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睡前消息第304期? 第1页

马前卒说的80%是正确的。因为对于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描述，只要认真读过《共产党宣言》，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同时，这一期节目也非常好。因为很多人，都没有机会或者时间去认真读《共产党宣言》，认真思考，认真将它运用于实践，从而把其中的方法论当作工具去考察整个社会。

因此，看到这一期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开心了。也很想看看马前卒怎么解读《共产党宣言》。

但是，观看这期的时候，有个问题不得不批判，不得不纠正。由于马前卒80%的内容都是正确的，因此这20%的问题，就容易被人接受。

马前卒解读的《共产党宣言》与真正的《共产党宣言》最大的区别就是：

马克思是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写《共产党宣言》的；马前卒的解读，则是以为自己站在中立的立场上，科学的立场上，实则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去解读《共产党宣言》。

因此，马前卒有关这方面的解读有非常大的问题。

首先，马前卒说《共产党宣言》2700字都在赞美资产阶级的进步性。

但是，《共产党宣言》的原文其实是这样的：

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
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资产阶级揭示了，在中世纪深受反动派称许的那种人力的野蛮使用，是以极端怠惰作为相应补充的。它第一个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它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东征的远征。

显然，马克思的第一句话是“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马克思后面的文字也可以看出，他只是客观的陈述资产阶级的“曾经”的“革命的作用”，根本谈不上赞美。

其次，马前卒引用中最重点的一句话是

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反之，原封不动地保持旧的生产方式，却是过去的一切工业阶级生存的首要条件。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马前卒表示，这段文字完全可以无缝切换到无产阶级身上。

因为马前卒的逻辑有一个巨大的前提，那就是“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规律。这段话只是“用唯物主义历史规律来考察资产阶级”。

但是，仔细读这句话，就能知道，对“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只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并且这导致了“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我不觉得“动荡、不安定和变动”是一个什么好词，也不认为这代表马克思就认为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也同样需要有这个资产阶级时代的特征。因此，马前卒这个解读是对马克思的原话的典型的曲解。

最后一点，也就是最重要的，说明马前卒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最根本的曲解。这个曲解使得马前卒直接走向了资产阶级的一方。

马前卒显然是懂历史唯物主义的，他的视频里面也将历史唯物主义的规律说清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逻辑非常简单，已经算是老生常谈了：

生产力决定生产方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面说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原因是这样说的：

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几十年来的工业和商业的历史，只不过是现代生产力反抗现代生产关系、反抗作为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存在条件的所有制关系的历史。

这里和马前卒说的一样，非常符合马前卒的逻辑，即新的生产关系要符合生产力发展的要求才能继续进步。但是，后面有另一段更加重要的话：

因此，资本不是一种个人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
因此，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这并不是把个人财产变为社会财产。这时所改变的只是财产的社会性质。它将失掉它的阶级性质。

马前卒谈到这句话，说的是公有制下的“资本”的投资的问题。但是，马克思的意思中，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换个角度说，如果马克思的观点仅仅到马前卒这里为止，那么马克思就只能像马前卒一样，提出“要不断变革生产方式以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或者我们依然可以说“资本主义通过不断改革，就可以适应生产力的发展，避免灭亡的命运”。

如果没有这重要的一点，马克思绝提不出共产主义来。这点在《共产党宣言》中，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却是科学社会主义最核心的地方。让我们跳出《共产党宣言》，来到《资本论》：

这种剥夺是通过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的内在规律的作用，即通过资本的集中进行的。一个资本家打倒许多资本家。随着这种集中或少数资本家对多数资本家的剥夺，规模不断扩大的劳动过程的协作形式日益发展，科学日益被自觉地应用于技术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计划地利用，劳动资料日益转化为只能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一切生产资料因作为结合的社会劳动的生产资料使用而日益节省，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随着那些掠夺和垄断这一转化过程的全部利益的资本巨头不断减少，贫困、压迫、奴役、退化和剥削的程度不断加深，而日益壮大的、由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本身的机构所训练、联合和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不断增长。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 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
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

