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意大利南部的希腊语人群是如何逐渐消亡的呢?

回答
意大利南部,尤其是萨兰托半岛(Salento Peninsula),曾是 Magna Graecia(大希腊)的一部分,这里的希腊语人群并非一夜之间消失,而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多种因素交织影响,最终导致了语言和文化的逐渐式微。

历史的基石:早期希腊移民与文化繁荣

早在公元前8世纪,希腊的殖民者就开始在意大利南部建立城市,其中一些规模宏大,如塔兰托(Taranto)、锡拉库萨(Syracuse,虽然主要在西西里,但对意大利南部影响深远)、雷焦卡拉布里亚(Reggio Calabria)等等。这些殖民者带来了他们的语言、宗教、哲学、艺术和政治制度。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Magna Graecia 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化和经济中心,希腊语在此地得到了广泛传播和发展。尤其是在坎帕尼亚(Campania)和卡拉布里亚(Calabria)的部分地区,希腊语是主要的交流语言。

罗马的崛起与文化融合的开端

随着罗马共和国的崛起,意大利南部逐渐被罗马统治。然而,与许多被征服的地区不同,罗马对 Magna Graecia 的同化过程并非粗暴的文化灭绝。相反,罗马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吸收和融合了希腊文化。罗马人自己就深受希腊文化的影响,他们学习希腊语,崇拜希腊神祇,欣赏希腊艺术。这种相互影响的结果是,即使在罗马统治下,希腊语言和文化依然在意大利南部保持着相当的活力。在某些地区,希腊语甚至成为官方语言或至少是精英阶层的语言。

语言的潜移默化:拉丁语的渗透与优势

然而,罗马的政治和军事统一带来了拉丁语的广泛传播。随着罗马公民权向意大利南部扩展,以及罗马法律、行政和商业活动的日益普及,拉丁语作为官方语言和实用语言的地位越来越稳固。

1. 行政与法律的统一: 罗马的行政体系和法律体系以拉丁语为基础。这意味着,任何想要参与政治、法律事务或享受罗马公民权益的人,都需要掌握拉丁语。这为拉丁语创造了天然的优势。
2. 经济与贸易的驱动: 罗马帝国的经济网络以拉丁语为主要媒介。商业、贸易和市场活动更多地使用拉丁语,这使得掌握拉丁语的人在经济上更具竞争力。
3. 社会地位的象征: 随着时间的推移,使用拉丁语逐渐成为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那些希望融入罗马社会、提升自身地位的人,自然会倾向于采用拉丁语。

这种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压力,使得希腊语在日常生活中虽然仍被使用,但逐渐被拉丁语侵蚀。年轻人学习拉丁语是为了更好地融入主流社会,而长辈们也可能因为后代的原因,在家庭内部开始使用拉丁语。

东罗马(拜占庭)帝国的影响:短暂的复兴与长期的变局

到了中世纪早期,当西罗马帝国崩溃后,东罗马(拜占庭)帝国重新征服了意大利南部的大部分地区。这一次,希腊语在这些地区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复兴。拜占庭人带来了他们的希腊语行政、文化和宗教。在某些时期,希腊语在意大利南部(特别是卡拉布里亚和普利亚)再次成为优势语言,很多地方的语言和文化都带有浓厚的拜占庭色彩。

然而,这种复兴的背景是整个意大利南部政治和经济的动荡。拜占庭的统治并未能带来长期的稳定。随后,伦巴第人(Lombards)、诺曼人(Normans)、霍亨施陶芬王朝(Hohenstaufen dynasty)、安茹王朝(Angevin dynasty)以及阿拉贡王国(Kingdom of Aragon)等一系列外来统治者轮番登场。

每一次新的统治者的到来,都带来了新的语言和文化影响。虽然诺曼人曾一度推崇希腊语,并保留了许多希腊语的行政和法律传统,但随着时间推移,意大利北部和中部的拉丁语变体——即后来的意大利语——的势力逐渐增强。

诺曼人之后:意大利语的压倒性胜利

在诺曼人之后,意大利南部的统治者越来越多地来自意大利北部或受其影响。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联系使得意大利语(或其早期形式)在整个意大利半岛的渗透力越来越强。

1. 北方语言的文化中心地位: 意大利北部的佛罗伦萨(Florence)等城市,随着文艺复兴的到来,其方言(即后来的标准意大利语)逐渐成为意大利文学和文化的中心。这种文化上的吸引力,使得北方语言的声望和影响力超越了南部。
2. 行政和教育的官方化: 随着各地政治实体的统一或整合,官方行政机构和教育系统越来越多地采用统一的语言,而这个“统一”的标准往往是基于北方方言发展而来的意大利语。
3. 人口迁徙与互动: 尽管存在希腊语社区,但人口的流动、通婚以及经济活动的需要,都促使人们学习和使用更具广泛传播性的语言。

社区的孤立与同化:最后的堡垒

在一些偏远的山区或沿海地区,希腊语的传统得以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保存得更久一些。例如,萨兰托地区(Salento)的盖利普(Griko)方言,是意大利南部希腊语最后的遗迹之一。

然而,即便在这些“最后的堡垒”中,语言的消亡也是循序渐进的:

