,就非常复杂。
班图语的典型特征是具有名词分类。下图展示了斯瓦希里语(东非通用语)、林加拉语(刚果金北部)、卢巴语(刚果金南部)和祖鲁语(南非东部),这里先关注第9、10类:
在目前构拟出的班图语共同祖先——原始班图语中,第9、10类是在名词前加上一个*n-,那么当原名词词干以辅音开头、并且该名词可作为姓氏时,就会出现本问题中涉及的NC-情况。
其中像斯瓦希里语在演变过程中进一步变成了N-,表示这个前缀的发音位置会根据名词词干首音位而定(即逆同化),也可以分析为原词干首辅音变成了前鼻化。比如形容词-zuri“好的”在和第9、10类名词一致时要变成nzuri /ⁿzu.ri/(当然分析成/nzu.ri/也行[2]),-baya“坏的”变成mbaya /ᵐba.ja/,-gumu“硬的”变成ngumu /ᵑgu.mu/等等。
其它班图语里可能前鼻化现象更为突出,是明确的音位,未必像斯瓦希里语这样(在词首位置)绝大多数由第9-10类前缀引起——然而,在正字法层面最直观的表示还是用⟨NC-⟩。
当然,在班图语以外的“撒南非洲语言”里(主要还是大西洋-刚果语族)也不乏这种前鼻化现象,比如乍得首都恩贾梅纳N'Djamena。事实上纵观全球来看,以班图语为代表的这一大片语言是前鼻化特征最突出的地区,其它还包括像是汉藏语系里的闽南语(比如厦门话)、彝语支,南岛语系的斐济语,图皮亚语系的瓜拉尼语等等——其中闽南语是因为在推广普通话拼音之后就较少拿来做人名发音的依据,而其它语言的存在感都不太强[3];班图语尽管单个拿出来也鲜有人知,但好歹分布范围广,样本容量大,总归还是能够碰到一点的。
还是上面那幅图,这里仅截取了第1类,用于表人,这就意味着也很容易出现在人名中。
在这里,只有斯瓦希里语把原始班图语的前缀*mʊ-(上表的构拟有点老)里的元音丢掉了,变成了一个成音节的m-,所以会见到诸如mtu“人”、mtoto“孩子”、mpwa“侄子”的词。像上面举过的例子-baya“坏的”,当和第1类名词一致时尽管还是写作mbaya,但音节划分是/m̩.ba.ja/,不同于第9-10类的/ᵐba.ja/。
不过,如果看向整个班图语,虽然第1类前缀里元音脱落与否的规律性不强(有些很近的语言里也呈现出差异),但总体上涉及脱落的语言也不少,Bell (1972)[4]中收集了84种班图语的数据[5],发现其中有46种会脱落,超过一半(虽然程度上确实各有差异),也能说明以⟨mC-⟩开头的单词广泛存在于班图语中。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前面那一点前鼻化是“以班图语支为代表”,在其它大西洋-刚果语族中也存在。然而,这个表人的m(V)-则偏向于是班图语的典型特征(不过我对班图以外的大西洋-刚果语知之甚少,不敢下定论说是“独家特征”;以及,名词分类确实在整个语族都存在,但未必是以m(V)-这种形式)。
总之,上面只是非常简单地谈了两点,而且可以说是犯了试图以班图语支来概括整个大西洋-刚果语族的通病,也完全无法涉及尼日-刚果语系的其它几个语族、以及尼罗-撒哈拉语系等等的情况。能力有限,只能答到这里了。
看到评论后再补充一点,有些以m-开头的姓名可能是伊斯兰文化圈的影响,最明显的就是“穆罕默德”、“马哈茂德”等(各地拼写会有些差异),其它可能还有一些以mu-(或mo-)开头的名词,在阿拉伯语里表示分词,如“穆巴拉克”Mubārak是bāraka“保佑”的被动分词“被保佑的、幸运的”。
尽管现在伊斯兰的影响已大体局限在撒哈拉以北,但在西方殖民者到达之前其影响范围曾穿过撒哈拉扩散到萨赫勒地区,也顺着东非海岸来到现在斯瓦希里语使用范围内。不过识别阿拉伯语来源的m-和班图语m-的关键特征还是在于——阿拉伯语名字很少会出现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