或者，我们转到更加简单的《反杜林论》上面来

因此，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暴露出自己无能继续驾驭这种生产力。另一方面，这种生产力本身以日益增长的威力要求消除这种矛盾，要求摆脱它作为资本的那种属性，要求在事实上承认它作为社会生产力的那种性质。
猛烈增长着的生产力对它的资本属性的这种反作用力，要求承认生产力的社会本性的这种日益增长的压力，迫使资本家阶级本身在资本关系内部可能的限度内，越来越把生产力当作社会生产力看待。

这两段话都说明一个问题：资本主义的灭亡，并不是因为我们提出了所谓更有效率的生产方式，而是生产力的社会化趋势与资本主义的私有制直接的矛盾，使得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将会成为生产力的桎梏。因为生产力的社会化，其生产关系也必然要是公有制的。

马前卒不断地说明，要无产阶级不断革新，却忘记或者有意忽略了，资本主义灭亡的前提是生产力的社会化，而不是无产阶级从真空中发明了一种制度，可以比资本主义更能创造生产力。

联想到前面马前卒说的：如果程序员和外卖员不加班，不能做出另一个有竞争力的外卖企业，就说明现在的制度是对的，是进步的。我有理由认为，马前卒的这个忽略，是刻意的忽略，其目的是为给资本主义做辩护。

这里特别可笑的是，马前卒举了共享单车的例子，试图证明资本主义仍然具有优越性：

在我看来，共享单车的例子，不过证明了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的话：

猛烈增长着的生产力对它的资本属性的这种反作用力，要求承认生产力的社会本性的这种日益增长的压力，迫使资本家阶级本身在资本关系内部可能的限度内，越来越把生产力当作社会生产力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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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不明白，为什么我需要批判马前卒的观点。因为无产阶级要不断自我革命、自我鞭策、自我进步，这显然是正确的。无产阶级作为掌握未来的阶层，当然要不断自我革命、自我鞭策、自我进步。这里并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马前卒提出来的仅仅是这个，我举双手双脚赞同。但是作为《睡前消息》的忠实观众，我很清楚，马前卒说的这个“无产阶级对自己要狠一点”到底是指的什么。

马前卒最先提出这一系列观点，是在《睡前消息》第78期。当时主要讨论的是纪录片《美国工厂》。在这一期，马前卒的观点还没有展开，还没有滑坡到为资产阶级说话。

接着是《睡前消息》的219期。从这一期开始，马前卒为资本主义制度说话了。因为这期开始讨论起了中国的实际问题，也就是目前是加班制度。

马前卒在这一期，就是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提出：加班制度效率更高，因此更能够代表先进生产力。如果拒绝加班，就是拒绝了先进生产力，拒绝加班就是“封建行会和流氓无产阶级”。

但是在这一期，马前卒后面的重点都是提倡无产阶级的终身学习，因此巧妙地把自己的逻辑拉了回来。

后面的282期，马前卒的这套神奇的逻辑又回来了。这一期是在讨论“深圳改工资条例”。这次马前卒说得更加露骨了。

一句话，从他的角度上说，资本主义社会只要还能通过剥削劳动者创造出更大的生产力，只有在没有剥削的情况下，无产阶级还不能比资本主义更加进步，那么无产阶级就应该接受被资本剥削的命运，哪怕是希望减轻一些也不应该。

这才是马前卒说出“无产阶级要对自己狠一点”背后的内在逻辑。也正是因此，我才需要纠正这20%的解读的错误。

我总体上很赞同睡前消息304期马前卒所表达的观点。唯独是他对所谓“乡村建设派”的批判持反对态度。

当他提到“乡村建设派”的时候，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是温铁军教授。温铁军教授在知乎上也属于日经话题了。支持和反对他的观点的人都数不胜数。马前卒批判“乡村建设派”的观点如下：

