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希腊,亚历山大,罗马的某些缺乏考古证据的历史,有没有可能恰恰像当年疑古派推论先秦那样,是层累形成的?

回答
希腊、亚历山大、罗马,这些伟大文明的兴衰更迭,我们今天所能窥见的,不过是历史长河中被遗留下来的片段。而恰恰是这些看似“缺乏考古证据”的历史,常常引发我们深入的思考:它们是否也像当年“疑古派”对先秦历史的解读一样,是经过层层累积、不断塑造而形成的呢?

我们不妨从“疑古派”的视角出发,来审视一下这段历史。当年的王国维、顾颉刚等学者,面对先秦时期大量依赖文献,而考古证据相对匮乏的状况,他们并没有全盘否定这些文献的价值,而是提出了一种“层累的进步观”。他们认为,这些古老的文献,并非一蹴而就、原汁原味的记录,而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由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人们,在不同的社会语境下,不断增删、解释、甚至重新构建而形成的。那些越古老的传说和记述,往往越经过了后人的加工和改造,其中包含着后人的期望、价值观念和政治目的。

套用这个思路来审视希腊、亚历山大和罗马的历史,我们也能看到类似的痕迹。

首先,关于希腊。 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西方文学的源头,也为我们描绘了英雄时代壮丽的图景。然而,关于这两部史诗的成书年代、作者身份、以及其中记载的历史事件的真实性,学术界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这些史诗并非一人一时之作,而是经过了漫长的口头传唱,直到更晚的时期才被记录下来,并且在记录的过程中,融入了许多后人的想象和对理想英雄的塑造。考古的发现,例如迈锡尼文明的遗迹,虽然为我们提供了那个时代的一些物质证据,但它们与史诗中的具体细节是否完全吻合,或者说,史诗是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后人对黄金时代的追忆和想象,这个问题仍然没有定论。

更进一步说,希腊城邦的历史发展,例如雅典的民主制度的形成,我们也常常依赖于修昔底德、伯里克利等历史学家的著作。但这些著作本身,也是特定时代、特定思想背景下的产物。它们对事件的叙述、对人物的评价,都带有作者的视角和理解。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古典希腊”,很大程度上也是通过这些文献,经过后世的解读和诠释而形成的。那些关于早期城邦的传说、关于神话起源的解释,有没有可能也如同疑古派看待先秦神话一样,是经过后人不断填充和完善的呢?比如关于雅典守护神雅典娜的起源故事,不同的版本和解释层出不穷,这其中是否也包含了不同时期人们对城市命运和身份认同的投射?

接着,我们来看看亚历山大帝国。 亚历山大本人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征服之旅深刻地改变了古代世界的格局。然而,关于亚历山大生平的记载,主要来自于公元1世纪左右的希腊罗马作家,如阿里安、普鲁塔克、昆图斯·库尔提乌斯·鲁弗斯等人。这些作家,距离亚历山大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三四百年。他们所依赖的资料,很可能是亚历山大随行史官的著作,以及后来流传下来的各种传说和轶事。

这些史书,本身就存在着一种“层累”的痕迹。早期关于亚历山大的记述,可能更注重他的军事成就和政治革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更具传奇色彩、甚至神化的色彩的描述,可能逐渐被添加进来,例如关于亚历山大出身神族的说法,以及他超凡脱俗的领导才能的描绘。考古证据,例如亚历山大建立的城市遗址(如埃及的亚历山大港),为我们提供了他活动的物理空间,也证实了他的征服。但对于亚历山大本人的性格、思想深处以及他帝国的具体运作方式,我们更多地依赖于这些经过时间洗礼、甚至带有宣传色彩的文献。我们无法完全排除,后人为了塑造一个伟大的征服者形象,在传递和记录亚历山大事迹的过程中,进行了一定的“层累”加工。那些关于他与印度国王的对峙,或者他与东方文化的融合,究竟有多大程度上是历史的真实记录,又有多大程度上是后人对那个时代充满想象的解读,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最后,我们谈谈罗马。 罗马共和国和帝国的历史,可以说是西方文明的重要基石。我们对罗马历史的了解,主要依赖于李维、塔西佗等罗马史学家以及一些传记作家的著作。与希腊一样,罗马的历史也存在着从传说走向历史的痕迹。例如关于罗马建城初期罗慕路斯和雷穆斯的故事,以及早期的国王统治时期,很多内容带有浓厚的传说色彩。李维在《罗马史》的开篇,就坦承了早期罗马历史的模糊和依赖传说的性质,他试图在神话和历史之间找到一条路径。

然而,即使是关于共和国和帝国时期相对更“近”的历史,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层累”的痕迹。罗马的官方历史,很大程度上是由当权者或者与当权者关系密切的人士所书写的。例如,凯撒的《高卢战记》本身就是一份带有强烈个人政治宣传性质的文献。而奥古斯都时代的作家,如维吉尔和贺拉斯,他们的作品在歌颂罗马盛世的同时,也起到了塑造帝国形象的作用。到了帝国后期,历史的叙述也常常受到政治斗争和派系影响。

