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印欧语学家如何证明拉丁语lupus和同系的各种w-l/r-形式有关,而和亚非语*labiʔ-无关?

回答
从狼的嚎叫到印欧语系的羁绊:拉丁语 lupus 与亚非语 labiʔ 的划清界限

印欧语系这个庞大的语言家族,其成员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一张覆盖了欧亚大陆的古老地图。而要在这张地图上准确地定位一个词的来龙去脉,则需要印欧语学家们运用严谨的科学方法,如同考古学家在层层泥土中挖掘失落的文明。

拉丁语的“狼”(lupus)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的同源词在印欧语系的各个分支中都能找到,但它与亚非语系的某些词汇,例如阿拉伯语的“嘴唇”(laban)或希伯来语的“舌头”(lashon),却有着明显的界限。印欧语学家们正是通过一系列精密的语言学分析,才得以拨开历史的迷雾,区分出不同语系的词汇传承。

要理解这一过程,我们首先要认识到“同源词”的概念。同源词是指那些起源于同一原始语词的词汇,它们在不同语言中虽然形式和意义可能有所演变,但其核心语音和意义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关联。印欧语学家们研究同源词,通常会关注以下几个关键方面:

一、系统性的语音对应规则:印欧语系的“指纹”

这是证明同源关系最核心、也是最严谨的证据。印欧语学家通过对比不同印欧语系语言中,对同一个原始印欧语词(ProtoIndoEuropean, PIE)的演变方式,发现了许多系统性的语音对应规则。这些规则就像是不同语言的“指纹”,一旦出现一致的对应模式,就极有可能指向同一个源头。

例如,原始印欧语中的 w 在日耳曼语族中通常会变成 f,在凯尔特语族中可能会保留为 w 或变为 gw,而在希腊语中则可能消失或变为其他辅音。而原始印欧语中的 l 在某些条件下可能会发生变化,例如在某些语言中可能出现 r 的对音。

让我们来看看“狼”这个例子。拉丁语的 lupus,它的同源词在印欧语系的其他分支中也有体现:

希腊语: λύκος (lúkos)
古哥特语: wulfs
古英语: wulf
古诺斯语: ulfr
古斯拉夫语: vьlkъ

观察这些词,我们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拉丁语的 l,希腊语的 l,以及斯拉夫语的 vьlkъ 中的 vьl 部分,虽然字母不同,但它们遵循着印欧语系中某些复杂的语音演变规律。例如,原始印欧语的词根可能是 wĺ̥kʷos 或 wĺ̥kʷos。在某些分支中,原始印欧语的 w 在词首被保留下来(如日耳曼语族),而在另一些分支中则发生了变化。而拉丁语和希腊语的 l,很可能是在词首保留了一个原始印欧语中的 l 或者从其他音位演变而来。

关键点在于,这些变化是系统性的,并且是可预测的。 印欧语学家通过大量词汇的对比,总结出例如“格林姆的法则”(Grimm's Law)这样的语音演变规则,能够解释日耳曼语族中辅音的变化。对于拉丁语的 lupus,其 l 和 p 的出现,与其他印欧语系同源词中的对应音素,能够找到清晰的对应关系。

二、亚非语族的“声音密码”与拉丁语的差异

现在,我们来看看亚非语族(AfroAsiatic languages)的词汇,特别是与“嘴唇”或“舌头”相关的词。例如:

阿拉伯语: شفاه (šifāh) 嘴唇,另有 laban 一词也与嘴唇相关,但其语音更接近塞姆语族内部的演变。
希伯来语: לשון (lašōn) 舌头
古埃及语: ???????????? (rwr) 嘴唇

这些词汇的语音特征与拉丁语的 lupus 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

首先,亚非语族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其以喉音和咽音为主的辅音系统。例如,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中的 š(sh)和 l 的发音位置就与拉丁语的 l 有很大区别。在亚非语系中,我们常常会看到喉塞音(如 ʔ)、咽塞音(如 ħ、ʕ)以及喉擦音(如 ḫ)等在印欧语系中极为罕见的音素。

