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仲裁有个一裁终局制度,如果不满意这个仲裁结果还有其他方法么?

回答
一裁终局,确实是仲裁最鲜明的特征之一,也正是它吸引着无数商业纠纷选择仲裁而非诉讼。简单来说,它意味着仲裁庭一旦作出裁决,原则上就终结了双方就该争议的法律程序,法院不会再介入,当事人也无法就同一争议再次提起仲裁或诉讼。这效率的背后,自然也带来了“不满意也无法翻盘”的顾虑。

但“一裁终局”并非意味着当事人就完全失去了救济的可能,只是这种救济的渠道和方式与传统的司法诉讼截然不同,并且非常有限。理解这一点,关键在于区分“不服裁决的内容”和“裁决程序是否存在重大瑕疵”。

首先,我们必须明确,如果仅仅是对于仲裁庭采信的证据、认定的事实或者适用的法律规则不满意,认为裁决结果对你不利,那么,在一裁终局的原则下,你确实无法通过再次审理或上诉来改变这个结果。 仲裁的优势就在于它的专业性和效率,一旦仲裁员基于他们对案件事实和法律的判断作出了裁决,就如同一个最终的宣判。你不能因为觉得仲裁员“判错了”就去找法院要求“重判”。这是选择仲裁时就应该承担的风险,也是对仲裁效率的肯定。

然而,仲裁的“终局性”并非绝对的“不可推翻”。法律为了保障基本公平和程序正义,规定了一些极其狭窄且严格的例外情况。这些例外并非允许当事人对裁决的实体内容提出异议,而是针对裁决本身在产生过程中可能存在的严重程序问题。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对仲裁效力的“司法审查”,但审查的范围非常有限,仅限于程序层面的严重瑕疵,而非实体层面的对错。

在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对这种情况有明确的规定,主要体现在 不予执行 或 撤销仲裁裁决 这两种情形。

不予执行仲裁裁决: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当事人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仲裁裁决的时候。对方当事人可以在执行程序中以非常严格的理由来抗辩,请求法院不予执行。这些理由通常包括:

没有仲裁协议的:这是最根本的理由,如果双方根本没有达成有效的仲裁协议,或者仲裁协议无效、被撤销,那么仲裁庭就没有管辖权,其作出的裁决自然是无效的。
裁决的事项不属于仲裁协议的范围或者仲裁机构无权仲裁的:即使有仲裁协议,但如果争议的事项超出了协议约定的范围,或者该事项根据法律规定是不能仲裁的(例如一些涉及国家利益、公共利益的争议),法院也不会强制执行。
仲裁庭的组成或者仲裁程序不符合法定程序的:这一点非常关键。比如,仲裁庭的组成不符合法律规定,或者在仲裁过程中存在严重违反法定程序的行为,影响了案件的公正处理。例如,没有给当事人充分的陈述机会,或者仲裁员存在受贿、枉法裁决等情况。
证据不足、适用法律错误等,经法院审查确有错误的,但当事人必须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一条在实践中非常难以证明,且“确有错误”的门槛极高,往往需要法院对原仲裁案件事实和法律适用进行实质性的审查,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仲裁的终局性,因此法院适用非常谨慎。

撤销仲裁裁决:与不予执行类似,但更进一步,是请求法院直接撤销仲裁裁决,使其不发生法律效力。根据《仲裁法》,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理由也极为严格,包括:

没有仲裁协议的
裁决的事项不属于仲裁协议的范围或者仲裁机构无权仲裁的
仲裁庭的组成或者仲裁程序不符合法定程序的
裁决事项违背社会公共利益的

细心的你会发现,“不予执行”和“撤销”的理由有重叠,但侧重点略有不同。“不予执行”是在执行阶段提出的抗辩,而“撤销”是主动请求法院的干预,使其在生效前就失去效力。在实践中,当事人通常会根据情况选择其中一种途径。

需要强调的是,无论是申请不予执行还是申请撤销仲裁裁决,都必须在法定的 极短期限内 提出。例如,申请撤销仲裁裁决,应当在收到仲裁裁决书之日起 六个月内 提出。这个时间限制非常严苛,一旦错过,就彻底失去了通过司法途径救济的机会。

所以,如果仲裁结果让你不满意,你首先要做的是仔细审视仲裁过程。是不是在程序上存在对方有过错,或者仲裁庭的程序存在严重瑕疵?比如,你是否被剥夺了陈述、辩论的权利?你提供的关键证据是否被无视?仲裁员是否存在与案件有利害关系的情况?如果存在这些情况,并且你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那么你才有可能通过向法院申请撤销或不予执行仲裁裁决的方式来寻求救济。

