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拉丁美洲为什么发展缓慢?

回答
拉丁美洲发展缓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涉及历史、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以及地理等诸多因素。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没有单一的答案可以解释一切。下面我将尽量详细地分析这些因素:

一、 殖民历史的遗产:

资源掠夺与单一经济模式: 拉丁美洲在被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期间,其经济被设计为满足宗主国的需求,主要以出口原材料(如黄金、白银、糖、咖啡、可可等)为主。这种掠夺性的经济模式导致了:
对初级产品的高度依赖: 经济结构单一,缺乏工业化和多元化发展,使其易受国际市场初级产品价格波动的影响,经济稳定性差。
本土工业发展的扼杀: 宗主国不允许殖民地发展自己的工业,以免与其竞争,导致技术和工业基础薄弱。
财富集中与不平等加剧: 大部分殖民地时期积累的财富被少数殖民者和精英阶层掌握,为后来的社会财富分配不均埋下了种子。

封建庄园制(Hacienda/Fazenda): 殖民时期建立的土地所有权制度,土地高度集中在少数大地主手中,农民则成为依附劳动者。这种制度:
阻碍了土地改革和农业现代化: 大地主缺乏动力进行土地改革和投资农业技术,生产效率低下。
加剧了农村贫困和人口迁移: 土地分配不公导致大量农村人口贫困,为城市贫民窟的形成埋下隐患。
限制了国内市场的发展: 大多数人口缺乏购买力,国内市场需求不足,不利于工业化和经济增长。

社会结构与精英统治: 殖民者建立了以欧洲白人精英为主导的社会等级制度,土著居民和非洲裔人口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这种结构:
限制了人才的充分发挥: 许多有才华的人由于出身和种族而被剥夺了发展机会。
形成了精英统治的传统: 即使在独立后,政治和经济权力也往往掌握在少数精英手中,难以实现广泛的民主参与和普惠性发展。

二、 政治不稳定与制度缺陷:

频繁的军事政变和内战: 拉丁美洲独立后,政治权力斗争激烈,军事政变、内战和政治动荡是常态。这导致:
政策缺乏连续性: 新政府上台往往推翻前任的政策,使得长期发展规划难以实施。
投资环境恶劣: 政治不稳定使得国内外投资者缺乏信心,阻碍了资本的流入和经济的长期发展。
社会撕裂与信任缺失: 长期动荡加剧了社会矛盾,民众对政府和制度的信任度较低。

腐败问题普遍存在: 腐败在拉丁美洲许多国家是长期存在且根深蒂固的问题。这体现在:
公共资源的浪费: 腐败导致大量本应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医疗等领域的公共资源被贪污或滥用。
市场扭曲与不公平竞争: 腐败使权力寻租盛行,扰乱了正常的市场秩序,扼杀了创新和公平竞争。
削弱法治与民主: 腐败侵蚀了法治的基础,破坏了民主制度的有效运作。

民粹主义与非理性政策: 在某些时期,民粹主义政治思潮盛行,导致政府推行一些短期内受欢迎但长期不利于经济发展的政策,例如过度福利化、价格管制、过度保护主义等,这些政策往往无法持续,且可能扭曲市场信号,阻碍经济结构调整。

强大的国家干预主义(有时过度): 尽管许多拉美国家经历了市场化改革,但在历史上,国家对经济的干预程度有时过高,导致效率低下、寻租机会增多,反而抑制了私人部门的活力。

三、 经济结构性问题:

工业化进程缓慢且不均衡: 尽管一些国家在工业化方面取得了一定进展,但总体而言,工业基础仍然相对薄弱,技术含量不高,缺乏核心竞争力。
依赖进口技术和中间产品: 导致对外依存度高,容易受到外部技术封锁或价格上涨的影响。
产业空心化: 部分国家过度依赖资源出口,本地制造业和高科技产业发展滞后。

基础设施薄弱: 交通运输、能源、通信等基础设施相对落后,限制了商品流通、降低了生产效率,增加了企业的运营成本。这部分原因也与政治不稳定和腐败导致投资不足有关。

教育和人力资本发展滞后:
教育质量参差不齐: 许多国家的公共教育体系质量不高,无法培养足够数量的高技能人才。
高等教育与市场需求脱节: 科研投入不足,高等教育与产业需求之间存在差距,导致人才培养与就业市场不匹配。
人才流失(Brain Drain): 优秀的专业人才为了更好的发展机会而选择离开本国,进一步削弱了国内的人才储备。

金融体系不发达与金融风险:
信贷渠道不畅通: 中小企业难以获得足够的融资,阻碍了其扩张和创新。
金融市场不稳定: 容易受到国际金融市场波动的影响,导致货币贬值、资本外逃等问题。
债务问题: 一些国家长期背负沉重的外债,偿还债务占用了大量财政资源,挤压了发展性支出。

