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数学完全是由我的初中数学老师所激发。
怹的名字是张云德,在呼和浩特市桥华中学任教数十年。
由于小学数学乘积挺不错,刚上初中我就对数学的学习有些懈怠,小学就有陋习——常常不写作业,我的懒惰很快被张老师注意到了。
某日,数学课代表一脸无奈地对我说:张老师要你去办公室。
我进入数学组办公室,只见张老师坐在办公桌旁,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观察他的脸,他的孩子比我们小两届,可是他的两鬓已经有了银丝。他的眉毛扭成了卷,镜片干净充满威严,他厉声道:你的作业呢?
我从小很怕老师,当然也可能是社恐的前兆。我战战兢兢地说:我忘在宿舍了。
张老师是“老江湖”,这种谎言怎么可能糊弄过他。他让我立即回宿舍取作业。我连忙跑回教室,摊开作业本,然后开始做作业,一元一次方程,其实还挺简单的。我拿着墨色未干的作业本,喘着气交到张老师手上。
“你这是刚写的吧!”
“挺聪明的学生,就是太懒了。”
我一脸窘色,关键是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班级的老师。他没再追究,最后对我严厉警告。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不交数学作业了。
初中我就离开故乡,来到四百里之外的首府读书。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张老师很亲,他生气的模样,讲话的方式,和我父亲很像。
张老师讲课很有自己的风格,声音洪亮,余音绕梁,坐得太近恐怕都会耳鸣,别的班都得关好门。常常讲到关键的时候会敲桌子、砸黑板,写板书更是嘡嘡作响,黑板不停地摇晃,我真的很担心黑板哪天会掉下来。
“喂,看黑板,这是重点。”黑板哗啦啦作响。
他讲课非常认真,我如果是外人路过,看着他的表情,一定会怀疑这里在探讨军国大事。
我以前在学生会,学长学姐都和我们说,“德哥是个好老师,会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对待。”我想想确实如此。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同学说过张老师的坏话。即便被张老师批评,也是心甘情愿。
我当时被张老师激了一下之后,开始认真对待数学。我开始搞自己的数学研究笔记,常常会找张老师问数学问题。张老师从不推辞,反而非常温柔地解答。他对我越来越温柔,他开始对我笑,我喜欢看到他和颜悦色的样子。
我的代数一直不太好,我的计算能力差,分类讨论常常丢掉某种情况。成绩一直不尽如人意。有一次计算格点多边形的面积,我使用了割补法,拼成一个很好算的直角三角形,可惜计算面积时忘记除以2了。他当着全班的面说:你的思路很好,但是太粗心了。言辞中充满惋惜。
我当时在我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一定要好好考个好的高中,不辜负张老师的期待。
其实在开始打算写这篇回答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中考考场外站在外面等候的那个身影。进入考场的时候,老师静静地陪伴着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讲。进入考场所在的学校了,我回头向老师招了招手。考试结束,我感到很平静,和同学一起走出考场,
结果他还站在那里。
中考数学我考了我们班第一。
我三年前考上北师研究生后找过张老师,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高考考得一般,没脸见张老师。我不希望让张老师失望,我希望他相信我是他优秀的学生。
张老师还是那么爽朗,我能感受到他兴致很高,刚好下午他没课,一起取学校去面下馆子。我谈了好多关于数学教学的看法,老师说我很有见地,很多新来的老师都没这个悟性。我们一直聊啊聊,聊到天黑……
后来我的一位老同学会到了母校执教,面试的时候,张老师立即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说很感动,虽然当时她不是很冒尖的学生,但是老师依然记得她。
总之关于张老师的回忆很多很多。今天看到这个题目,我借此向自己的恩师表达思念之情。
周江老师毕业于1986年,那个年代的成都师范专科学校(疑似合并后的西华大学?)应该都是包分配的,但是周江老师却自愿申请到甘孜州民族地区工作。
我想,这一切无言的行动,回答了: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是伟大。
普通人的伟大,未见得一定是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未见得是研究出了什么独一无二的技术,未见得是攻克了什么世界性的难题,只是当初做了大部分人不愿做的选择,25年持续的奋斗和付出,把康定中学的数学教学质量踏踏实实的抓起来,人才梯队建起来,一届届的各族学生考出大山,走进高校,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我觉的这个人就是伟大的。
相信有不少人对康定的印象,还停留在那首《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
康定是甘孜州的州府所在地,康定具有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自古以来就是康巴藏区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信息中心和交通枢纽。是川藏咽喉、藏汉交汇中心,是以藏族为主,汉、回、彝、羌等多民族聚居的城市,康定还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打剑炉”,音译之藏语的“打折多”,也是是两河交汇之处。
这样的康定,在现在看来确实风景无限,但是在25年前的1986年,跟成都比起来,不论是自然、人文环境,还是交通、基础建设都是非常艰苦的。
搜了一下,周老师在的康定中学学校始建于1939年,是四川藏区第一所高级中学。1963年列为四川省重点中学;1980年被列为四川省首批重点中学;1995年通过省重点中学验收。2016年9月,四川省教育厅批准甘孜州康定中学为“四川省一级示范性普通高中”。
