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慕路斯杀死瑞摩斯的故事在罗马文明的构建中，起到了哪些叙事功能？ 第1页

此篇回答分为两部分：

• 神话（参考并翻译了外文书籍/文献）
• 分析这个故事在罗马文明的构建中起到的作用

弟弟雷姆斯的死亡原因如下：

1. 双方因鸟卜结果争吵，在混乱中可能是哥哥或者哥哥的同伙失手杀了雷姆斯^[1]。
2. 雷姆斯阻碍建城，跨越城墙，哥哥或者监工Celere将他“就地正法”^[2]。

我们先来看哥哥杀死弟弟的版本。1里所提的因鸟卜问题发生争吵没什么深究的必要，因为连古罗马人自己都以2里描述的内容为主。罗慕路斯和雷姆斯的传说是罗马建城几个世纪后才出现 ^[3] 。

^[4]双胞胎把姥爷重新扶上王位后，决定另立新城。他们在新城的选址问题上发生分歧，哥哥罗慕路斯希望建在帕拉迪诺山，哥俩儿长大的地方，而弟弟看中了靠近台伯河边的阿文提诺山，他觉着那里更为合适。为了统一意见，他们通过鸟卜（auspicium）^[5]的方式询问神的旨意。

兄弟俩分开进行鸟卜。罗慕路斯站在帕拉迪诺山上，雷姆斯则去了阿文提诺山。他们面朝12点钟方向，在心中默默选中空中的一片区域并指明为“神圣空间”（templum），接着双方都举起手杖（lituus）对着空中比划，将“神圣空间”分成不同区域，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宣告哪些区域代表吉兆，哪些区域代表凶兆。最后，他们坐在石头上默默等待着神旨。

哥哥最先待不住了，等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所以他为了阻碍弟弟看到神旨，特地派了几个亲信过去捣乱，让他们骗雷姆斯自己看到了鸟，用此方法试图诱导弟弟离开鸟卜的区域。凑巧的是，几个人刚到阿文提诺山便同雷姆斯一起看到了6只秃鹫，是吉兆！弟弟和他的同伴们兴高采烈，以为新城将会建在他们选中的地点，急冲冲奔向帕拉迪诺山，一眼便见到了仍坐在石头上等待鸟卜结果的罗慕路斯。

雷姆斯急不可耐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鸟？我刚才看到了6只秃鹫！」

罗慕路斯不知该不该向弟弟承认自己说谎，犹豫间忽然有12只秃鹫飞过神圣空间，也是吉兆！他的双眼瞬间放光，得意地回道：「瞧你问的问题，喏，你不是也看到它们了吗？」

即便是雷姆斯先看到6只秃鹫，但大家还是一致认为罗慕路斯的12只更为吉利，神祗应该也觉得将新城建在帕拉迪诺山上更好。雷姆斯心中十分不平衡，但无奈自己得不到众人支持，也只能作罢。不过兄弟俩的感情从这时起产生了不可修复的裂痕。

建立新城从来不是件易事。首先需要划下“神圣边界”，这样边界内的土地才能受到神灵庇佑和保护。罗慕路斯操纵着由一只公牛一只母牛牵引着的犁一步一步耕出城市的边界，深沟所在之处便是未来的城墙所矗立的位置。一圈下来，他回到起点，最初的城市边界划好了。罗慕路斯高声向上天祈祷。刹那间，天空阴暗下来，紧接着电闪雷鸣，这是宙斯显灵，表示他支持罗慕路斯建城并祝福他的城市将在未来变得伟大又辉煌。

弟弟雷姆斯忿忿不平，他觉着哥哥不仅欺骗了自己还独自揽过大权，成为唯一的国王。为了报复哥哥，他开始频频扰乱工人们施工。

「你们真的觉得这些低矮的城墙能保护我们的子民吗？」他质疑道。

「如果这就是你对新城的保护措施，我敢说敌人轻而易举就能征服我们。」

雷姆斯不断对哥哥言语相激，同时还不忘对工人们指手画脚，一遍遍强调着那些城墙有多么的不堪一击。最后，他变本加厉，甚至当着罗慕路斯的面跨过城墙，轻蔑地说：「看，罗马的敌人可以就像我现在一样，轻而易举地跃过它。」

罗慕路斯听完雷姆斯这一番话，冷冷地答道：「如果哪天，但凡有一个敌人像你今天这样试图跨过城墙，那么迎接他的将会是这个下场！」话音未落，他不顾兄弟情义，杀死了雷姆斯。雷姆斯触及到的不只是罗慕路斯的底线，他的这种行为就是渎神，是死罪。新城是受到神灵庇护的，不容任何人侵犯！

现在开始分析一下这个故事在罗马文明的构建中起到的作用。

• 雷姆斯的死亡对罗马社会起到警示作用，为未来的宪法奠定了基础。所有罗马公民只能通过城门进出城市，严禁以任何方式翻越城墙，违反者死罪。城墙被认为是“神护物”(res sanctae)，亵渎“神护物”的人一律以死刑处置。当雷姆斯跃过正处修建中的城墙的那一瞬间，城墙便失去其神圣性，即将诞生的新城也跟着失去了神的庇佑。唯有献祭才能再次重建城墙的神圣性。

