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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物理所做科普的都是什么人?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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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科院物理所玩科普的年轻人

就算你问“方便面为啥是弯的”“人能不能被尿憋死”,他们也会认真而科学地回答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10期
文 | 本刊记者 赵蕾 发自北京
编辑 |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全文约5897字,细读大约需要13分钟

“手机爆炸和什么有关?”“小飞象的耳朵要多大才能飞起来?”“方便面为什么是弯的而不是直的?”……

你偶尔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始“胡思乱想”,又无法从《十万个为什么》和百度搜索中找到确切答案,你像处理不成型的文案一样,把零碎的疑问丢到电脑的废纸篓/回收站里,甚至提不起劲去清空它们。

在互联网的信息洪流中,一群年轻人把这堆看似无聊的问题一个个捡回来,以科学之名寻找答案,复原好奇的记忆碎片,直到你脑海中的问号再次喷涌而出。

他们是在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攻读硕博士学位的研究生,平均年龄25岁。在“中科院物理所”这个微信公号平台,这些幕后的科研工作者第一次站到台前,将科普纳入自己的工作范围。

从2016年4月起,三年中,他们收到78万粉丝的25957个问题,累计解答了1200个与物理相关的疑惑。问答专栏只是传播科学的渠道之一,做实验、讲段子、开直播……他们尝试用所有最流行的新媒体解释科学,向大众传递“科学也可以很有趣,很好玩”的理念。

他们称之为一场科普“革命”.

“我们可要培养中国物理的未来呢”

“科研工作者平时都在干什么呢?泡实验室?还是45度仰望天空?”这是一个网友在中科院物理所公号后台的留言。

虽然这不是个有关科学的疑问,但问答群里的同学们觉得还是有必要“科普”一下,一个人这么回复:“做实验,写代码,推公式,买仪器,搭仪器,申报仪器,报账,上课,讨论,辅导学生,参加组会和学术会议,访问交流,申请基金,搜文章,看文章,写文章,投文章……”

这是博后李治林近八年的日常。早晨八九点到纳米物理与器件实验室,头埋进二三十平米的仪器里观测拓扑材料的晶体生长,同步查阅文献、调试程序和记录实验数据,再将各项影响晶体生长的因素进行编程分析,除去在食堂吃饭那会功夫,李治林通常要呆到夜里10点左右。

在外人看来,这个拥有14名院士和568个研究项目的地方是物理学的前沿圣地。李治林习惯于三点一线的日常,和这里的多数人一样,除了献身于科研事业,没有其他嗜好和专长,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做点别的。

另类的故事始于成蒙的偶然邀约。

2014年11月,成蒙博士毕业留所进入管理部门,第一个任务就是创建和维护研究所的微信公众号。

此时微信公众号已发布两年,成蒙观察到,高校和科研机构成立公号的数量屈指可数,内容主要以招生、政务信息和科研成果等为主,阅读量维持在三五千。

物理所在专业领域的名声不需靠公号内容评判,教授和专家的精力又集中于科研和学术,难有稳定的原创输出,成蒙思虑再三,决定学习今日头条对信息流分类导入、推荐的办法,将自己喜欢的物理类科普文章转载到物理所公号上,保证公号的日更运营。

持续一年的更新为公号带来十万粉丝,也带来意外的困扰。随着粉丝基数扩大,后台经常收到各种问题,“太阳为什么没有蒸发掉?”“网上说薛定谔的猫既死了又活着,那么薛定谔的猫到底在说什么?”“如何说服长辈电磁辐射无害?”……

“有些大家都好奇过,更多的提问完全‘意料不到’,很奇妙”,成蒙特意做了份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关注公号的人中70%以上是14至26岁的人。他寻思这些问题的转角可能是让更多年轻人喜爱科学的契机,如果没有反馈,这些问题只是昙花一现。

2015年底,物理所举办了第一届科普展品创意大赛,即用文字、实验、视频等方式展现自己的科学创意。在现场,正在读博的李治林展示让石墨薄片在磁场中悬浮起来,并用激光控制光照条件引起石墨运动的过程。这项名为 “带你悬浮带你飞”的作品获得一等奖。同时获奖的还有程嵩、周璋、容晓辉等人。

