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郑州人,也不是河南人,但是我是研究区域经济学的,尤其是城市这一块。关注中国经济的,郑州是个绕不开的课题。我想,抛开地域歧视谈发展,也是一个区域经济学研究者必备的职业素养。但是我今天不列数据,我只把我所做的研究,通过一种感性的方法描述出来。也许在座各位会觉得我说的像讲故事,或者过于主观,但我所说的“故事”,是建立在我个人的研究数据基础之上的。
我有个大学时期的老师研究经济地理,他说过郑州为什么90年代初到06年左右经济那么强?那个时候郑州经济比长沙都强,也在90年代末超过了西安,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个时候郑州的产业在当时来讲很高端——郑州,诞生了中国最早的现代商贸模式,是92市场经济前,中国第一个玩起现代商贸的城市。二七商战,一个发生在内陆农业省份的商业战争,至今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随后呢?随后的郑州大家也看到了。二七商战赢家亚细亚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亚细亚老总王遂舟现在在郑州干起了养老院。郑州本土仅剩一家丹尼斯集团,一家正道集团还活着,然而只是个并非不可复制的普通百货商厦(石家庄有北国,许昌有胖东来,第一个把量贩概念引进大陆的丹尼斯,如今只不过是一家地方性百货商厦)。2007年金博大倒闭,大商集团接手。商贸衰落的郑州同时还经历着经济改制工厂倒闭。国棉厂一个接一个倒,沪商代表,清末时期商业大贾穆藕初创办的实业豫丰纱厂——郑州国棉二厂也没能逃脱厄运。紧接着,郑州铁路局被拆分,郑州当时几乎连“命根子”都被拔了。郑州人与武汉人的恩怨也是在那个时候(铁路改革时期)积累起来的。
此后郑州虽然有宇通,思念和三全等人们耳熟能详的企业,但是慢慢的,最近几年他们的营业额也在下滑,有些甚至放弃主业开始做房地产。国家品牌计划思念三全并未上榜,央视广告也早就没了河南企业的影子。虽然广告是一个与钱挂钩与电台营收挂钩的商业性质的东西,但是,连参选品牌计划的心思都不动一下的河南企业,口碑衰落的结局,我想也不会太好吧。双汇广告不见了,宇通打广告不敢放自己的logo,三全也在央视进入宣传国家品牌计划时期之后便没了踪迹。过去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鹤壁天元,天方,华英鸭等河南品牌,如今除了王守义十三香外,几乎全部没了踪迹。
郑州这些年在转型,但不是自己转,而是被中央逼得不得不转型。
郑州商贸衰落后本还有制造业和能源企业,河南煤化工集团,中铝也是郑州的支柱产业。河南的整体商业环境在衰落,平煤神马集团曾经甚至是世界500强的一员,如今却和双汇一起双双跌出500强。这两年环保下了红线指标,郑州赖以生存的县域能源化工企业被掐死,因此不得不转型。很多年前就有论调:郑州经济是个不可持续发展的经济,是靠化工能源工业支持的。如今环保红线正式下来,郑州原本引以为傲的全国高位工业增加值在2016年戛然而止,然后在2017年断崖式下跌。2017年以来郑州南郊的新密、新郑,以及西边的荥阳有大量人员失业,郑州首善之区金水区GDP下滑,销售业也因为电商而不景气。过去由于郑州有高位工业增加值,产业和招商引资问题还不那么突出,但是从2017年开始,被卡断脖子的郑州在经历了工业增加值停滞,下跌,经历了实体经济低迷,房地产蜂拥而至之后,才突然发现,原来郑州如今在实体经济产业方面几乎一无所有,如今的郑州,在用房地产和政府固投(也就是架桥修路挖沟盖新区)来死撑。这几年来郑州的市一把手也是个孙连城,老婆孩子热炕头类型,堪比前几年的西安一把手。这几年郑州被当地人诟病最多的,也是——省里雷声大,市里雨点小。以及 省里投资大手笔,市里小孩过家家。郑州高速发展时期,是省委书记由卢担任时期,是卢时期提出的建设中原经济区,进而建设国家中心城市,是卢任内郑州签下的富士康大单,然而今天呢?郑州航空港作为卢的遗产,至今也只有一家富士康大厂,富士康原本与河南签下的研发中心,如今也被断送,转而放在了武汉。航空港,反而成了政府固投和房地产商的热土。2008年那个gdp最接近时相差不过1000多亿的武汉,如今招商引资如火如荼,建设如火如荼,早就把郑州这个孙连城甩得没了影,从2017年开始甚至连西安这个当年最大的孙连城,在换届后也开始厚积薄发,把gdp差距从过去差郑州近4到5年,缩短至1到2年,并很有可能在未来一到两年,实现gdp对郑州的反超。
但是不得不说的是,郑州即便再差,她仍然具有“中心”效应。这是各方面好于郑州的长沙甚至都不具备的。郑州的低端,也有她在低端领域吸引人的方法,她仍然是一个能够消化河南人口和人才的大城市,能够截留很大一部分河南低端行业人口的外流。毕竟,互联网、高新技术产业不是谁都能做的,比起少部分做高新技术产业的人,更多的人只能选择销售、地产、餐饮、物流等行业,而郑州相对而言是她所处的那个区域,机会最多,低端行业产业链最完备的城市,她对低端人才十分的友好。在知乎很多人不屑于关注互联网之外的行业,但是不得不说郑州这个很多“高材生”,“高级白领”看不上的城市,仍正在上演着大量外地人井喷而入的大戏,郑州已经被大量外地人占据,从人的口音,车牌等直观感受,再到数据,都体现着郑州正在经历着去本地化而大量外地人涌入的过程。他们一边骂着这个城市,一边还在挤破头往里钻。她像个原始版的广州,而广州近年来甚至也成了在知乎上被人口诛笔伐的城市。