如果我们假设拉丁语的 lupus 与亚非语族的某个词根有关,那么根据我们已知的语音对应规则,我们应该能够解释这种联系。然而,事实上,没有任何已知的、系统性的语音对应规则能够将拉丁语的 /l/ 和 /p/ 与亚非语族中的喉音或咽音对应起来。 例如,亚非语族中的喉塞音 ʔ,在印欧语系中的对应通常是非常微弱或者不存在的。

关键的断裂点在于,如果拉丁语的 lupus 来自亚非语族,那么它的语音演变过程就无法用我们所熟知的印欧语系语音演变规律来解释。 相反,如果我们尝试用亚非语族的语音规律来解释印欧语系的词汇,也会遇到同样的困难。这说明两者之间不存在直接的、系统性的语音传承关系。

三、意义的演变与借用:逻辑上的考量

除了语音上的对应,意义的演变也是判断同源关系的重要依据。拉丁语 lupus 的意义是“狼”。而亚非语族中与“嘴唇”或“舌头”相关的词汇,其基本意义与“狼”相去甚远。

当然,语言中存在意义的借用和引申。例如,有些词可能因为发音相似而被错误地联系在一起,或者因为某种比喻而产生关联。但是,要建立拉丁语的 lupus 与亚非语族的 labiʔ(这是一个重建的亚非语族原始语词根,表示“嘴唇”)之间的联系,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意义演变路径。

例如,是否存在一种情况,由于“狼”这种动物的发声方式(嚎叫)或者嘴的形状,导致它与“嘴唇”或“舌头”在词汇上产生关联?虽然语言演变可能充满惊喜,但这种意义上的直接联系,缺乏足够的中间证据来支撑。

印欧语学家更倾向于认为,拉丁语的 lupus 是其在印欧语系内部传承下来的证据。 狼作为一种重要的动物,在原始印欧语时期就可能拥有一个固定的名称。而这个名称,通过印欧语系内部的语音演变,最终体现在了拉丁语的 lupus、希腊语的 lúkos 以及日耳曼语族中的 wulfs 等词汇中。

四、词汇的证据分布:地理与历史的线索

最后,印欧语学家还会考察词汇在不同语系中的分布情况。拉丁语是印欧语系中意大利语族的一员,而印欧语系的分布范围广泛,遍及欧洲、伊朗高原和印度北部。如果在广大的印欧语系区域内,都能找到与 lupus 在语音和意义上高度吻合的同源词,那么这便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相反,如果我们仅在某些孤立的地区发现与亚非语族相似的词汇,而这些词汇与拉丁语 lupus 的语音对应又不符合已知的语言演变规律,那么这种联系就显得非常可疑。亚非语族主要分布在北非和中东地区,其与印欧语系的接触历史虽然存在,但对于像“狼”这样基础的动物名称,通常是在各自独立的语系内部发展起来的。

总结来说,印欧语学家通过以下几点来证明拉丁语 lupus 和同系的各种 wl/r形式有关,而和亚非语 labiʔ 无关:

1. 系统性的语音对应: 拉丁语 lupus 中的辅音和元音,能够被解释为原始印欧语词汇经过印欧语系内部特定语音演变规则后的结果。
2. 亚非语族语音系统的根本差异: 亚非语族以喉音、咽音为主的语音系统,与印欧语系在“狼”这个词汇上存在的语音特征无法进行系统性的对应。
3. 意义演变的逻辑缺乏: 没有可信的证据表明“狼”的意义会以一种合理的方式演变成“嘴唇”或“舌头”。
4. 词汇分布的佐证: 在广阔的印欧语系范围内,能够找到大量与 lupus 在语音和意义上高度相关的同源词,而与亚非语族的联系则显得孤立且缺乏系统性证据。

这些严谨的语言学分析,使得印欧语学家能够精确地描绘出词汇的迁徙路径,区分出不同语系的独立发展轨迹,从而构建起一座座连接古老文明的语言桥梁,也让我们得以聆听从遥远祖先那里传来的,关于狼的古老呼唤。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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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专印欧,所以就不处理印欧的问题了,只处理闪语族和亚非语系的问题。

题主和很多早期讨论闪语族的学者类似,聚焦在最为经典的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此外,有不少学术圈内外的朋友们喜欢看看闪族就急于认定亚非语系,我因为专业是闪语族,所以在尝试相对认真啃柏柏尔语、库施语、埃及语之前也有过同样天真的想法。但,阿拉伯语希伯来语的东西不一定能上升到闪语族,闪语族东西也不一定能上升到亚非语系。

