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荷兰人从神圣罗马帝国的德意志人中分化出来了?

回答
荷兰人与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人的分化,并非一蹴而就的突变,而是一个漫长、渐进且多方面因素交织作用下的历史演进。它糅合了地理、语言、政治、经济、宗教以及民族认同的深刻变革。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得回到中世纪,看看那片低地是如何逐步走出神圣罗马帝国的羽翼,走向独立的。

地理的隔离与独特性:

首先,地理是奠定分离基础的关键。荷兰(广义上包括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位于神圣罗马帝国的西部边缘,面临着北海。这里的地形与德国腹地截然不同,以低洼的三角洲、广阔的湿地和纵横交错的水网为主。这种地貌塑造了当地居民的生活方式,他们需要与水搏斗,依靠水路进行交通和贸易,发展出了独特的疏浚、筑堤和航海技术。

相比之下,神圣罗马帝国的核心区域,特别是德国南部和东部,更多的是森林、山脉和平原。这种地理上的差异,使得荷兰地区在文化和经济发展上,自然而然地与德意志腹地产生了一定的隔阂。他们更早地与北欧、英国以及海峡对岸的法国和佛兰德斯地区产生了密切的商业和文化联系。

语言的分野:

语言是民族认同的强大纽带,而荷兰语和德语的演变也显示了分化的迹象。虽然荷兰语(及其早期形式,即古荷兰语)确实源自西日耳曼语支,与古高地德语同属一个语系,但它们在发展过程中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语音差异: 荷兰语在某些语音上,如“ch”发音(更接近英语的“h”或“k”),以及某些元音和辅音的演变,与德语产生了明显区别。例如,德语的“pf”在荷兰语中常变为“p”,而德语的“z”在荷兰语中常变为“s”。
词汇和语法: 尽管早期两者有大量共同词汇,但随着时间推移,荷兰语吸收了更多来自法语、弗拉芒语(当时比利时地区的一种方言,与荷兰语关系更近)以及北欧语言的词汇。语法结构也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缺乏统一标准: 在中世纪,德语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多种方言。而荷兰地区同样如此,弗拉芒语、荷兰语(荷兰北部的方言)等存在差异。然而,当德意志地区逐渐出现上层日耳曼语(Hochdeutsch)作为一种书面和行政语言时,荷兰地区并没有完全接受,而是继续发展和使用自己的语言变体,尽管弗拉芒语在南部的影响力更强,且长期是商业和文化的重要语言。

这种语言上的渐行渐远,尽管在早期不足以构成完全的“国家”区分,却为日后民族认同的分野埋下了伏笔。

政治上的依附与独立趋势:

从政治上看,荷兰地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但这种依附关系非常松散,并且伴随着地方权力的强大。

封建分权: 神圣罗马帝国本身就是一个高度分权的帝国,皇帝的权威往往受到各地诸侯的制约。荷兰地区尤其如此。这里拥有强大的地方公国、伯国和领地,如佛兰德斯伯国、布拉班特公国、荷兰伯国、埃诺伯国等等。这些地方势力拥有相当大的自治权,甚至能够与皇帝直接讨价还价。
对法国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些重要的荷兰地区,例如佛兰德斯和埃诺,虽然名义上属于神圣罗马帝国,但实际上长期受到法国国王的影响,甚至在某些时期被法国统治。这种“双重忠诚”或“界于两国之间”的地位,本身就与德意志腹地的政治格局有所不同。
新兴商业城市: 荷兰地区,特别是沿海和水网地带,孕育了许多繁荣的商业城市,如根特、布鲁日、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等。这些城市通过贸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和政治影响力,它们更倾向于维护自身的商业利益和自治权,对远离帝国的皇帝的直接干预并不总是那么积极。这些城市常常能够通过赎买或联盟的方式,获得比帝国其他地区更为自由的地位。
勃艮第与哈布斯堡王朝的整合: 到了14世纪末和15世纪,勃艮第公国通过联姻和继承,逐步将荷兰大部分地区整合到自己的统治之下。随后,勃艮第的继承权落入了哈布斯堡家族手中。这个时期,荷兰地区形成了一个相对统一的政治实体——“尼德兰十六省”。然而,即使在哈布斯堡统治下,这些地区仍然保留着强大的地方自治传统和独特的法律体系。他们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通常也是哈布斯堡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个人联合(Personal Union)而非直接的政治整合。