但如果仅仅是认为仲裁员对事实的认定或者法律的适用有偏差,导致结果不理想,那么很抱歉,在“一裁终局”的原则下,你只能接受这个结果。这就是选择仲裁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用效率和专业性换取了最终性的确定性。因此,在决定是否将争议提交仲裁时,充分了解并评估仲裁协议的范围、选择信誉良好的仲裁机构和经验丰富的仲裁员,就显得尤为重要。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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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主最近实习就做了这方面的法律研究,来答一下这道题吧。当然,本答案所有信息均来自公开渠道,不会涉及当事人的信息~

楼上的 @何童欣 律师已经提到了,如果对仲裁结果不服,可以尝试向仲裁委员会所在地的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撤销裁决。换句话说,如果你能说服法院采信裁决存在仲裁法第58条列举的情形,那就可以把发生法律效力的裁决撤销掉(或发回重新仲裁)

只不过,这可能很难办到;下面从规则和判例两方面讲一讲。

一、法律、司法解释与法官的裁判倾向

仲裁法第58条的情形描述的情形看起来没那么高不可攀[1]

第五十八条 当事人提出证据证明裁决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向仲裁委员会所在地的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撤销裁决:
  (一)没有仲裁协议的;
  (二)裁决的事项不属于仲裁协议的范围或者仲裁委员会无权仲裁的;
  (三)仲裁庭的组成或者仲裁的程序违反法定程序的;
  (四)裁决所根据的证据是伪造的;
  (五)对方当事人隐瞒了足以影响公正裁决的证据的;
  (六)仲裁员在仲裁该案时有索贿受贿,徇私舞弊,枉法裁决行为的。
  人民法院经组成合议庭审查核实裁决有前款规定情形之一的,应当裁定撤销。
  人民法院认定该裁决违背社会公共利益的,应当裁定撤销。

即便第(一)、(二)项不存在,第(四)、(五)、(六)项找不到证据,第三款社会公共利益搭不上边,至少还有个第(三)程序违法可以说道说道哇?在送达、通知、开庭、举证、质证、仲裁庭组成等任何一个程序上随便找点茬,打一个程序违法,把裁决撤销岂不是美滋滋?

但是!司法解释[2]说了:

第二十条 仲裁法第五十八条规定的“违反法定程序”,是指违反仲裁法规定的仲裁程序和当事人选择的仲裁规则可能影响案件正确裁决的情形

合着存在程序违法也白搭!说到底法院还是可以自由裁量,看看程序上的问题会不会引起实体上的错误裁决。那实务中法官对于撤销仲裁案件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呢?我们可以看看上海市一中院总结出的审理思路。[3]

(3)申请人主张仲裁庭的组成或仲裁的程序违反法定程序
……
其中,申请人主张仲裁程序违法的常见事由及法院审查要点如下:
第一,在仲裁审理期间,申请人经提示知道或应当知道仲裁程序或仲裁规则未被遵守,但仍然参加或继续参加仲裁程序且未提出异议,仲裁裁决作出后又主张提出违反法定程序的,法院不予支持。
第二,申请人如主张仲裁员与对方当事人存在利害关系未回避的,应提交相应证据予以证明。经审查,根据仲裁法或仲裁规则规定应当回避而仲裁员确未回避,可能影响公正裁决的,对申请人的请求法院应予支持。
第三,申请人以仲裁未送达仲裁文书为由主张仲裁程序违法的,仲裁庭已依照仲裁规则或当事人约定的方式寄送仲裁文书的,应视为送达。
第四,申请人以仲裁案件审理超期为由主张仲裁程序违法的,根据仲裁规则,仲裁庭如有特殊情况可以延长仲裁期限的,不构成违反仲裁程序。
第五,申请人以仲裁庭未同意举证质证、申请鉴定或调取证据为由主张仲裁程序违法的,因仲裁规则已对证据审查加以规定,故法院可以比对仲裁规则与申请人主张的事实,如有必要可以调取仲裁笔录予以核实。对申请人提出的上述主张符合仲裁规则规定的,法院不予支持。
……

我们看一下第一个审查要点就能知道法院的倾向了:在仲裁过程中对程序瑕疵无所谓,等结果出来了又想来法院找茬,没门!