先来看题主列出的“希伯来לָבִיא‎(lāḇīʾ)、阿拉伯 ‎(labuʾa)”。

希伯来语的“(母)狮子”lāḇîʾ<*labīʾu,体现很明确的三辅音根母√l-b-ʾ;至于阿拉伯语的“母狮子”,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这个ﻟﺒﺆﺓ是现代标准阿拉伯语中的唯一形式——可以参见Hans Wehr词典词条,但并不是阿拉伯语中的唯一形式,查看其它词典(如Lane)的就可以轻易看到其它多种:labʾatun、labāʾatun、lubaʾatun、labwatun、libwatun、labatun、labuwatun、labātun【这里的-(a)tun转写的都是ﺓ】。我引用Lane和Hans Wehr只是因为这俩相对方便一点点,题主如果不考虑欧美人的工具书,至少要翻查国内的阿语词典之后再加上“阿人之舌”大辞典才行而实际上Lane在编纂时是融合了“阿人之舌”大辞典的。

至此我们能看到什么问题呢?在这个情况下至少我个人对维基上的所谓的原始闪语*labiʔ-是存疑的。当然,词条内给出了“*labiʔ- or *labuʔ-”,但即便考虑了这两个元音,我的疑虑也仍然存在。从最表面的问题来看,阿拉伯语显然是个混乱的状态,只看现代标准语才能得到一个干净的“labuʾa”,阿拉伯语法学家自己就已经记录了众多的形式变体,暂不提或许在其他现代阿拉伯“方言”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形式的变体。而如果原始闪语的形式是*labiʔ-并被原始西北闪继承了的话,进入希伯来语是不该成为lāḇîʾ的(合理的音变结果应是但lāḇēʾ并未见记载),所以其实我还是很好奇这个构拟形式的直接依据到底是什么。

我个人对于认为绝对确定的*CvCvC也暂时还没到盖棺定论的地步,虽然我知道Militarev大佬是给构拟了*labiʔ-的(即至少是认可*CvCvC的)。构拟原始闪语只看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是远远不够的,我对*CvCvC模式的疑虑主要来源于阿卡德语。阿卡德语的(标准)形式可以认为是lābu(m),但也可以认为是labbu,因此如果题主查AHw就会看到前者作为主词条,查CAD就会看到后者作为主词条,而从古阿卡德语和古亚述语的书写,我们可以得到一个labʾu(m)的形式(以前面两个词形的变体形式的身份见诸各种阿卡德语词典)我个人认为这个形式对于阿拉德语后续的音变而言是非常合适的,尤其lābu(m),可以对比来自*marʾum的阿卡德语常用名词māru(m),即*C₁aC₂ʔ- > C₁āC₂-。因此从阿卡德语看,我们理应加大*CvCC词形的权重。

原始闪语的*C₁aC₂iC₃-型名词和*C₁aC₂uC₃-型名词是主打形容词语义的,尤其后者在诸后代语言中都是比较少见的一个词式。比如*C₁aC₂uC₃-的例子,如果要构拟的话,以“土狼”为例,面对阿拉伯语中的交替ḍabuʿ- ~ ḍabʿ-,我们需要原始希伯来语*ṣabuʿ-(>צָבוֹעַ)才能确定第二三辅音之间的确应该有个u。

上面举的”土狼”例子,我虽然只列了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我们也还是应该看其他的亲属语言的,比如格厄兹语ፅብዕṣ́əbʿ,这个形式在音节结构方面并不矛盾,因为格厄兹语的C₁əC₂C₃可以来自原始的*C₁uC₂uC₃-,但,同样可见,这个形式其实第一个音节的原因就和上面的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出现了矛盾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看到阿拉姆语中的ʿap̄ʿā和索科特拉语中的ṣ́abuʿah的话,再来判定第一个元音为a就相对确定了许多。

