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 Science 文章《河南许昌的晚更新世古人类头盖骨》？

说一下吧，本来成果很有意思，结果这新闻报道直接就把这文的面貌给毁了，其实对于类似无良新闻最容易辨别的一个办法就是，如果他的逻辑可以轻易的闭环并且不容易让你产生遐想，还非常容易“改变你的认知”的话，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非洲起源和分别起源个人觉得还真算不上完全“势均力敌”，毕竟非洲起源论有着大量的生物学支持，而分别起源论的主要论据还是化石问题。

但是就像我之前那个文里面说的，生物学上虽然认为智人是后来从非洲跑出来的，但绝对没有否认和全世界其他地区的人属动物的混血，所以从某种角度讲，这个本身就存在着分别起源的成分，但是科学家绝对不会搞个大新闻说什么——“中国人是远古中、欧人的后代”（这也不是啥新闻），恕我直言这个标题的槽点实在太多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首先说下现在分子生物学比较认同的理论，就是现代人类全部都是约20万年前出现，约10万年前逐渐走出非洲的一个物种——晚期智人，这个时间已经非常近了，也就是说50万年前就逐渐消失掉的北京猿人、蓝田人等“直立人”（这个物种就叫这名）——并不是我们的祖先。
  

这段时间知乎又冒出来一个“我们的祖先是猴子，为啥猴子现在还是猴子”这样的问题，其实从某种程度讲“进化”和“灭绝”就是相辅相成的一个概念，A物种进化成了B，另一波又进化成了和自己很类似的C，可能变了个发型整了个容，但B头大腿长胸挺看着猴一样的C，也不能说C是我们的祖先，至于A呢？它虽说是祖先，但是因为哪个点都没加，所以灭绝掉了。

换句话说，我们的祖先都是单细胞生物，草履虫也是单细胞生物，但你总不能说草履虫是我们的祖先吧,所以我下面要提到的概念也是这个意思。

• 我们会看见很多读物里说我们的祖先是大约500万年前在非洲生活的古猿，只不过这个真正的祖先我们谁也搞不清楚了，现在一般认为我们的祖先是来自挖掘出来的“南方古猿”（390万年前），但是这东西到底是不是我们真正的祖先或者是个“堂亲”也不敢下论断。至于那个祖先分化出来的早期类人物种“地猿”、“傍人”等等也都不被人为是我们的祖先，顺便说下那个地猿的后代或者旁支就是我们现在可爱的黑猩猩，所以黑猩猩是个“人族”动物，人家不是猩猩亚科的玩意。（猩球崛起的主角就是黑猩猩，而金刚那种是大猩猩，不属于人族而是“大猩猩族”。）
  

而傍人（270万年前）那种奇葩玩意也是加点加错了的典范，这东西爱吃骨髓和坚果，除了能直立行走和腮帮子很强壮之外也没啥优点，所以灭绝了也不意外，这么一来我们会看到，别看到个古猴就说是我们的祖先。

图 傍人。（智商可能还不如黑猩猩。）

现在认为最接近我们祖先的很可能是人族祖先分化出的一种叫“能人”（150万年前）的动物，但是它比堂亲地猿、傍人都漂亮的多，后来又出现了“匠人”这个物种（几乎和能人同时期），这东西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可以使用石器和火了，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那个时期出现的，前面提到的北京猿人、蓝田人等“直立人”就是跑到亚洲的“匠人”，也就是说，到了这个阶段，人族动物才开始走出非洲。（其实不看美洲的话，这世界就是非洲大陆和亚欧大陆这么两个大模块，其中东亚是最远也是最南到达的地方。）

所以这个时候的分歧就来了，19世纪大家一直认为，一定是全世界各地的这类物种，分别进化成了各地的现代人，不过还是像之前说的，随着现代生物学的发展，这套理论越来越站不住脚，50万年前除了非洲以外大部分地区的人属动物都逐渐灭亡或者减退，而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两个物种——

• 一个是非洲的罗德西亚人，一个是欧洲的海德堡人，这两个物种应该是匠人那一波进化过来的，已经很接近智人了，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是，你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古人类的化石没挖出来，更不敢保证挖出来的化石是我们的祖先而不是祖先的堂亲，所以通过化石判定这个确实是很麻烦，反倒是通过DNA的追踪更为合适。
  