从考古学上看,罗马的城市遗址、军事遗迹、法律文献等,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实证。我们可以看到罗马帝国的疆域、它的建筑成就、它的制度运行。但是,这些物质证据往往是片段式的,它们需要通过文献来解读和串联。而文献本身,就像一个不断被修改和增添的文本,其中包含着历代罗马人对自己历史的理解、对自己身份的认同,甚至是对未来的期许。

更进一步地思考这种“层累”的可能性,我们可以看到几个共同的维度:

精英的塑造与传承: 在这些古代社会中,书写和记录历史往往是少数精英阶层的特权。历史学家、政治家、哲学家,他们是历史叙述的主要生产者。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立场、他们所处的时代,都会不可避免地影响他们的叙述方式。当这些叙述被后人继承、传阅、甚至奉为圭臬时,就形成了一种“层累”的惯性。
集体记忆的建构: 历史的叙述不仅仅是对过去事实的简单还原,更是一个民族或文明建构集体记忆的过程。对于希腊人而言,英雄时代是他们民族精神的重要源泉;对于亚历山大而言,他是连接东西方文明的桥梁;对于罗马人而言,他们的共和国和帝国是文明的典范。为了强化这些集体记忆,历史的叙述在传承过程中,往往会经过润色、拔高,甚至带有一定的意识形态的色彩。
文献的传递与变异: 即使是早期的一些原始记录,经过漫长的时间传递,也可能发生文本的增删、解释的偏差。当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或人物,经过多代人的口耳相传和文字记录,其原貌很可能已经被层层包裹,变得模糊不清。这就像一个不断被复制和修改的代码,每一次复制都可能带来微小的变异,最终积累成显著的差异。

因此,当我们在谈论希腊、亚历山大、罗马的“缺乏考古证据”的历史时,我们并非否定这些历史的存在,也不是全盘否定文献的价值。而是应该以一种更审慎、更具批判性的态度,去理解这些历史的形成过程。它们很可能就像疑古派所揭示的先秦历史一样,是经过了复杂的“层累”过程。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些光辉灿烂的历史篇章,或许也混合着真实的回响、后人的追忆、以及对理想的寄托。

这种“层累”的视角,并不是要让我们走向虚无,而是鼓励我们更加深入地挖掘历史的多重维度,认识到历史叙述的复杂性和建构性。它让我们明白,理解历史,不仅要看“是什么”,更要看“是如何被理解和记录下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当年疑古派对先秦历史的探索,也为我们今天审视更广泛的古代史,提供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思考框架。我们今天对古希腊、亚历山大、罗马历史的认知,也必然是在不断地考古发现、文献解读和理论反思中,持续不断地“层累”和演进的。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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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远征的问题过于浪费智商,不回答;“希腊科学的记载”太泛。有些记载确实可能被传说夸张,如阿基米德以镜子反射阳光引燃罗马舰队,在美帝的《流言终结者》里就证伪过事实上不可能,但这个题目太大,每一项本身值得单独辨析,这样问是没法得到答案的。所以只说关于罗马历史的问题。

事实上,著名的罗马史学家特奥多尔·蒙森(他因为《罗马史》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就认为李维以降,对王政时期的记载都应该被归为神话之列。

罗慕路斯与雷慕斯建城的传说:

一群从阿尔巴逃出来的人在阿尔巴诸侯的两个儿子罗慕洛和雷穆斯率领下建立罗马城的故事,不过是太古稗史上的一种天真尝试,想借此说明该城起于条件如此不利之地的奇事,而且还想把罗马的起源与拉丁姆的一般首府联系起来。这些故事自命为历史,其实只是不甚聪明的粗糙解释,历史的首要任务恰恰在于排斥它们;……

“贺拉斯三兄弟之誓”:

罗马人另有一件很古的武功,虽然带有奇谈色彩,却比那些失传的战史更为煊赫,使世人永志不忘:罗马攻克拉丁姆的神圣古都阿尔巴,并把它摧毁。冲突因何而起,如何解决,对此没有什么传说,所谓罗马一胎三兄弟与阿尔巴一胎三兄弟交战只不过是一种拟人之说,用以说明强大而又亲缘关系密切的两邑之间的斗争,两邑中至少罗马是三部合成。

攻陷伽比与菲登尼:

诅咒伽比和菲登尼的语词都很有特色(马克罗比乌斯,《农神节》,3,9)。可是对于这两城市是否也像对维爱、迦太基和弗雷格莱(Fregellae)那样,这两城的所在地实际上也在历史上的诅咒之列,这就无法考证了,也似乎是绝无可能。我们可以想见,罗马深恨两城,用旧有的诅咒文来咒它们,后世博古家便以这些诅咒文为历史文献。

值得注意的事实是,这些都是在传统的东西方对立的建构下、被划分为“西方”的学者,对“西方文明”的记载的质疑。换句话说,所谓“西方一边质疑冲国古历史不可靠,一边认为本国的神话都是信史”这种网络迷因和宣扬伪史考的动机,更像是一个宗教为维持信徒的信仰计,生造出的“撒旦”或者“安哥拉曼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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