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到上海有名新入职员工上夜班两个小时猝死,让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工厂的夜班经历。
2017年时在杭州一家台资工厂做技术员,12小时两班倒,正常情况下两周倒一次班,生产忙时也可能一个月才倒。夜班晚上八点上班,夜里11点半有顿饭,40分钟时间,这40分钟要换工装,从车间走到餐厅,排队打饭,再回到车间,真正用在吃饭上的时间不超过10分钟。凌晨3点左右有次夜宵,不停机,派一个员工去餐厅带回来,通常都是包子馒头水煮蛋一类,然后一直到早上8点下班。
有一段时间白天总休息不好,夜里11点半为了节省时间,就不去吃饭买桶泡面解决,然后趴桌子上眯一会。尤其每次倒夜班的前几天,从凌晨4点开始跟丢了魂一样,头都直不起来,眼睛又干又涩,十几分钟看一次时间,那种煎熬只有上过夜班的才懂,等终于熬到早上下班的时候,已经头重脚轻,出来车间太阳一照,身上冒虚汗,回宿舍的路上脑袋空空,下意识地按照固定路线在路上走着。长此以往身体真的很差,终会积劳成疾。
有次我上白班,早上睡醒感觉胸闷,从左胸口到背后有种贯穿前后的闷痛,当时也没太在意,就去上班了,整个上午胸口越来越疼,呼吸也开始变得有点急促,到中午吃饭时实在受不了啦就请假去医院了,我还记得载我去医院的那个的哥特别爱说,可我那时候说话都难受,一口气说不了几个字就气短,后来索性闭着眼不吭声了,到了医院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多严重,就没去急诊,还在挂号排队候诊,终于到我了,医生大概看看听听就让我赶紧去拍胸片,表情很严肃,我当时有点慌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怀疑我肺破了,当时听到这句话感觉心里嘭地一声就炸了,头皮发麻,还想追问他,后面的大叔大妈就不耐烦了,说哎呀,小伙子你赶快去做检查吧,别在这问了,治的好的,快走吧,我能感觉到那种语气不是关心你,而是嫌我事多。我只想说我TM没感觉自己治不好,你不用正话反说。
后来就全程懵逼地一个人去检查,然后安排病房,身上连了一堆仪器,脸上套上了氧气罩。住院部的医生说我是气胸,左肺已经压缩了90%,还给我下了病危通知,让我马上联系家人到医院签手术同意书,我说我是外地来打工的,亲人都不在当地,我自己签行不,她说不行,后来可能看我呼吸越来越难受,就同意我自己签了,让我联系同事或朋友来医院照顾我,我当时说不用了,我自己就行,她说做了引流手术后,身上还要挂个盒子,不能下床,必须要人照顾,我就给我领导打了电话,因为他知道我来了医院,我也不想再麻烦其他人。后来我就大脑短路,不记得当时自己躺在床上想的什么了。
签完字没多久,进来两个年轻医生,拿着一根长长的钢针,后面连着一根长长的软管,软管另一端连着一个盒子,类似图片这种(网图侵删)。
然后打了麻药,我平躺着能感觉到那根钢针从胸腔一点点插进身体里……那时竟然也没感觉害怕,后面就是等肺里的气体慢慢排出来,当天晚上领导到医院陪护了一夜,我也联系了女朋友,现在是我媳妇,她第二天坐高铁来照顾我,大概住了一周多。
期间也有一些事心里挺难受的,先是请病假厂里需要医院开一些证明,找医生她最初不给开,也很不耐烦,找了几次她才不情不愿地开了。还有就是后来他们主任查房,虽然他们说的方言,但我听明白他的意思是我的引流应该从腋下,而非胸前,那样损伤会小一些。而我因为是早上睡醒突发的气胸,属于自发性,厂里也没报工伤,出院后心里觉得挺凄凉的就申请离职了。离职前宿舍另一个哥们也住院了,回来后衣服一脱吓我一大跳,肚子上斜着一道疤,据他说是做了房缺微创手术,因为是先天性地,厂里也不管,后面他也离职了。
从那之后我就回老家了,再也没去过工厂,再也没上过夜班。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年轻人真的不要拿钱换命,如果工资还低就更不值得了。人生没有那么多意义,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大城市累就回老家,上班忙就换个轻松点的,钱少就降低欲望,养孩儿压力大就不生二胎,更不要被毒鸡汤荼毒,真以为干不死就要往死里干。不要干舍本求末的事,你拼了命赚钱是为了以后的幸福,可你如果人都没了又谈何幸福。少和别人比较就会少焦虑,我们得接受自己就是普通无比的人,能没病没灾地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已是幸运。借一句古语劝诫自己: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春节假期的时候,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就点了外卖,骑手送上门给我打电话,我去开门接了外卖就准备关门了。却发现骑手一直盯着我看,那个眼神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欲言又止。我赶忙说了一句,我会给好评的,希望他正常离开。结果,他说不是要好评,他认识我。我慌忙请他摘下口罩,才发现他真的认识我,是我的小学同学。
赶紧把他请进屋,想给他倒水,他却说不用了,只能待一会,还得接着去送外卖。他说完这句话,气氛就沉默了,因为大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显然不知道说什么——他混得显然不怎么好。
想开口问又怕冒犯到他,只能沉默着。他找了点话题,说房子装修得挺温馨的之类,我只能嗯嗯两句。我内心突然感觉很残酷,生怕自己丝毫不经意的表达成了炫耀,给他带了内心的伤害。
尴尬的交流了两句,他就说要走了,可能他的心里也不好受,自己以这种身份出现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说留个微信吧,我还有一些同学联系,以后约个时间大家聚一聚。加了微信,他就离开了。
他的微信头像是他自己抱着一个小女孩,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手臂、脸、脖子都晒得黢黑,只有微笑着的露出的牙齿在太阳光下发亮。旁边的小女孩应该是他的女儿,比同龄的孩子黑很多,穿着有点像我小时候款式的T恤,T恤皱皱的,原本该是粉色却已经发白,小女孩冷冷的看着镜头,看不出一点开心,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看得出来,他很爱女儿,但女儿似乎有点冷漠。
点开他的朋友圈随意翻看,却发现了他很多张在单位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公路局或者收费站那样的单位,院子里有很多黄色的皮卡车上装着路上那种圆锥状警示牌。这个才应该是他真正的单位,为什么他会在春节期间送外卖呢?我觉得这应该是他的第二份兼职吧,朋友圈里找不出一点跟送外卖有关的痕迹,我想他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我看了看钟,发现已经是半夜12点了,而他刚刚走了一支烟的功夫。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一句:“兄弟,注意休息。”
我想起来,他的朋友圈里出现最多的就是他女儿,却从来没有一个成年女人,而女儿永远都是那张冷冷的脸,透着一股让人后脊发凉的冷。孩子的妈妈不知道哪里去了,爸爸应该没有什么时间能够陪伴她,这样的眼神似乎说明了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他给我回了:“兄弟,生活不易啊。放心吧,我还有信念,我死不了。”
我看了看钟,都已经1点多了。
我不知道我这个同学算不算年轻人哈,如果算的话呢,我觉得这种情况可以回答“年轻人为什么猝死”这个问题。
睡眠不足会猝死,过度劳累会猝死,心力憔悴会猝死,过度压抑会猝死。众生皆苦,有的时候觉得人生就是一直被火车撵着,你不跑的话马上就被碾死,你一直跑的话也终有一天会被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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