图 复原的海德堡人。

所以现在我们也只能搞出这么一个假说，那就是在直立人逐渐消失后，40万年前又有一批非洲的人属动物分化出了上面说的罗德西亚人和海德堡人，而海德堡人同样和直立人一样走出了非洲，分布在了欧洲甚至更远，而现在也一般认为这个海德堡人就是题目里提到的——尼安德特人的祖先。

尼安德特人本来发现于德国的尼安德河谷，因此得名，结果后来发现这东西分布的范围十分之广，甚至深入到了亚洲内部也就是中亚一带，当然也就都统称为尼安德特人了。而除了尼安德特人之外，还发现了一个他们的堂亲，也就是在阿尔泰山（新疆一带）丹尼索瓦洞发现的——丹尼索瓦人。本来按照考古，我们发现这两个物种也已经灭绝了，灭绝原因不明（有气候说、传染病说、语言能力不强说等等），但是其中最被公认的一个原因，正是我们——晚期智人这个时候从非洲跑出来了，他们可能对尼安德特人进行过灭绝性屠杀活动，导致了此物种的灭绝。（大约在2万4500年前彻底灭绝，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全新世”，也就是晚期智人文明即将燃烧的时代了。）

• 晚期智人，可能和前面说的非洲的罗德西亚人有关，总之就是非洲突变出来的这么一个物种，我们曾经认为晚期智人除了非洲已经灭绝掉的一个叫做“长者智人”的可能随时都会念诗的亚种之外，是不存在亚种的。（亚种，类似狼和狗的关系，本质上是一个物种，无生殖隔离。）
  

不过后来我们惊奇的发现，除了非洲的现代人，亚欧大陆族群大多数竟然有1%——4%的基因源自尼安德特人，甚至抑郁症等疾病也是拜他们所赐，这就意味着晚期智人和尼安德特人是没有生殖隔离的，他们曾经进行过一定规模的混血，甚至我前两天还看到了个猜想尼安德特人和晚期智人啪啪啪姿势的文章。而因为在非洲人身上没有发现这个尼安德特人等的基因，反倒成为了支持非洲起源论的有力证据。

所以这么一来，尼安德特人的基因都在我们现代人身上找到，也就是说这个物种虽然不是我们的真正意义的祖先，但是其也是现代人的一个亚种，并且还发生过混血，所以尼安德特人等又被称为“早期智人”。

• 那么这之后的故事，就更好玩了，在对尼人的兄弟丹尼索瓦人的基因进行分析后，竟然发现其中一段在藏族人里高频出现，而这之后的深入研究，更是发现丹尼索瓦人还和一个未知的物种发生过基因交流，我们人类身上还有这个“未知物种”的基因，只不过这个未知物种的化石我们还没发现，或许也永久发现不了，但是它的基因却这么留存了下来。
  

那么如果我们再推一下，这个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还是这个未知物种，是不是还和曾经亚欧大陆我们所不知道的人属动物产生过基因交流，而这些物种又和北京猿人等直立人是不是近亲，这个就是需要生物学家和考古学家继续研究的了。

不过说了这么多，我们仍然很难否认，我们的“主流”基因，是来自非洲的一个亚当、一个夏娃的后代的事实，全世界所有的人类，都属于“晚期智人”这个物种，而其他的血统，只能算是“融入”，而这个过程更多还是伴随着晚期智人对其的征服。而关于这个“许昌人”出现了尼安德特人和亚洲古人类的体质特征，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个事情了。而且我相信这之后很可能还会出现驻马店人、信阳人等等。按照一些人的理论，这些人没准还会偷井盖呢。

所以这么一来，化石上发现的亚洲古人类和欧洲古人类以及现代人的相似性，是很可能可以通过生物学的理论解释的，反而带着一些民族主义色彩强行解释写稿子，好像要想方设法的摆脱非洲起源这个“肮脏”的帽子一样，还是很不可取的。

就像前面说的，祖宗是非洲来的，又不代表现在的非洲人是你祖宗，这也是个基本的逻辑问题。而就算我们真的是东亚大地土生土长，也没啥值得“骄傲”的，比起以这片土地而自豪，还不如让这片土地因现代的中国人而自豪，吾生之须臾，长江之无穷嘛。

至于那篇大新闻中最后一句话——“但科学家没有发现许昌人与非洲古人类之间的相似性。”李占扬说。——如果不是记者断章取义的话，那就只能怀疑李占扬教授的学术素养了。

图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