确实,在实务中我们可以找到非常多的案例,法官在裁定驳回申请时,有这么一句话,“且申请人xxx在收到仲裁庭发送的一并审理通知后以及在仲裁开庭审理期间,均未就此向仲裁庭提出任何异议,现其在仲裁裁决作出后以一并审理违反法定程序为由主张撤销仲裁裁决,缺乏依据,本院不予支持。”[4]

但即便是在仲裁程序中提出了异议,申请也未必能够得到支持——你得证明实体上可能受影响啊!我们仔细读一读上面的审查要点,可以发现,法院的裁判倾向是尽量不支持撤销仲裁裁决的。

那么,申请人真的是在法院讨不到一点便宜,一去就撞一鼻子灰吗?

二、判例统计给出的答案:以上海市一中院、二中院为样本

答主在聚法案例(打钱!)上检索了上海市一中院、二中院申请仲裁撤销裁决[5]的判例,统计了各自的裁定总数与申请人胜诉[6]总数,结果非常感人[7]

上海市一中院:总数748,胜诉数27,胜诉率:3.6%[8]

上海市二中院:总数59, 胜诉数0 ,胜诉率:0%

当然,这不是说,你到上海市二中院再去打一个申请撤销仲裁裁决之诉,就必然会输;但是我们可以以很大的把握[9]来说,你胜诉的概率是不超过5%的……

把两个中院看作不同的总体,每次裁定支持/驳回申请人是一个二项分布(胜诉率为p);我们可以做一下假设检验,原假设p≥5%,备择假设p<5%,结果如下:

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申请撤销仲裁裁决那么困难,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搭上时间、精力、金钱,去法院逗闷子呢?答主猜测是仲裁法的这一条在起作用:

第六十四条 一方当事人申请执行裁决,另一方当事人申请撤销裁决的,人民法院应当裁定中止执行。

换句话说,如果你仲裁输了,对方拿着仲裁裁决去申请执行了,甭管有理没理,你至少还可以通过向法院申请撤销仲裁裁决,把执行过程拖上一拖。尽管这种行为艺术也就只能持续两个月吧(法院必须在两个月内裁定撤销裁决或驳回申请),但至少能给对方添添堵不是?也许对方在这期间就破产了呢(?)毕竟,如果你不请律师的话,自己/法务diy一份申请文书,那么成本无非也就是400块申请费而已!

400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再考虑到动辄百万千万的执行金额,哪怕是用400块换来几天的资金筹措时间,也是很值得的吧?

当然,说到仲裁,说到400块,我们很容易联(ceng)想(re)到(dian)这两天的新闻:

根据该问题下的 @视频创作者王瑞恩 的分析,某些互联网企业把高额的仲裁费+格式条款用作劝退消费者打官司的“陷阱”;那么在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案件中,400元申请费的低门槛,就变成了拖延诉讼进程的方便法门!

当然,答主猜测法官对这种小套路也是心知肚明,很快就会一驳了之。不过,这种实践中把立法者很可能没考虑到的制定法的功效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现象——尤其是被用来制造诉累的情形——确实值得我们注意~

参考

  1. ^《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 http://www.pkulaw.cn/fulltext_form.aspx?Db=chl&Gid=83c8fbd6da8a6eb8bdfb&keyword=%e4%bb%b2%e8%a3%81%e6%b3%95&EncodingName=&Search_Mode=accurate&Search_IsTitle=0
  2.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若干问题的解释 http://www.pkulaw.cn/fulltext_form.aspx?Db=chl&Gid=c0d4cb469028a461bdfb&keyword=%e6%9c%80%e9%ab%98%e4%ba%ba%e6%b0%91%e6%b3%95%e9%99%a2%e5%85%b3%e4%ba%8e%e9%80%82%e7%94%a8%e3%80%8a%e4%b8%ad%e5%8d%8e%e4%ba%ba%e6%b0%91%e5%85%b1%e5%92%8c%e5%9b%bd%e4%bb%b2%e8%a3%81&EncodingName=&Search_Mode=accurate&Search_IsTitle=0
  3. ^类案裁判方法 | 仲裁司法审查案件的审理思路和裁判要点 https://mp.weixin.qq.com/s/EjbeY_n1hiAVf6pz0PFe8g
  4. ^ (2018)沪02民特447号、(2017)沪02民特355号、(2015)沪二中民四(商)撤字第7号、(2017)沪02民特331号、(2015)沪二中民四(商)撤字第1号、(2013)沪二中民四(商)撤字第33号
  5. ^ 不包括劳动仲裁
  6. ^ 法院裁定撤销裁决或裁定重新仲裁
  7. ^ 截止到2020年8月5日
  8. ^ 胜诉率=胜诉数/总数——准确地说应是胜诉率的估计值,下同
  9. ^ 95%的置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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