关于「献祭」可以找到对应的考古依据。考古学家在帕拉迪诺山上老城墙的位置发现了四个土葬的尸体。Carandini^[6]认为，这几个尸体应该是祭品。他猜测罗慕路斯当政时期（公元前7世纪初）应该重建过城墙。我们知道，重建城墙会破坏其神圣性。所以为了保有神圣性，唯一的方式便是进行献祭。罗慕路斯下令修建城墙相当于他本人“亵渎”了神护物，理应像弟弟雷姆斯一样受到相同的惩罚。不过罗马人又不能牺牲君主，所以罗慕路斯的位置便用山羊顶替，同时挑选小孩和大人为祭品，将他们的尸骨一同埋在老城墙的遗址附近。

• 双胞胎象征权力的平分，而雷姆斯的死亡破坏了这种平衡。英国古典学学者T. P. Wiseman^[3]认为，哥哥代表「贵族」，弟弟代表「平民」。他反对有些学者的意见，觉得这个神话并不是罗马建城初期便存在的，而是在公元前4世纪，共和国时期，因为政治原因才诞生。主要为了影射平民与贵族之争^[7]。Wiseman提出，这个故事可能诞生于公元前367-342年间，那时个别平民终于有了参与国家政治的机会（第一位平民执政官于公元前366年上任）。单一政府由两个人（哥哥和弟弟/贵族与平民）共同管理，且两个人的地位平等。

^[4] 据说，在罗慕路斯杀死雷姆斯之后，建设城市没再受到任何阻碍。4月21日，罗马诞生了。但和平的日子并没持续太久，城市内部不断出现分歧而且还发生了一次地震，造成不小的损失。

为了明白为什么罗马会遭遇这些苦难，罗慕路斯决定寻求神谕。他得到一个答案：

「你的弟弟必须和你一同执政，不然罗马城与人民永远不得安生！」

罗慕路斯只好派人为死去的弟弟打造一个黄金的半身像并将它安置在王座的一侧。自那之后，无论他下达什么指令或决定，都会说：「我们命令...」「我们决定...」说来也是奇怪，城市恢复平静，天灾人祸也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 第三点比较重要，故事中的「杀害亲兄弟」这个元素发挥着一定政治作用^[8]。罗马建城神话被当作政治宣传手段之一，苏拉、凯撒和屋大维都曾将自己比作罗慕路斯。记载这则神话的不同的作者或多或少都受到统治者的影响，按照当下的舆论环境修改原版内容，迎合或暗讽当权者。

比如西塞罗在他的《论责任》中描述罗慕路斯杀死弟弟的主要原因是不想与弟弟共享王座，而弟弟越过城墙刚好成为他处死雷姆斯的正当理由。西塞罗写《论责任》的时候刚好是公元前44年，他强烈反对凯撒的独裁统治，害怕共和国的自由因为这个男人分崩瓦解。他假借批评、贬低罗慕路斯之名表达自己反对的声音。

再说李维。李维崇拜西塞罗，肯定也拜读过西塞罗的《论责任》，但他并没有按照西塞罗的版本写神话，而是为了迎合奥古斯都特意做了一些修改。李维解释说罗慕路斯杀了弟弟只是一时冲动，并非他本意，是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情况下作出的非理性的决定。

古罗马诗人贺拉斯在不同时期讲述的内容也大不一样。在《长短句集》（公元前38年左右创作）中，他严厉谴责了罗慕路斯杀害弟弟的行为并认为弟弟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对雷姆斯越过城墙的渎神行为只字不提。贺拉斯想证明正因为罗马奠基人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才导致当下的罗马处于内战的水深火热之中。不难看出，那会儿贺拉斯还没混屋大维的圈子。而在后来的《书信集》中，他不仅赞美了罗慕路斯的功绩，还声称他值得封神且其一生中做过的伟大事业值得被人艳羡和崇拜。

罗慕路斯在共和国晚期算敏感词汇，与「独裁者」、「君主专制」和「弑父弑兄」（后三巨头联盟时期，三巨头因政治原因明里暗里杀了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亲人朋友）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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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1. ^李维和狄奥尼西奥斯都记录了这个版本 https://www.academia.edu/6298962/Il_salto_proibito_La_morte_di_Remo_e_il_primo_comandamento_della_citt%C3%A0
2. ^ 李维记录的是哥哥杀死弟弟，狄奥尼西奥斯记录的是监工杀死弟弟
3. ^^abCalvetti, A. (2002). LA LUPA E I GEMELLI. Lares, 68(2), 225-243. Retrieved March 3, 2021 http://www.jstor.org/stable/26237014
4. ^ ^{a b} L. Ferro & M. Monteleone, 2020. Miti Romani - il racconto: Giulio Einaudi editore s.p.a., Torino. pag.101-111
5. ^ 通过观察鸟（通常是秃鹫或雄鹰）的数量、位置和飞行方向来判断神祇支不支持询问人的决策。鸟卜师（augures）还会通过这种方法来预测未来，比如一场战争的结果。
6. ^ 意大利考古学家。
7. ^ 共和国时期，由于政治权力、土地和债务等系列问题使得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激化。两个阶级之间的斗争长达200余年。
8. ^Barcaro, A. (2007). LA MORTE DI REMO IN ETÀ AUGUSTEA. Rivista Di Cultura Classica E Medioevale, 49(1), 29-48. Retrieved March 3, 2021 http://www.jstor.org/stable/23965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