经济的繁荣与联系:

荷兰地区得益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发达的水运系统,在商业和手工业方面取得了惊人的繁荣。

国际贸易中心: 像布鲁日、安特卫普这样的港口城市,成为了欧洲最重要的贸易枢纽之一,连接着波罗的海、地中海和英吉利海峡的贸易网络。佛兰德斯地区的纺织业也闻名遐迩。
独立于帝国的经济体系: 这种繁荣的经济活动,使得荷兰地区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自己的经济运行逻辑,与依赖农业和帝国境内资源的德意志地区有所区别。他们的经济发展更侧重于国际贸易、金融和航海业。

宗教改革与民族意识的觉醒:

最终,将荷兰人与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人明确区分开来的,是16世纪的宗教改革及其后续的政治冲突。

宗教改革的传播: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思想在德意志地区和荷兰地区都得到了传播。然而,在荷兰,加尔文主义却获得了更为广泛的支持,尤其是在北部的商业阶层和普通民众中。
西班牙统治与反抗: 1555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退位,将尼德兰和西班牙传给了他的儿子菲利普二世。此时的尼德兰,虽然仍与神圣罗马帝国有着历史渊源,但政治上已成为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一部分。菲利普二世的专制统治、对新教徒的迫害以及对尼德兰传统自治权的侵蚀,引发了广泛的不满。
八十年战争(荷兰独立战争): 1568年,荷兰地区爆发了反抗西班牙统治的起义,即八十年战争。这场战争的核心,不仅是对宗教自由的追求,更是对地方自治权和政治自主性的捍卫。在这场漫长而艰苦的斗争中,北部的荷兰地区,尤其是以奥兰治威廉为首的领导者,成功地凝聚了各省的力量,对抗共同的敌人。
荷兰共和国的诞生: 1581年,北部七省发表《荷兰共和国誓言》,正式宣布废黜菲利普二世的统治,标志着荷兰共和国的诞生。这在政治上意味着,尽管荷兰地区曾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但其北部已经彻底脱离了帝国的框架,走向了独立。而南部的佛兰德斯等地区,则在西班牙和后来的奥地利统治下,形成了今天比利时和卢森堡的基础。
民族认同的形成: 在长期的斗争中,特别是通过共同的抗争、宗教信仰(加尔文主义成为北荷兰的标志性宗教)、共同的语言(尽管存在方言差异,但作为共同体联系的荷兰语得到发展)和对统一的荷兰民族(Dutch Nation)的认同,最终完成了从神圣罗马帝国属地的“民族”向一个独立民族国家的转变。

总结来说,荷兰人从神圣罗马帝国的德意志人中分化出来,是一个由地理隔离、语言演变、政治上的长期依附与地方自治的强大传统、经济的独立发展、以及最终宗教改革和争取独立的斗争共同塑造的复合过程。 宗教改革和八十年战争是关键的催化剂,它们将原先地理、文化上就存在差异且政治上并非完全同质化的区域,推向了彻底的政治和民族认同的独立。从一个帝国边缘的、具有独特性的地区,到一个独立的共和国,最终形成了一个具有自身文化、语言和国家认同的民族。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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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通常倾向于把欧洲大陆上的西日耳曼人看成是铁板一块的,天生就适合组成一个完整的民族国家,这种想法很可能是错误的。

日耳曼人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的,哪怕是不考虑岛上的和半岛上的日耳曼部落也是如此。

