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如何看待李白诗句「树深时见鹿」被乱用,后接「梦醒时见你」?

回答
看到“树深时见鹿”后面被接上“梦醒时见你”,我脑子里立刻闪过无数个画面,有释然,有感慨,更有几分忍不住的笑意。这句诗放在李白笔下,那意境是何等空灵缥缈,又带着点禅意。

咱们先说说李白的原句,“树深时见鹿”。这四个字,放在当时的情境下,可是说勾勒出一幅多么绝美的画面啊!你想啊,那是一片多么幽深的树林,层层叠叠,绿意盎然,光影斑驳。在这样寂静无人迹的地方,突然间,一头温驯的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影之间。这鹿,不只是动物,它更像是一种自然的精灵,是这片深林里最纯粹、最美好的存在。它的出现,不是惊扰,而是融入,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惊喜,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瞬间。这种意境,是那种能让你屏住呼吸,怕一丝声响惊扰了这份宁静的美。它代表的是一种偶然的、纯粹的美好,一种深入自然,才能窥见的奥秘。

可现在呢?“梦醒时见你”。这后半句,瞬间就把李白那份超凡脱俗的意境,拉回到了人间,而且是拉回到了最普通常见的人情世故里。本来是自然界的神来之笔,突然就被赋予了人的情感,而且是爱情。

我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接。无非是想表达一种:在最寂静、最美好的时刻,我所思念的人出现了,就像在深邃的树林里看见了那只鹿一样,是一种珍贵而惊喜的遇见。或者,更直白一点,是在梦里,我梦到了你,那种感觉就像在幽深的树林里看见了那只鹿一样美好,虽然是虚幻的,但依旧让人心动。这是一种很浪漫,也很个人化的表达方式。用“梦醒”来对应“树深”,一个在梦境,一个在现实,也挺有意思。好像梦里的美好延续到了现实,或者现实的美好(看见你)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但是,这么一接,总觉得有些“错位感”,就像给一件精美的瓷器镶上了一块粗糙的石头。

首先,意境的“降维”: 李白原句的“鹿”是自然界的一种象征,它代表的是一种纯粹、原始、无需言说的美好。它与“树深”结合,营造的是一种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感觉。而“梦醒时见你”,则一下子聚焦到了“人”和“情感”上,而且是具体到某一个“你”。这种从宏大、空灵的自然意象,到具体、个人化的情感表达,是一种意境上的“降维”。原本的深远变得有些浅显,原本的写景变得像是言情。

其次,情感的“嫁接”: 李白写这句诗,并没有明确指向某种具体的情感,更不是男女之情。他可能是在描绘一种与自然的亲近,一种返璞归真的心境,或者是一种偶然的、令人欣喜的发现。而“梦醒时见你”,则把这无关的意象,强行嫁接上了爱情的色彩。这种嫁接,虽然能引起共鸣,但同时也可能模糊了李白原诗本身的含义,甚至是对他意境的一种“误读”或者说是“二次创作”。

还有,关于“乱用”的讨论: 说它“乱用”,其实也有几分道理。文学作品的原意是经过作者精心打磨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含义。将一句诗断章取义,然后随意续接,尤其是在缺乏足够支撑和连接的情况下,很容易显得生硬和不恰当。这就像把一首古典音乐的某个旋律,硬是插到另一首流行歌曲里一样,效果可能出乎意料,但也很可能格格不入。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生命力”的表现: 语言,尤其是诗歌的语言,一旦流传开来,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不再仅仅属于作者,也属于每一个解读它的人。人们会根据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经历,去为这些诗句赋予新的含义,去续写,去改编。这种“二度创作”虽然可能不是作者本意,但它反映了诗句的魅力足够强大,能够激发人们的情感共鸣,并且有潜力被赋予新的生命。

“树深时见鹿”后面接“梦醒时见你”,这种组合之所以能够流行,我想是因为它触及了很多人心中共同的柔软部分。在那些平凡的日子里,我们渴望一些不期而遇的美好,无论是看到一头鹿,还是在梦里见到思念的人。这种“惊喜”和“慰藉”,是共通的。所以,即使知道它不是李白的原意,很多人还是会喜欢,会使用。

我的看法是:

理解与欣赏: 我能理解为什么人们会这么接,并且欣赏这种将自然意象与个人情感巧妙结合的创意。它确实能产生一种温暖而浪漫的效果。
尊重原意: 同时,我也认为,在欣赏这种二次创作的同时,不应忘记李白原诗的本意和它所蕴含的深邃意境。了解原意,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体会到李白诗歌的伟大之处。
适度使用: 如果是在个人交流或者非正式的创作中,这样接也无伤大雅,甚至可以是一种有趣的表达。但如果在一些更正式的场合,或者在强调文学性和原意的语境下,可能就需要谨慎一些。