而郑州与周边大城市相对较远又较为平均的距离也使得很多河南人甚至苏北皖北等黄淮海地区的人选择到郑州去“摸爬滚打”而不是到阶级更为固化的大城市去。郑州也是一个遍地机会的城市,只是……舞台不高罢了。我接触过一些郑州人,也到过这座城市。作为一个移民都市,郑州当地人素质其实很不错。他们热心指路,公交让座,体谅外来户和打拼者。当然,她有脏乱差的火车站,有黑出租横行的机场,有黑压压的电动车大军,但是深入了解还是能发现郑州人最大的特点:随和,包容,多心,热情,恋家,内敛。郑州盛产居家型男,多情系女。他们也许不够聪明活泛但热心。也许在科学和研究上没什么兴趣和建树但有文化。郑州人感性,重感情。我去过许多城市但没有一座能像郑州这样无条件包容每个地区乃至每个收入阶层与阶级的人的。无条件的不排外,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如果我要跟他们谈对某地,对 某个阶层某个行业甚至某个人的歧视,跟他们嚼别人的舌根时,他们会很严肃的对你说:白这样,咱们不兴这,不兴这啊!(不要这样,我们这里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有时候跟他们交往,会觉得他们的市民也给人一种生意人的特点。说话做事留余地,对人恭敬客气,情绪多变,情商极高,能说会道,不对人表露厌恶哪怕他恨你恨到骨子里。郑州人不会跟人撕破脸,虽然有些人会觉得这种黏黏糊糊的态度不好,但至少,他们不坏。他们生活大众,爱好大众,亚文化荒漠的同时主流文化异常丰富。他们就是简简单单的吃烩面,喝啤酒,嗑虾尾,追国产剧。老人仍爱听豫剧。大众的不能再大众,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郑州没有什么特色小吃,但郑州人在发明新吃法和改良外地菜,以及对待吃这件事的态度上从不含糊。郑州美食不亚于武汉,如果让我说:郑州人吃的东西全TM是山寨货,但……全TM比正宗货好吃多了!京菜鸿茂斋?重庆火锅巴奴?对不起他们都是郑州的。虽然巴奴与重庆火锅各有特色,但鸿茂斋完全比北京南门涮肉好吃。郑州人爱吃,并且把吃的热情融入工作,满城都是饭店。所以郑州的男人大多身宽体胖。我个人认为,郑州人与河南其他地区人区别的最大特点,就是郑州人的老实内敛,甚至过分居家。莫名有股老陕气,却没西安人的傲慢。会生活,有都市气却不奢侈,实用主义,待人坦诚。有时会表现出一些类似上海人的精明,却又没那么聪明。最颠覆我对郑州人印象的是:郑州市民(仅限除却管城区和火车站的城区居民)大部分是说普通话的。平时以河南话为说话习惯的,说起普通话来也完全没有口音!完全没有口音!
郑州几近病态的公交让座(老人给年轻人都让),购物递卡,郑州人包容别人毛病和错误不挑三拣四,说话做事总是退三分为别人着想,通情达理又有自己的底线,都是很好的品质。他们本质不坏,但就是这么一群人,正在用自己的素质和口碑来为一个市政管理烂到家的城市背锅。当然,郑州也有诸如模块化消防站、拉链式并线电子杆等尝试,我想待郑州经过了发展阵痛期,不再继续大拆大建而是将目光投向精细化管理后,成为一个方便舒适之城也不是件难事。
中国社科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中心陈阜城:“ 南华北与黄淮地区人口超过1亿,是中国人口核心区。但城镇化率较低,长期以来都是政策洼地。我们在研究中国经济发展战略走廊规划图时发现,郑州正好坐落于我国各个经济战略走廊的黄金交叉点,与武汉一同构成我国经济战略走廊的南北支柱,是南华北以及黄淮地区的单极核心城市,也是连接中国各个经济战略腹地的核心,未来将有大量人口从河南、河北南部、山东、安徽西北部以及江苏北部流入郑州,因此郑州的辐射带动效应明显,是一座被我们长期忽视,但如今不得不重视且值得培育的潜在国家中心城市,如能把郑州培育起来,对疏通全国各个经济区域协同,均衡地发展将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
郑州现在要做的,不是成天抱着国家中心城市的头衔做黄粱美梦,而是赶快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国家中心城市中,甚至在一些非国家中心城市中与别的城市逐渐拉大的差距。但是不得不说,哪怕郑州能在今年意识到,错过了中国城市大发展窗口期的郑州发展其实也已经晚了。如今的郑州只是一个生堆硬垒gdp的大城市典型,但如果不加以干预,未来郑州也许就是城市大衰退的典型了,如果真的到了哪个时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郑州这个从县城变成省会的城市,这个49年从建国以来就一直在崛起从未衰落过的城市会迎来自己作为城市生涯的历史上的第一次衰落,而这个第一次,我倒要看看,会落在哪个一把手手里,哪个人,哪批领导班子,会成为历史长河中愧对郑州百姓的罪人?
大家对国家出面强行定义的东西,多少都有一点不爽。比方明显违反地理常识的“长三角城市群”范围。爱家乡是人之常情,但是也不要太生气。上海这样的城市,不是照样被人扣上小渔村的帽子么。如果河南人以实际行动爱家乡,比如考出去的大学生都回来建设家乡,甚至根本就拒绝考出去,那么大家就再也不敢小看河南了。
某些人多年来就是靠黑河南来寻找自信,闭着眼都能把河南黑出翔,直到某天他们睁眼一瞧:我擦小瘪三啥时候跑我前头了?这还了得,往死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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