成蒙眼前一亮,“这几个师弟表达能力好,对科普也有热情,就想拉他们一起来公号上做科普。”

几个人都喜欢搞点“小发明”,也认可成蒙的点子,都爽快答应了。五个人几次商讨下来,便有了“问答”、“正经玩实验”和“线上科学日”三个专栏的雏形,即回答后台网友的科学问题、演示和讲解物理小实验、说明某个物理常识或现象,以及撰写物理学的发展和趣闻故事。

所里有些学者提出质疑,出书、开讲座、建科普基地是常规的科普操作,但微信公号多是碎片化内容,这像是中科院体系里的一个另类,似乎不符合物理所严肃、严谨的定位。

即使意见相左,所里仍以观望的态度给五人尝试的空间。“微信是信息社会的产物,受众面最广,要想做好传播,哪儿人多就要去哪,研究机构也不该把自己框住,有能力便要跳出来,适应新事物,勇于革自己的命。”4月初,在物理所的“科学咖啡馆”内,成蒙和李治林坐在我对面,认真阐述了坚持的理由。

如今,这个团队已扩充至四十多人,博士毕业的师兄多已离开物理所,研一研二的学生又竞聘、培训,接替老人的位置。成蒙和李治林作为元老,分别是团队的核心负责人和内容审核的把关人。

谈到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两人相视一笑,几乎异口同声地开玩笑说,“那咋办,不做了么,我们可要培养中国物理的未来呢!”

科学“很美妙,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1988年出生的成蒙是看着《人与自然》《十万个为什么》等长大的。初中时,他接触《时间简史》,被书里关于宇宙起源的故事吸引,他还记得霍金形容宇宙膨胀的过程,好比在气球上画斑点,再吹气,气球表面匀速膨胀,没有中心,只是两者有二维(气球表面)和三维(宇宙)的区别。

“你慢慢感受到两个毫不相关的事物可能有本质联系,很浪漫,”成蒙不认为如今学习、工作的内容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必然联系,“但这终究会变成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充满好奇,探索未知。”

和五位团队核心成员闲聊,我很快发现每个人对科学都有一份难以名状的热忱。负责线上科学日的王恩至今记得第一位自然科学老师用牛顿第一定律讲解“刻舟求剑“的典故,根据牛顿第一定律,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物体保持匀速运动,但是剑丢到水里,受到水的外力作用,所以不跟着人一起走,刻舟自然是没用的.

“就像爱因斯坦所说,‘常识是人在18岁之前积累的偏见’,现在我们不用等到18岁就开始修正它了。”王恩说。在北大本科部读物理系时,他曾看见教室里闯进 “民科”,挨个给学生塞传单,无非是制造永动机的图纸,驳倒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公式还有编造的量子某某理论。他从不上前反驳,他理解解惑中收获的成就感,他只是猜测,如果每个人从小都能接受到良好的通识科普教育,是不是这样的人就少一些呢?

团队将对科普的热情落实到对网友疑问的回应,也有一些问题让他们哭笑不得。“如果地球上的植物都消失了,剩余的氧气可以让人类存活多久?”一位粉丝留言。

“普通成人每分钟耗氧约250毫升,70亿人每分钟耗氧约25亿立方米……结论是大概能活四百多万年呢,加油喘吧!ps,这是小学数学题嘛,你们呀,就是不如物理君勤快。”

专栏编辑刘新豹负责收集问题和审核答案,他经常看到类似的生物、化学、数学题,这时候他倾向于用更有效更直观的公式和模型解释原理。采访那天傍晚,咖啡馆里,他姗姗来迟,在我旁边坐下。他穿着黑色的休闲服,黑色镜框后的眼睛发了一会呆,“比如为什么铜金属导电,绝缘体不导电,用物理能带理论就能分析其电子状态和运动,答案一目了然。”他转头看向我,“你能理解么,一个简单的公式忽然把应用中的大难题解决了,很美妙,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为别人做点什么