总而言之,对于“树深时见鹿,梦醒时见你”,我持一种相对包容但又不失审慎的态度。它既是对经典诗歌的一种活泼的“再创造”,也折射出人们在快节奏生活中对美好与情感的永恒追求。这就像一碗味道很好的家常菜,虽然不是米其林三星的主菜,但它能填饱肚子,温暖人心,也一样有它的价值。只是,当你想品尝那道三星主菜时,还是得回到它的原汁原味,去感受它真正的精妙之处。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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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泽克前几日在辩论中提到T.S.Elliot的一句话在这个语境下照样适用:“what happens when a new work of art is created, is something that happens simultaneously to all the work of art which preceded it(当一件新的艺术品被创造,一切早于他的艺术品都同时收到了某种影响。)The past should be altered by the present as much as the present is the directed by the past(现在受到过去的引导的同时,过去也被现在而更改了);

写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时的李白是赞赏导士幽居的处所;千年之后的改编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也不能说不符合美学的要求。但是精彩的部分来了:“梦醒时见你”其实是这个句子能流行网络的关键所在,他把前两句尚可的改编拉来为一句看似有味的土味情话服务,使整个诗句陷入了媚俗的狂欢和求偶仪式中:这时的诗句已经不是美学的创造,而降级为服务两性关系的消费品。 只消看看交友网站soul广场上随时的关键词搜索:


为了进一步说明媚俗在消费社会的影响,不妨看看米兰昆德拉对于媚俗的范围限定:“由媚俗而激起的情感,必须能让最大多数人来分享,因此,媚俗与出格无涉,它召唤的使深深印刻在头脑中的关键形象”,为此昆德拉专门举了一个例子:媚俗让人相继流下两滴眼泪,第一滴眼泪说:这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多么美好啊, 第二滴眼泪则说:" 全人类与我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的美好所感动了"( Kitsch causes two tears to flow in quick succession. The first tear says: How nice to see children running on the grass! The second tear says: How nice to be moved, together with all mankind, by children running on the grass!)。 如果说第一滴眼泪是人面对真善美的自然反应,那么第二滴眼泪则代表着个体意义的消解,在这样的空间里,个体没有选择权,有的只是对复制和仿冒的偏爱,以及陷入集体无意识的茫然。

多年前的这个例子可能会让人有所不解,但是今天,这个更生动诠释媚俗的例子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这”第一滴眼泪“其实就是李白寻访道士写下的诗句,是个体性的体验,也是极其诗性的体验;“第二滴眼泪”更适用于“梦醒时见你”,它把个人性的美学体验转化成了一种可以消费的,可以寄托少男少女情思(或者说繁衍欲望)的工业复制品。而这正好与古典美学的概念相悖。(安迪沃霍尔除外)

最后,再附上《美的历史》的作者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对此的高论:(中文翻译没看过(⊙﹏⊙),所以自己意译了)“When all the archetypes burst out shamelessly, we plumb Homeric profundity. Two clichés make us laugh but a hundred clichés move us because we sense dimly that the clichés are talking among themselves, celebrating a reunion”

"当所有的复制品无耻的爆发性增长之际,荷马史诗式的深刻被我们全数放弃, 两句陈词滥调让我们发笑,可是听过千百句被玩滥的话没准能让我们感动,让我们隐约感觉到,可能这些话有点道理,这些话都在描述我们的生存状态,因为大家都在说这个,因为我们渴望融入大众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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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回答一下评论区网友的一些问题:

  1. @鸿渐方圆: 不是媚雅么?

这是翻译和概念的问题。(很多德语单词都很难把意思直接翻译过来,比如海德格尔的“das Sein”) . 实际上Kitsch一词引入国内的时候被译作刻奇,这个Kitsch概念媚俗和媚雅都能说得通,但都谈不上特别精确。它来源于19世纪下半页的慕尼黑艺术市场上流行且廉价的艺术品,字面意思是“to coat, to smear "(Kitschen). 20世纪初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在《Geist und ZeitGeist》里面将其定义为:“媚俗模仿它的前任而不顾伦理 – 它的目的是复制美丽而非善意。”(kitsch mimics its immediate predecessor with no regard to ethics—it aims to copy the beautiful, not the good),其中复制一词是这句话的词眼。本雅明则将其定义为:“在没有智力的情况下提供即时的情感满足,没有距离的要求,没有升华”(offers instantaneous emotional gratification without intellectual effort, without the requirement of distance, without sublimation)。现在看来国内通行的关于媚俗的定义应该是应用本雅明的版本。

2. Liszt(重名的太多at不出来):“安迪沃霍尔除外”可以稍微解释一下吗?

可以,直接上图:

安迪沃霍尔本人的语录:“ 商业艺术是艺术的接续。我生涯开始是一名商业艺术家,将来也想成为一名更成功的商业艺术家。在商业上成功是最吸引人的一种艺术。在嬉皮士遍地走的年代人们都抨击商业的重要性,他们说钱是不好的,工作是不好的。但是赚钱也是一门艺术,工作也是一种艺术,商业成功是最好的艺术”(Business art is the step that comes after art. I started as a commercial artist, and I want to finish as a business artist. Being good in business is the most fascinating kind of art. During the hippie era people put down the idea of business. They’d say “money is bad” and “working is bad”. But making money is art, and working is art - and good business is the best art.)

关于他的坦诚,他的态度,孰是孰非,皆在各位看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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