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两位朋友@宇文安 对后缀“-突”的解释和 @memoria pretiosa 对“統萬”、“彌俄”的解释思路都是正确的。
现有的证据一般倾向于,鲜卑语以及与其关系密切的柔然语都属于蒙古语系(Mongolic),而中世蒙古语又是现存最早的、系统被记录的蒙古语系语言,所以可以参照中世蒙古语[1]尝试对中古汉语音译的鲜卑语人名进行复原以及意思上的考证。同时,考虑到蒙古语系和突厥语系(Turkic)的长期接触历史,以及宇文家族本身和阿史那家族的通婚(如周武帝宇文邕迎娶阿史那氏为皇后),宇文家族的人名中出现少量和突厥语系相关的因素也是有可能的。
笔者按照以上是思路复原后,发现以上人名中,能够对上中世蒙古语形式的比想象中得多,而且其中有不少还有汉语名的意义以及其他背景证据(如排行)的支持。
首先,这些人名中出现的后缀“-突”thwot,鲜卑语形式可以拟作*-tUr,应当就和中世蒙古语的位格兼与格后缀-tUr是同源的,表示“给……”或“在……”。而在中世蒙古语中,表示某地存在某物或某人拥有某物,也是用这一位格形式实现的,可以记为:
A-tUr B bayi-
A-loc. B exist/have-
“在A有B”
用在人名中,就是“在……”或“具有……”的意思。
中世蒙古语miŋγa-n意为“一千”。
中世蒙古语tümen意为“一万”,以上两个名字正好互文。
中世蒙古语和回鹘语动词bil-意为均为“知道”,派生的名词bil-ig意为“智慧”,更直接的对应形式是古突厥语的bil-ge“智慧”,也就是毗伽可汗的“毗伽”。虽然外来语中的-l/r在中古汉语中一般系统地对应入声-t,但“毗伽” bjij gja < bil-ge这个音译本身就可以佐证“毗”可以对译*bil-了。
“憲”字《说文》解作“敏也”,虽然未必是本义,但应当是宇文宪的汉名与鲜卑名所取的意义。
中世蒙古语动词nayira-意思是“达成一致,使和睦,使协和,使团结”。“邕”可通“雍”[3]表示“协和,和睦”之义,也可通“壅”表示“堵塞”。但在人名中使用的话,前者显然更合理一些。
中世蒙古语有dur-a“愿望”,古突厥语有toγuru“直的,正确的”,以及其派生动词toγra-“使变直”(后转义为“切碎”),在音韵上都可能对得上。但从意思上而言,*toγra-/doγra-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中世蒙古语doluγ-an意为“七”,而宇文招在宇文泰的儿子中刚好排行排在(-tUr)第七,鲜卑语名为“老七”是很合理的。
中世蒙古语形容词γoyu意为“华丽的,装饰的”,这里很可能是汉语名和鲜卑语名故意用了相反的意思。
“智”在中古音里属于知母(tr-),虽然我们不太清楚北周的时候二等介音-r-的实际音值是舌尖颤音/闪音,还是让元音有小舌擦色彩之类,但知母字如果出现在鲜卑语固有词的对音中总之是比较反常的。
因此,当同时考虑是借词的可能性,刚好梵语 इन्द्र indra “因陀罗”(或者经历了吐火罗语之类的中亚中介语之后)可以对上。 同时,这样也能和宇文覺的小名“陀羅尼”da ra nrij < 梵语 धारणी dhāraṇī ——也是宇文泰的儿子中唯一小名不以“突”结尾的——形成互文。
中世蒙古语动词dügü-r-是“完成,完满”的意思,在意思上可以和“達”很好地对上。
音韵上有个需要讨论的地方,就是-r在中古汉语中一般用入声-t对译,但这里为什么用了阳声韵的-n。或许可能与中世蒙古语里temü-r“铁”派生出 temü-jin“铁木真”类似。
中世蒙古语名词küčü-n意为“力量”,也就是著名的“长生天气力里”的“气力”。“长生天气力里”的中世蒙古语是:
möngke t(e)ngri-yin küčün-dür
长生的 天-gen. 气力-loc.
跟*nekü-在语音形式上比较能够对的上的是中世蒙古语的动词negü-“游牧,移动”,而“逌“通“悠”。考虑到“逌”(卣)、“悠”、“遊”三字中古同音,均为yuw(反切均为以周切),所以这里“逌”较有可能取的就是“遊”的意思。
由于“立”lip的中古声母是来母l-,属于流音,不太可能出现在鲜卑语的固有词当中,所以这里考虑音节可能发生对调的情况,亦即原来的名字可能是“久立突”。
考虑中世蒙古语的körü-nnge “种子,酵母”,körü-sün“土壤”,可能körü-是早期蒙古语系里代表“萌发”之类意项的一个词根,那么这样可能和“盛”能够建立联系[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