2019年3月27日晚8点,物理所正门砖红色大楼的125号实验室里,负责正经玩实验的两个女生已经在哔哩哔哩网站开启第二场直播。

身穿白大褂、戴着医用口罩的刘广秀和纪宇站在灰色幕布前,两人身前是一张白色实验桌,中间是小锤子、铜丝等实验仪器。四台打光灯对着她俩,两人有些紧张,不怎么看镜头,语速飞快地说完开头语,“最近北京大风,天干物燥,大家是不是还穿着毛衣,毛衣摩擦会起静电,那我们今天就来做一个好玩的小实验——制作验电器……”

十分钟后,两片薄薄的正方形铝箔被铜丝钩住,放进塑料瓶的正中央,另一侧铜丝穿过塑料瓶盖中心的圆孔,露出一节,验电器做好了。纪宇随手抓住一个与毛衣摩擦后带有负电荷的气球,放在裸露铜丝的那端,两片铝箔像开花的瞬间,向两侧张开。

这是物理所新开辟的科普平台,3月15日,第一个视频直播超导体的磁悬浮演示刚刚出炉便收获36.5万观看量。继中科院物理所公号用一年时间冲到10万粉丝后,4月5日,B站的粉丝也涨到了10.5万。

物理所的公号很少有爆款的科普文章,它具体从哪一天开始红起来的,已经无从考证。能看到的,就是他们从不断更,后台每天收到三四十个问题,原创科普文章平均阅读量三四万。

有贵州山区的小学生留言说每期问答都看,还和同学分享,有福州市的中学物理老师每周都带学生做正经玩的实验,还有大学生说以后要考进物理所,也要和这帮有趣的人一起搞科研。

刘广秀和纪宇时常焦虑,因为她们也是用笨方法考学的人,不管是做直播还是玩实验,现阶段还很难做到活学活用,触类旁通。每周六正经玩内容成功发送后,她们立刻回到各大网站,查找新的实验素材。

一次,两人看到“生鸡蛋和熟鸡蛋相互碰撞,哪个先碎”的实验,没有多想便做了,直到周五,实验还没有大概率结果。她们求助师兄,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实验本身具有随机性,没有明确的理论支撑,两人连夜放弃,赶做了新实验。

看到别人提问,“冰糖真的会发出蓝紫色光芒么?”她们想亲自验证,买了一袋冰糖,通过摇、摔、磨,肉眼都看不清光,成蒙和李治林也参与协助,大家试了一个多小时,才发觉敲击冰糖时,晶体断裂的一瞬间有蓝光闪现。为了拍给受众看,成蒙用单反拍了很多张照片才抓取到两张有光的图。

大家没想到,实验发出去后,还有三五个粉丝回复了自己同步做实验的视频,虽然看不清,刘广秀却被陌生人鼓舞了。刚接手正经玩实验没多久,刘广秀曾在后台看到一位家长留言,说自己上小学的儿子很喜欢这个栏目,每期必看,最近做了几次实验投稿,因为做得不够好,没有被物理所公号采纳和展示,也拿不到物理所的纪念杯,整天闷闷不乐,能否请求物理所送孩子一个杯子,当作奖励。她立刻把礼物寄了过去。

她回忆大学暑假给初中生上辅导课,每次她一说给小朋友们做实验,平时的淘气鬼早就大气也不敢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讲台,那是她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看到科学的奥妙。“我自己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没接受什么科普教育,刻苦读书、升学考试大概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即使现在,家里亲戚也没见给孩子讲科普的,学个才艺的觉悟倒是有。”刘广秀渐渐意识到,情况没有明显的好转,“短期内看不到效果,小地方的人还是不太懂得做”,她无奈地撇撇嘴,“科普起作用不是一个可以量化的过程,很难和别人说明白,我只能从自己做起咯。”

“为别人做点什么”成了每个为公号答疑解惑的人心里的小火苗,刘新豹希望这里能发挥科普搜索的作用,李治林期待用有趣的实验和文章激发更多人的动手能力,而不是依赖套路和技巧被动学习,纪宇想掌握更多原创的好玩的实验,再“传道受业解惑”。