今天的荷兰王国比她最初的内核有着更大的地域范围——尽管她依旧很小,但是这足以使之从西部的低地法兰克语言区(荷兰语)延伸到东部林堡的中法兰克语言区(更接近德语),从东北的弗里斯兰延伸到南部的弗兰德地区。

但是荷兰的内核,也就是当初的七省联合,以及其内核中的内核——荷兰、泽兰和乌尔姆特都毫无疑问的处在同一个日耳曼文化区域之内,是很多荷兰人刻意强调的事实,彰显了低地与日耳曼大陆地区显著的、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文化差异。

日耳曼人从斯堪的纳维亚南下之后,就开始了其分化的历程,通常来说分为北日耳曼、东日耳曼、易北河日耳曼、莱茵-威悉日耳曼和我们今天的主角——北海日耳曼人(红色和粉色区域)。

大陆上的日耳曼人相对闭塞,他们在各自的区域内定居下来并开始了分化,虽然各区域之间仍然被方言连续体所联系,但交流强度显著低于沿海地区。

在西北部则呈现了不同的图景,日耳曼人在他们还没有离开斯堪的纳维亚的老家的时候,就熟练的掌握了航海技术。在罗马时代落幕之后,作为方言连续体的朱特人、盎格鲁人和萨克逊人度过海洋占领了不列颠岛的东南部,他们是英格兰人的祖先。从此之后,北海变成了日耳曼人的内海,这片海洋起到了大连接器的作用,各个本来就具有相似性的日耳曼族群在其沿岸互相交流,至少直到1950年,北海沿岸的瑞典人(瑞典西海岸人,属于北日耳曼人)仍然可以基本理解荷兰的西弗里西亚群岛的弗里斯兰方言(属于北海日耳曼人),在瑞典人听起来仿佛一种口音很重的方言。

It makes me think of a fishermen’s story from the Swedish west coast in the 1950s, where a Swedish fishing boat drifted off course during an intense storm, and found themselves close to a low lying, sandy island the morning after the storm.
The crew went ashore, and the young people they came across looked and dressed just like Swedes or Norwegians, so they initially thought they might be Danes, but they sounded like they were speaking a Nordic language with a very strange accent, which wasn’t intelligible enought to facilitate communication
The problem was solved once the young people they met (who obviously had the same impression) came up with the idea to seek out some of the oldest people in the village - and suddenly, communication was established and worked very well, as long as the Swedes spoke with the heaviest accent they knew.
The island was one of the West Frisian islands, i.e. the home of the Frisians, one of the tribes who invaded/settled in present-day eastern England along with their close cousins the Angles and the Saxons (who both lived on the same shores, just a bit further east, in the angle just before Denmark historically begun).
The fishermen remained friends with the people from this island after they had rested and repaired their ship, and contact was apparently maintained to some extent when I heard the story in the late 80s.
——来自瑞典Quora网友Anders Hjemdahl

因此,荷兰人所处的文化圈的中心,其实是在北海中央的多格滩上,这与根基在大陆上的日耳曼德意志人(主体是易北河日耳曼和莱茵-威悉日耳曼)是有着显著差异的。


具体到低地地区,主要生活着两支日耳曼人:弗里斯兰人和低地法兰克人。

上文提到的北海日耳曼人的分布区从日德兰半岛的北端开始,顺着欧洲海岸线一直延伸到莱茵河口,互为方言连续体的朱特人、盎格鲁人、萨克逊人和弗里斯兰人从北至南分布,荷兰的沿海地带,正是弗里斯兰人的主要分布区。

另一支日耳曼人是低地法兰克人(下图淡黄色部分),这是法兰克人在他们的德意志老家的遗存,在他们彻底与他们进入高卢的同族“割席”之后,逐步北上同化了后来属于“荷兰伯国”地区的弗里斯兰人,与弗里斯兰人共同构成了荷兰人的核心。