这段话隐含了一个预设前提，就是社会一直会进步，永远在进步。在持续进步，明天必然优于今天的社会，马前卒是正确的。然而我们无论是从中国古代历史，还是从外国近现代史，都能发现历史并不会永远进步。首先社会的进步性存在波动，有大幅度进步，有停滞，甚至有倒退。这种波动性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节奏。随便举一个例子，三国之后的三百年相比于汉朝就是倒退（尽管这其中逐渐酝酿着下一次革命性进步的种子），宋朝以后到清朝灭亡的中国大体处于停滞，当代欧美国家的社会也已经陷入停滞。

中国社会也面临着停滞的压力，现在大家意识到这一点并且竭尽全力推迟停滞的到来。马前卒举的例子“大资本卖菜”，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停滞的征兆。如今成功出圈成为热词的“内卷”也很好的描述了停滞的迹象。

然而唯物史观告诉我们历史的发展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停滞终将到来，如同月盈则亏，是客观规律。“乡村建设派”的主张在过去100年间社会发生了革命性进步的中国的确不合时宜，但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停滞，“乡村建设派”的想法就变得很重要了。按照温铁军教授的观点，城市相比农村是进步的，但是进步的方向并不总是正确，当进步的方向背离了正确的方向就会引发社会危机。而保守，相对落后的农村则在城市危机的背景下扮演着防护网的角色，让城市发生的危机不至于演变成全社会的危机，并且不可收拾。

这在当代的中国意义更加大。过去中国社会的狂飙突进好歹还能借鉴外国或成功或失败的经验。但是现在中国已经站在最前沿，接下来社会该如何进步？谁也不能百分之一百把握正确方向。尤其是面临着停滞的到来，在大家竭尽全力推迟的时候，也许就会出现慌不择路的情况。一旦方向错误，越竭尽全力危害越大。所以需要一个好好建设的，相对保守，不完全唯城市马首是瞻的农村，来做压舱石。

让我们看看欧美目前面临的停滞局面。大城市各种各样的运动此起彼伏，声势浩大。然而在万里之外冷眼旁观的我们看来，这都是毫无意义的，没有真正社会的实际进步。如果只是“坐在车厢里摇动身体，假装火车还在前进”倒也罢了，但是很多运动明显就是“把铁路拆了，到前面再搭”。苏联历史告诉我们，这么玩就是很容易把自己玩死。那么欧美国家会不会把自己玩死呢？我认为不会。因为欧美都存在保守的，不唯“城市”马首是瞻的“农村”。美国有乡下红脖子，他们践行着自己的价值观，和城市人互相鄙视；欧洲有东欧野蛮人，波兰人和匈牙利人一直强硬反对欧盟的一系列如同无头苍蝇乱窜一般的政策和意识形态。当美国和西欧的大城市把自己玩死（很容易发生）之后，这些人可以作为社会重建的种子。

这里还要再提一下俄罗斯，现在为什么俄罗斯拼了命要强调传统价值，就是为了防止再次把自己玩死的情况发生。保守相比进步自然不讨人喜欢，但是它很重要，尤其是对于即将进入停滞期的社会而言。

其实马前卒的话中已经出现了这种迹象。“批判大资本卖菜”；“能不能提供更高生产力”。我并不认为社区团购是生产力进步的主要体现。这种所谓的“进步”，“创新”，说好听点叫微创新，说直白点叫内卷式创新，本身反映的就是停滞和慌不择路的迹象。

我知道，马前卒是工业党，希望看到社会进步，生产力进步。我也希望进步，也同意“乡村建设派”很容易陷入行会制度和宗法经济的陷阱。但这些都是以前存在过的问题，有解决的经验，而城市搞内卷式创新，是很容易弄出没人知道怎么解决的新问题的。它们的破坏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