“也不是‘勾引谁’一定要来物理所,只是想培养年轻人对科学真正的理解和兴趣,从而帮助他们更好地生活。”这是科普教育的意义,也是他们的初衷。

除了科研,还有好玩

那个周三晚8点多,纪宇和刘广秀的实验讲了不到20分钟便一时找不到话头了,站在旁边观摩的李治林觉得实验内容过于单调,一步向前,上实验台救场。他不知从哪找到一个打火机的打火器开关,在用它验电之前,他又补充讲解了打火器中压电陶瓷的点火原理。

这是李治林小时候常玩的实验,他四岁用竹签、日历挂纸和捆面的尼龙细绳做风筝,八岁用石英石、红磷和火药粉合成了摔炮,拆装收音机、组装发电设备都是他十岁前的主要娱乐方式。“直播做实验的时候我会想着大家想看什么,其实小孩对事物的认知都是有规律的,小时候先是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感兴趣,比如玩火、玩水,然后就是构建,把东西拆了再装,装了再拆,像堆积木一样,再之后会好奇电从哪里来,怎么就有了声音等等,从形象到抽象。”李治林根据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判断,这些可上手的小实验应该能吸引B站上的中学生,引导他们和自己一样,从科普中发现乐趣和知识。

在线观看人数很快从2456人涨到15034人,弹幕请求“小哥哥讲慢一点;来解释下薛定谔的猫;请把所里最高科技的拿出来讲……”,李治林又讲了一小时。

好玩是策略,通俗是手段,干货是核心,少一样都很难吸引读者,这是物理所公号幕后团队经常提醒自己努力的方向。“这个时代,网友不再问天空中的云是怎么来的?我能不能爬到月亮上去……而是变成了如果我们穿越回古代(比如秦朝)能发电么?往台风的风眼里丢一颗原子弹会怎样……我猜,《十万个为什么》可能很难满足大众的求知欲了,”李治林哈哈大笑,称赞这些问题脑洞大开,很好。

这也启发王恩从生活中寻找与公号文创作相匹配的灵感,既要模仿自媒体的语言风格,紧追热点和话题,也要从身边细微处找到理论结合点。去年夏天,他看到路边拍西瓜挑熟度的路人,就联想到可以用声音频率做做文章。《如何用公式计算科学地挑选西瓜?》一文中,王恩将西瓜假设成一个多层球状弹性体,敲击西瓜听声音即是考虑它的振动方程,从而推导出西瓜成熟度公式,最终,依据不同频率将西瓜分成生瓜、适熟和过熟。

这篇文章很快获得十万加阅读量,很多人评论说,“原来物理这么好玩,无所不能啊!”

关心科普圈的人不难察觉到,近几年,大众对科学有了更多认知和兴趣,国内科普市场的需求随之不断增大,网络平台和科研机构的科普形式更多样,科普人员的数量不断扩充。

李治林记得,四年前,刘慈欣的《三体》获雨果奖;五年前,施一公的生物物理项目已经在国内外广受关注和认可……科研和科幻元素逐渐进入主流舆论场,天然带动了科普的发展。

在这帮做科普的年轻人的理想世界里,科研和科普是科学的两只脚,左右并行,相互促进。“现实情况是,迫于科研工作发论文、评职称和申请经费的硬性要求,多数科研工作者越往上走路越窄,很难分散出精力来玩科普”,这也是目前李治林面临的压力和挑战。

2010年诺贝尔奖物理学奖获得者Andre Geim是李治林时常向学弟学妹们提起的人物,2000年,Geim无意间发现了水的逆磁效应,为了更多的印证,他又随手往磁场中丢进一个青蛙,青蛙也悬浮在磁场中。这段实验之后被他写在诺贝尔奖获奖感言中,“磁悬浮的实验让人上瘾,更重要的是给我上了一课,那就是尝试和我们研究领域无关的方向也有可能产生有趣的结果。这段经历改变了我的研究风格,之后,我每周五晚都会尝试一些不合常规的实验。”

“我们说不定也在为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指路呢,”李治林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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