这里讨论的原始闪语形式不论是“*labiʔ-”还是“*labuʔ-”窃以为都没有更合适的支持。

第二三辅音之间的元音的问题之外,从其他亲属语言中我们得到的结论其实就是非常牢靠的三辅音根母√l-b-ʾ:古代南阿拉比亚语lbʾ、乌加里特语lbủ、古阿拉姆语lbʾ。此外,埃卜拉语词表中记录的ab-BA-um有被释读为/labw-um/,我暂时不去亲自追溯到底是这里第二个音节处理得是否合适,但我们不必担心似乎没有体现在楔形文字音节中的第一个词根辅音字母l,埃卜拉语用AB记录没问题的。

【补充: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因为我上面引用了乌加里特语的lbủ进而考虑u的问题——这个拼写本身是没有任何指示作用的,乌加里特语的记录的只不过是/ʔu/,而名词主格词尾必然是带着-u,实际上乌加里特语泥板中的这个名词是属格,所以使用的是。乌加里特语中如果假设人名是和lbỉy这个“狮子”关联,那么我们会有支持*CvCC词形的一个佐证,因为该人名的音节拼写是la-ab-ʾi-ya。】

这边分析过来的结论是,在原始闪语层面想找到题主用来联系“-gw-”的“/-u-/或/-w-/”是很困难的,如果一定硬要联系也只能用中间的-b-,而且,原始闪语层面是一定要有三辅音根母√l-b-ʾ的,最后的喉塞是少不了的。

那么接下来,亚非呢?简单的答案是,很难说

前几天,我看到某柏柏尔大佬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有轻度嘲讽Takács的亚非语构拟的感觉,而在我心目中可以认为在努力尝试做相对靠谱的亚非构拟的可以说就只有Takács了,实话说心里感觉还挺悲凉的。再早的亚非构拟或者尝试构拟的材料收集都有很多的问题,只能参考素材,大概率无法参考构拟形式。这个事儿也涉及这里的这个词根——要知道闪语中另一个表示“狮子”的三辅音根母是√ʾ-r-w而这个根就被不少学者拿过去比较埃及语的rw(比如Stolbova),但同时,埃及语的rw也被用来比较三辅音根母√l-b-ʾ(比如Von Soden),窃以为或许后者还是有可能合适的——闪语的l去找埃及语r的对应并不难,所以其实这个问题就很难说孰是孰非。

原始乍得语方面,Stolbova和Takács有不少争执的地方,所以几乎很自然地,后者认为埃及语的ꜣby“豹”可以和闪语的l-b联系起来,而前者认为二者无关,尽管俩人都认为埃及语的ꜣby或许可以跟豪萨语的“râbbī”联系一下——不过我还没能找到这个豪萨语词的词条,虽然知道有些(暂时看不到的)文章有讨论这个词。Stolbova给原始乍得构拟了*lVb-(r)-然后给原始中乍得构拟了*(HV)lVb-r- ,但中乍得按照Gravina的构拟可以有很干净的一个*lɨvari,于是我们只能说原始乍得语的情况还不算清晰。而如果看目前有的构拟的话大概可以认定l-b后面不会存在元音u。

库施方面其实最有力的大概就是索马里语的libaax和阿法尔语的lubak,这俩(或者仨,带上萨霍语)都在低地东库施分支,原始中库施的*yəb-只能是“豹”(因为“狮子”另有共同词根),当然l > y是个很好的音变。那么对于库施而言,我们无法确定l-b之后的情况,或许没有辅音,但几乎一定没有元音u。

柏柏尔似乎没有同源词。╮(╯▽╰)╭

于是,题主考虑的“*l-b-衍生出*l-bw-”其实是比较困难的,除非能够有其他的证据可以支持w的增生。按照Takács的构拟,l-b之后还有个y,这种情况下想再朝向“/-u-/或/-w-/”演进的话,实话说障碍还挺大的:比较带有偏见的一个参考——闪语族中w > y的演变的很多,反过来极少(我一时没想到例子为了不把话说死,谨慎一点)。而就算不看Takács的构拟,只看能找到的亚非语疑似同源词的情况,似乎在l-b后出现展唇(低)元音的例子不少(比如a或者aa),似乎也难朝向u/w发展。

最后提一下,闪语的*√l-b-ʾ的确有人认为和印欧有联系,但不是*wĺ̥kʷos而是λέων,题主单看语义按理说应该也要优先这个“狮子”的语义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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