四、 社会与文化因素:

严重的收入不平等: 拉丁美洲是世界上收入不平等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高收入不平等导致:
国内需求不足: 大部分人口购买力低下,限制了国内市场的规模和发展。
社会不稳定: 贫富差距过大会加剧社会矛盾和不满情绪。
阻碍人力资本投资: 贫困家庭难以负担优质教育,形成代际贫困的恶性循环。

社会凝聚力不足与政治参与低下: 历史遗留问题、种族或阶级矛盾,以及对政府的不信任,导致社会凝聚力不强,民众政治参与的意愿和能力也相对较低。这使得改革和发展缺乏广泛的社会支持。

对外部依赖的心理惯性: 在殖民时期形成的对宗主国的经济和政治依赖,以及独立后对西方国家经济和政治模式的模仿,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对外部解决方案的心理惯性,而忽略了立足自身国情寻找发展道路。

文化上的多样性与挑战: 拉丁美洲地区文化极其多样,虽然是宝贵的财富,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能带来沟通和协调上的挑战。

五、 地理因素(间接影响):

幅员辽阔,地理隔阂: 广阔的国土和复杂的地形(安第斯山脉、亚马逊雨林)增加了基础设施建设的难度和成本,阻碍了区域内经济的互联互通。

自然灾害: 部分地区容易遭受地震、飓风、洪水等自然灾害,对经济造成冲击,需要投入大量资源用于灾后重建和防灾减灾。

总结:

拉丁美洲发展缓慢是一个长期积累的复杂问题,其根源可以追溯到殖民历史,并受到政治不稳定、制度缺陷、经济结构性问题以及深刻的社会不平等因素的影响。要实现可持续发展,需要系统性的改革,包括深化市场化改革,加强法治,打击腐败,改善教育和人力资本,促进产业多元化,解决收入不平等问题,并建立更稳定和有效的治理体系。这是一个充满挑战但并非无法克服的过程。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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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发展”可以被理解为现代化进程,那么说“拉丁美洲的现代化进程是漫长而波折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说它“缓慢”,就一定隐含着一个比较的语境。显然,这里比较的对象是在近五十年当中取得大量现代化成果的几个亚洲国家,特别是中国。在此,本回答不打算集中于对亚洲新兴国家和拉美国家的比较,也不打算只关注近五十年的状况,而是要立足于拉美地区本身,从独立以来两个世纪的经济增长概况,对“拉丁美洲的现代化进程为何显得漫长而波折”这个问题给出导论性质的梳理。

  开始回答之前,先说重点:

  1.从世界范围的比较来看,两个世纪以来拉丁美洲经济的症结不是增长问题,而是分配不平等问题。

  2.在增长问题上,两个世纪以来拉丁美洲经济的主要挑战不是增速慢,而是增长不稳定。

  高度的不平等+高度不稳定带来的周期性低迷=发展缓慢的笼统印象


1. 症结不是增长问题,而是分配不平等问题

  拉丁美洲的经济增长在过去三十年间似乎很不理想,但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到更长的时间段上,结果会怎样呢?下表数据来自 Angus Maddison的The World Economy, A Millennial View,对拉丁美洲各国及世界其它主要地区同美国进行了比较。比较的起点是1820年(现代经济的指数增长开始出现的大致时间),终点是1998年。美国在历史上各时期的人均GDP水平被设定为基准指数,即100,其它国家/地区的指数体现着同美国的相对水平。

  美国是1820年以来,在世界范围内经济增长最持久而且强劲的国家。从表中数据来看,可以找到几个明显的发现:

  1. 在1820年时,经济水平领先的核心地区,即西欧和美国彼此之间十分接近。其余边缘地区彼此之间也十分接近,都在西欧和北美的40%-50%左右。达到核心地区水平53.4%的拉丁美洲各国是边缘地区当中相对最富裕的。

  2. 在1820-1870年间,世界上所有地区都在被美国大幅度甩开。各地区被甩开的程度比较接近。

  3. 在1870-1914年间,拉丁美洲是全世界唯一凭借快速增长保持了和美国的相对水平的地区。

  4. 在1914-1950年间,拉丁美洲和前苏联是全世界唯二凭借快速增长保持了和美国的相对水平的地区。

  5. 在1950-1973年间,拉美主要国家的经济水平开始相对美国下降,但地区整体和美国的相对水平没有变动太多。这一时期是欧洲(包括西欧、东欧和前苏联)各国的上升期。