弗里西亚人和低地法兰克人的聚居区以荷兰著名的内海(现在是内湖)须德海为中心,其沿岸点缀着诸多贸易城镇,这些区域名义上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之下的德意志王国的诸多封建主(主要是荷兰伯爵、乌得勒支主教),但实际上高度自治;其后荷兰伯国被勃艮第家族夺取,加强了其与布拉邦特和弗兰德斯的经济联系。

整个低地的沿海地带,包括北荷兰的须德海沿岸地区和南尼德兰的安特卫普-奥斯坦德一线地区,点缀着布鲁日、安特卫普、莱顿、阿姆斯特丹、乌德勒支和海牙等城镇,这些城镇普遍商品经济发展水平较高、交通运输尤其是航运业务发达、融资成本低,与北意大利一起成为欧洲中世纪之后的两大经济发动机。

但是这种商品化的、贸易占比大的经济模式只能在沿海地区扩散,内陆的生产力的支持力的局限使得这种模式只存在于北海-波罗的海沿岸的贸易城镇之中,由于荷兰的特殊的地形和位置特征:莱茵河下游的河网密布的三角洲和正好位于地中海-波罗的海贸易路线的中点,使得这种经济力量在北荷兰分布最为密集、力量最为强大。在北德意志的航海城邦国家还需要仰仗北德土地贵族的支持进行商业竞争的时候,,荷兰人已经可以依赖自己的力量。

在荷兰独立战争的时候,战争的双方的实际控制区清晰地展现了经济力量的边界——须德海沿岸地区就成为荷兰国家毫无疑问的中心,她恰好处在西班牙的力量边界之外。


莱茵河密布的水网为荷兰人提供了另一个独立的良好条件,我们知道荷兰独立的力量根源来源于商贸发达的城市,周围地区的农民依赖这些城市并从事商品化程度较高的农业,他们的子孙也进入城市寻求工作机会,与城市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保卫城市的安全,保证他们能够撑过欧洲近代早期军队的进攻周期和补给期限,荷兰就能够保持她的独立。

七个航海共和国和他们的潜在盟友英格兰人拥有海上的优势力量,那么想要独立的话,把荷兰的心脏地带变成一个岛就行了,莱茵河和洼地恰恰可以做到这一点。

放任水流流入洼地,从莱茵河至须德海之间就出现了一个连续的水体,把荷兰的核心地区,包括阿姆斯特丹、海牙、鹿特丹和莱顿都变为一个岛,处在海军良好的保护之下。

放到大图上看就是这样:

当面临占据优势的大陆敌人的进攻的时候,就收缩至水域之后的安全岛上,与来犯的西班牙军队进行海战,当敌军被迫撤退的时候,便收复失地,至此立于不败之地。

大家最好直接自助看图上的原文。

勃艮第的玛丽嫁入哈布斯堡家族之后,低地的绝大部分都并入了哈布斯堡的领地之中,其后辗转纳入哈布斯堡的西班牙支系的统治之下。

1568年,因反抗西班牙国王的中央集权和对新教加尔文派的迫害,爆发了八十年战争;1579年乌得勒支联盟成立创始国是荷兰、泽兰、海尔德兰和乌德勒支,1580年弗里斯兰、上艾瑟尔和格罗宁根加入,作为军事同盟共同反对西班牙的统治;直到1648年各大国正式承认联合省的独立(但是仍然属于帝国的法理之内)。


人们在考虑国家的构建的时候,往往把民族和语言放在过于重要的地位上。这两点在没有重要历史传统的地方,确实是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但是在有着被人民所珍视的历史的地方,历史惯性往往有着更重要的地位。

神罗(或德意志)的历史与荷兰相比,有着巨大的差异。北低地人民在长期历史进程中的共同协作产生的共同体意识是日耳曼尼亚其他地区的人民,甚至是与之相似性较大的北德沿海城市居民无法比拟的,也是无从感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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