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国家本身就是一个建立在想象和主观认同上的共同体。因此,同时代人的观念和自我的认同,比先天的因素,如血统、肤色更能说明问题。
这一点,在法国,尤其是大革命时期的法国,体现地最为明显。法国大革命的精神,既是普世的,又是民族的。普世的一面在于它试图打破血统、出身给人的枷锁,承认人人平等的原则,强调人权、博爱的普世价值,并且试图将这一理想推广到全世界;而民族的一面则在于革命战争中迸发的法兰西民族自豪感,以及革命期间法兰西独特民族记忆对共同体的凝聚和整合。因此,法国革命时期的民族主义是一种普世的民族主义:它一方面强调法兰西民族的伟大、光荣与独特,同时基于革命的普世原则,不会因为出身、血统而排斥所谓的“外来者”。在大革命时代,可以看到很多人,可能与法兰西种族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是由于认同法兰西民族,认同革命国家的原则,融入了大革命的历史,而被作为法国人而铭记。
卢梭出生于瑞士的日内瓦,并且时常为自己日内瓦城邦国家的公民身份而自豪,从“出生地主义”的角度来说不能算是法国人,但是由于他主要活动在巴黎的知识圈子内,在法国知识界有着重大影响,其思想后来成为了大革命的指导,所以没人质疑他的法国人身份——法国人将他送进了先贤祠,而我们也一般认为他是“法国著名思想家”。
托马斯·潘恩,生于英国,37岁时移居美国,成为了美国的开国元勋。到了五十多岁时受到法国大革命的吸引到了法国,结果法国人仍然让这个和法国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而且不会说法语的人进入了国民公会(最高立法机构),让他参与起草《人权宣言》。
如果说这些个别杰出人物可能是特例,那么看看群像。
洛林-阿尔萨斯地区,从公元十世纪以后基本上都归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其主流文化也是德意志文化,语言是德语方言。法国从17世纪中期才开始逐步蚕食这一地区,1766年(革命前23年)才完全并入法国 。然而,当爆发革命时,这片土地上那些说德语的人,认同大革命的理念,基本上都同革命的法国站在一起抗击德国人的入侵。阿尔萨斯为共和国贡献了大量军队和将领,法国国歌《马赛曲》最初甚至就是为阿尔萨斯爱国者所作。直到现在,这片地区仍然使用德语,但是没人质疑他们是真正的法国人。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由于其文化包容、经济发达、思想先进,以及巴黎作为“欧洲首都”的地位,吸引了整个西方世界的优秀人才——就如同如今的美国一样。所以我们才能看到,从日内瓦的卢梭到波兰的居里夫人,从科西嘉小贵族拿破仑到匈牙利移民后裔萨科齐,法国从不吝于利用各民族最优秀的大脑,也放心地让不同文化底色的人掌握权力。
说回拿破仑。拿破仑身上可能存在太多的别人看来“不法国”的元素——他的母语不是法语,他的家乡科西嘉在他出生不久前才归入法国,他父亲领到过反法运动,他自己一度是一个科西嘉独立的支持者……然而,革命后的法国没有那么关心他的血统、他的出身甚至他的母语。在法国人,以及同时代的欧洲人眼里,他是为共和国在土伦打跑英国人,在巴黎挫败保王党的青年才俊;是在意大利、埃及创造军事奇迹的伟大统帅;是终结了无政府状态,挽救革命政府于危机之中的救星;是颁布法典,确立革命原则的立法者;是把新思想撒播到全欧洲的解放者;是把法国推向荣耀的巅峰的皇帝。而他本人,也真正地将振兴法兰西民族作为自己事业的一部分。他已经不仅仅接受并融入了大革命的历史记忆,更主宰了这一段历史,成为了这个历史记忆中最耀眼的一部分。因此,又有什么理由认为他不是法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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