  6. 在1973-1998年间,拉丁美洲地区同东欧、前苏联一同遭遇重创。这一时期是亚洲各国的上升期。

  如果我们把这个表拉的更长,也就是列出1998-2018年的近况,那么从整体来说,数据应当和阶段6的状况比较相似。拉丁美洲和独联体国家未能够取得巨大突破,与此同时亚洲国家保持着强劲的增长势头。

  总体来看,在过去二百年的经济史上,单从增长速度来说,拉丁美洲的表现并不逊色。特别是在1870-1914年的第一个全球化周期当中,拉丁美洲的经济表现同美国一样突出。其中最为成功的国家即阿根廷,已经取得了超越西欧平均水准的经济成就。拉丁美洲经济最为糟糕的其实就是近来的五十年,而这五十年正是亚洲国家崛起的五十年。五十年差不多等于如今绝大多数人的感知范围,因此关于拉美不发达而且长期低迷的印象难免比较流行。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把视野放到更长远的时间范围内来看,也许就会很容易意识到,当下的繁荣或者低迷代表不了过去,更代表不了无限长远的未来。这句话既适用于拉丁美洲,也适用于正在高速发展的中国。

  如果说拉丁美洲的经济增长水平并不低,为什么这一地区仍然存在如此普遍的贫困问题呢?其实很多人都有注意到,一些拉丁美洲国家,例如墨西哥的人均GDP水平,直到当下还是高于中国的,但是墨西哥民众的生活水平并不比中国民众更高。这背后的原因就在于拉丁美洲社会具有长期、顽固、而且深刻的分配不平等问题。

  上图是对1990年代的数据计算出的各国基尼系数的一个整理,该系数体现着各个国家内部的收入不平等状况,其值越接近1(在本图中设定为了100),说明收入不平等越严重。不难发现,拉丁美洲是全世界收入分配最不平等的地区。尽管有部分非洲国家,例如南非(Zaf)同样具有极高的收入分配不平等水平,但是就地区整体而言,拉丁美洲的高水平是遥遥领先的。持久深刻的社会不平等既是拉丁美洲现代化的背景,也是现代化的产物,更是解释很多拉丁美洲社会状况的关键。为避免扯远,本回答在此并不展开,笔者有计划在将来的文章里详细论述这个问题。

2. 在增长问题上,主要挑战不是增速慢,而是增长不稳定

  关于“主要挑战不是增速慢”这一点,前文已经有了论述。事实上在过去的五年当中,拉美地区的整体低迷已经有了改善,除了委内瑞拉、阿根廷等几个深陷泥淖的南美国家之外,其余的不少国家,特别是墨西哥,都有不错的经济增长表现。但是在拉美,增长总是伴随着担忧存在,因为拉丁美洲经济长期面临着不稳定的困扰。这种不稳定的原因主要在于对外部市场的高度敏感。

  在1880年后,随着世界市场的第一次大繁荣,拉丁美洲进入了一个被称作“美好年代”(法:La belle époque / 西:La bella época)的时期。这一时期的拉丁美洲凭借原材料出口量的剧增获得了强劲的经济增长。然而,1914年发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和1929年的大萧条严重冲击了依赖原材料出口的拉丁美洲经济(在1930年,拉丁美洲国家普遍发生了20%以上的经济负增长,智利甚至达到了40%的水平)。在1930年之后,拉美主要国家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了内向发展,试图通过发展制造业减轻对世界市场波动的敏感程度,大量的国有工业随之诞生。到进口替代工业化极盛的1975年,拉丁美洲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已有27%,和美国的水准相当。进口替代工业化虽然减弱了对外部原料市场的敏感性,却带来了对于资本市场(技术、贷款)的敏感性。在19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以及1983年的拉美债务危机之后,进口替代工业化已经彻底破产。

  拉丁美洲国家在经济政策上呈现周期性的摇摆,这一点同经济增长的不稳定是密切相关的。为了保护和维持来之不易的经济增长成果,形形色色的尝试总在各国不断发生,但很难取得质的突破。过去两个世纪的困局,还在并且仍将长期困扰拉美。


  在当下,拉丁美洲经济还处于一个不稳定带来的低迷期,虽然部分国家已经有了复苏,但是整体上依然很难对未来(无论是接下来的几年还是更久的以后)做出判断。此外,经济低迷状态下围绕严重不平等展开的种种社会问题也不断映入中国网民的眼帘。相较于中国在近几十年取得的成就,拉丁美洲在很多方面都显得十分逊色,人们产生“拉丁美洲自古以来就发展缓慢”的印象并不奇怪。但是从更宽广的视角来看,低迷和繁荣都不会是永恒的,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危机、机遇和挑战都是长期存在的。更清醒地了解拉美,或许也有利于我们更清醒地了解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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