到目前为止,康定中学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唯一一所“四川省一级示范性普通高中”,被誉为“康巴教育珠,藏区人才摇篮”,即承担从小学到高中的办学,还肩负着全州中小学教师培训的任务。所以周老师的学生组成是很复杂的,有普通流利的汉族孩子,有基础差、语言差的藏族或其它民族孩子,这样的学生在一起上课,对老师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如果按照汉族孩子的进度,藏族孩子可能完全跟不上,这种跟不上并不是智力上,还是语音基础差造成的,即便是周老师的数学课,也需要读懂题目才能解题,为了这个周老师没少花费心思。
比如学生做错了题目,他明知道是掌握不牢,但还是会跟学生单独讲,并把一些错题归为“过失错误”,让学生觉的自己是粗心大意了,但其实周老师知道,这就是他掌握不牢,需要再加强一些,这是一位深入研究学生心理的老师才能做到的。
带好一个班可能需要二、三年,带好一个学校则需要五、六年,而带好一个地区的教师梯队,则需要十年、二十年。
二十五年下来,周老师从一名青年教师,成长成了一名硕果累累的名师。他是康定中学教研室副主任,正高级教师,省中小学特级教师,全国模范教师,省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省教书育人名师,省中小学教育专家,是甘孜州“百千万康巴英才工程“的高端人才。
甘孜州和康定中学给了周老师奋斗的土壤,周老师一方面深耕教学,提高学生成绩,一方面重视建设教师梯队,陆续培养了40多位数学青年教师。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我的小学数学老师。
我出身在中部地区的十八线小县城,初中高中都在村里上的,当时的数学老师是一名年轻的代课老师(没有编制的临时老师),他没考上大学,村里请他出任了中学的数学老师。
那时候我不喜欢上数学课,觉的数学课就是来回算数,没有乐趣,在生活中几乎也用不到,唯一的作用是数自己的零花钱。根本不如语文课那么精彩,一个连一个的故事让人欲罢不能。所以那会儿经常敷衍数学老师的作业,一个学期总有几次作业本”丢失了“,”被偷了“,老师苦口婆心的劝导过,也罚站过,但就是兴趣不大。
后来到大学才逐渐体会到数学的魅力,那是一种确定、有秩序的美。但因为基础没打好,甚至基础公式都忘了,想跟也很难跟上。等到参加工作,更加发现原来从小到大学的那些数学知识,每一个都很有用。
工作之后,也在这方面是吃了亏,比如最近项目上需要通过分析设备大数据的趋势给出预警,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我却很难用数学的方式准确描述它,只能请工程师来实现。在互联网行业也是一样,算法工程师的薪水普遍高于普通工程师。数学基础不好的工程师向上的天花板会更低一些。
所以,我其实很羡慕康定中学有周江老师这样一心一意研究教学的优秀教师,虽然只是义务教育阶段,但万米高楼起于地基。孩子现在能把数学基础打好,未来成为工程师、技术专家,从事高精尖行业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
我查了下这次周老师获得的这个”怀新奖“的来源。这个奖是阿里联合北京大学北京国际数学研究中心发起的,主要是为了鼓励基础教育阶段的优秀数学老师,肯定他们为数学普及、区域教育均衡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
“怀新奖”的取义也还很浪漫,是源于陶渊明《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中的诗句“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描述了初春旷野上有远风吹过,嫩绿的秧苗换发勃勃生机的模样,有“怀育新人”之意。这么看来周老师获得首届数学“怀新奖”,真的是实至名归。
本次除了来自四川甘孜康定中学的周江老师,还有贵州榕江县第一中学的杨本万老师、云南省玉溪新平县第二小学李卫老师、宁夏省固原隆德县第一小学雍唯贞老师、湖北恩施红土乡石灰窑小学吴巍老师,也获奖了。很高兴看到这些默默无闻的老师们被肯定,也希望这次肯定可以激发更多基层教师的信心,激发更多企业和组织开展公益项目,关注到大家平时注意不到的群体。
个人感觉数学应该是中学阶段最重要的一门学科。不仅是说它是物理化学的基础,更在于它也是一门对老师依赖度比较高的学科。
语文英语,更多的是依靠平时大量阅读培养语感和记忆性内容的长期积累。数学如果一开始没学好,不得其门而入,光靠自己琢磨,做题,想到一个很高的水平是非常难的。 语文英语多听几节课少听几节课对人影响其实不大,数学课漏掉一点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我记得我刚从小县城去省高中,一上来数学就没跟上。不知道是老师同学程度太高还是自己程度太低,感觉老师讲得理所当然的东西自己完全不明白啥意思。那几乎是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从小积累的自信心完全被瓦解了。
还好爸爸有个朋友也在省城做数学老师,每天让我晚上去他的家里帮我补习。他不仅讲课讲得好,而且能把知识成体系的组织起来教给我。让我做题目的时候,也是一点点由易及难。 补习了一个月左右,自己就完全能跟上班上的节奏了,摆脱了那种有力气使不上的境地。
所以一个好的数学老师真的特别重要。我们总说苦读苦读,有些科目还可以靠自己苦读,数学是真的不行。尤其是在那些基础教育薄弱的乡村,那些孩子无依无凭,只能靠一个好的老师带他们走一条正确的路。
数学老师这种生物,能轻松决定学生对科目的喜恶,能随时点燃或熄灭学生的学习激情,在很大程度上拿捏一个学生的人生轨迹,他们决定一个学生的人生走向有时候可能就是多说一句话少说一句话的事,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一念之差,绝不夸张。
对于周老师这样愿意放弃优厚家乡去偏远地区执教的上一个时代精神的遗珠,他得什么奖我觉得都是理所应当,我很羡慕他的学生们,没有在三观塑造的年纪里碰到一个把谄媚写在脸上的数学引路人,以至于在人生的后半场永远的与一门重要科目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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