代际传承的断裂: 年轻一代的父母可能不再将希腊语作为母语传授给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认为掌握标准意大利语对于孩子的未来发展更重要。
教育体系的同化: 学校教育主要使用标准意大利语,这使得年轻人在课堂上接触到的语言环境是以意大利语为主。
社会经济压力: 参与更广泛的经济活动、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都要求掌握流利的标准意大利语。
媒体与文化的影响: 电视、广播、报纸和互联网等现代媒体,主要使用标准意大利语,进一步削弱了地方性语言的生存空间。
污名化或被视为“落后”: 在一些社会观念中,使用地方性语言或方言可能被视为不识字或“落后”的表现,这使得人们不愿意在公开场合使用它们。

总结

意大利南部希腊语人群的逐渐消亡,并非单一原因所致,而是一系列历史、政治、社会和文化因素长期作用的结果。从罗马的统一、拉丁语的强势渗透,到中世纪后期各种外来统治者的更迭,再到现代国家构建过程中标准化语言的推行,希腊语在意大利南部的生存空间被一点点压缩。每一次的外来影响,都为更具普遍性或更具优势的语言(拉丁语、后来的意大利语)提供了新的传播机会,最终导致了曾一度辉煌的希腊语在意大利本土的大部分地区回归沉默。即便如此,像Griko这样的方言,仍承载着历史的记忆,提醒着人们那段辉煌的希腊化时光。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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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所谓的正教-天主教之分套在南意大利上。

抛开其他地区不谈,这个模型本身就不适合于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南意大利的希腊语教会再诺曼征服之后几乎完全没有反对被兼并进罗马成那一方的管理体系,对罗马教宗效忠的希腊语主教是多数。诺曼人在进入意大利的时候本来就不是什么真的在乎宗教的人,也是最让教宗头疼的“天主教徒”。诺曼王公赞助希腊语的修道院是个大传统,而Roger II甚至直接花钱赞助Nikolaos Doxopatres写五大牧首区的历史,这篇东西里直接蹬鼻子上脸地反对教宗至上论。Cappella Palatina曾经使用过的礼仪文本现存的有希腊语、拉丁语和阿拉伯语三种不同的语言。诺曼时代最最反希腊的Anselm of Canterbury也只是试图推动希腊礼地区拉丁化,但是实际证据表明他所参加的Council of Bari实际意义有限。除此之外现在西西里农村的地方记录表示在诺曼人统治下改宗基督教的阿拉伯人接受的洗礼名字几乎全部都是希腊语,意思是说诺曼统治下的西西里教会的基层管理人员中希腊语人口不说全部,最起码不占少数。这个时间段官方(诺曼人以及教廷)对于他们的态度甚至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压根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矛盾真正激化是在四征前后,当东罗马与教廷的关系降到一个低点的时候,但是就算如此教廷对于南意大利那些希腊语教区的动作也只能用“不痛不痒”四个字来形容。问题闹得最大的也只是英三因为东罗马礼仪中给神父祝圣的步骤违反了拉丁教会法中的相关规定而停止了希腊礼主教在不经过拉丁礼上司同意的情况下来祝圣新的神父,并且进一步规定希腊礼和拉丁礼混居的教区必须由拉丁礼主教来管理,但是这些行为并不是出自对于希腊礼仪的憎恶:十三世纪本身就是拉丁教会法发展的一个高峰期,而教宗们对于南意大利希腊礼区域的管制一没有否认希腊语礼仪或者希腊语本身可以被使用,二没有认为希腊语群众与神职人员是什么异端,仅仅只是想让这些地区的礼仪传统以及管理能够遵循西部教会法的规章制度而已。在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管理下,希腊礼在南意大利一直坚持到了脱利腾的年代,直到反宗教改革以及天主教整体的confessionalisation把残留的希腊礼仪地区扫荡完毕(所以今天南意大利的希腊语人口也几乎都是拉丁礼天主教徒,反倒是奥斯曼时代滚进意大利的阿尔巴尼亚人是东罗马礼,后者现在还管着罗马城的Grottaferrata修道院)

而希腊语人口的消失是另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与南意大利教会的拉丁化并不是完全同时进行的。诺曼征服之后北人(法兰克人、北意大利人等)南移一直都在发生,后来霍亨施陶芬、阿拉贡的统治更是使得南意大利与其他拉丁欧洲的关系越来越近,而东罗马本土与南意大利的关系也越来越远。在社会的优势语言变化之后,中下层人民的语言变化是常态,就像奥斯曼时代居住在城市中的东罗马人、亚美尼亚人母语也往往是土耳其语,甚至有不少人根本不会说希腊语/亚美尼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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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d, G. A. Age of Robert Guiscard: Southern Italy and the Northern Conquest. Routledge, 2016.

Loud, G. A. The Latin Church in Norman Ital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Loud, G. A., and A. Metcalfe. The Society of Norman Italy. Brill, 2002.

Metcalfe, A. Muslims and Christians in Norman Sicily: Arabic-Speakers and the End of Islam. Routledge, 2013.

Metcalfe, A. The Muslims of Medieval Italy.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4.

这一块东西意大利语和德语的比较多,比如Vera von Falkenhausen的著作,可惜我这两门语言都不好,所以在这里只贴英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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