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云雀邀。
这个问题我本来是没资格答的,因为我自己就还没入门呢,哪里还敢去指导别人。不过呢,既然那位曾经以约炮为目标但至今尚未达成的某人已经将我挂了出来,我感觉还是说两句吧。
“历史该怎么入门”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就简单说说我读书的一点体会吧。
1、读历史,一切以史料为准。史料上有的东西,辩证地接收,史料上没有的东西,千万千万不要去自己脑补。前辈学人说“有一份史料说一句话”,就是这个意思。胡适有句名言,叫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话对研究而言,当然是不刊之论,但对我们这些连门都没入的爱好者来说,大家千千万万把前面四个字忘掉吧。某位曾经以约炮为目标但终未达成的某人说“史料不是钥匙”,这话谁信谁瘸。
2、史料,还是史料。一切论断,都必须建立在史料的基础上。千千万万别去搞什么阴谋论、人性论。这两种东西,都是最庸俗、最low的玩意,都是以自己那点浅薄的见识、卑微的心理,毫无证据的去凭空揣度别人,从而得出一种充满恶意的、无任何价值的结论,比如说“岳飞是军阀,死得活该”等等,这种东西除了贻笑大方之外,唯一的作用就是将自己的low展现出来给别人看。
3、作为一个爱好者和初学者,还是要相信权威。虽然有时候反抗权威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不过我相信我们大家都已经过了这个中二的年龄。权威们当然不会是每句话都正确,但肯定大多数是正确的。比如岳飞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只要看看邓广铭《岳飞传》、王曾瑜《岳飞新传》、龚延明《岳飞评传》,就基本不会有错了。因为以我们的史料收集能力和分析水平,肯定是远远不如这三位大家的,既然他们做出了这样的结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非要和专家顶着干?他说东我偏往西?他说打狗我偏撵鸡?——这不叫标新立异,这叫脑袋里缺根弦。
4、立场还是很重要的。读史书,你的屁股在什么地方?有的人读史书,自觉把自己带入到皇帝的角色中,比如一看岳飞的事迹,马上就说杀得好啊杀得好,不然赵官家要卧不安枕了。——呸,就凭你也配姓赵?即使是古代,我们也从来不缺民为贵君为轻的仁人志士,难道在民主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却要成为权术的奴才?
在此实名反对著名知乎大V王威一下先。
这是题主的问题。
要入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放下成见。
这是王威的答案。
别说历史初学者,就算专家教授,恐怕也难一碗水端平吧?
职业史学家、学者,全世界首部系统性的史学理论专著《史通》的作者刘知几,算专家了吧?他对司马迁所著《史记》百般推崇,但是却竭力反对将陈胜、项羽列入本纪;清代文学家、史学家、诗人、性灵派三大家之一的赵翼,算学者了吧?《廿二史札记》里黑朱元璋的段子一篇连一篇,文字狱一节全是胡吣之词。
我的答案是:先培养兴趣,然后建立自己的观念,最后通过大量的资料阅读来逐步消除或是减弱自己观念中的偏见。
以我自身来说,本来我是明史起家,后来攻南明史,但是一年前因为一些原因,改研元史。元史方面我一开始是空白,相当于历史初学者,以前我所接触明史、南明史而形成的半“皇汉”思想,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我对元史的解读。怎么办呢?
很简单,偏见就偏见,但是书仍然要看,资料仍然要翻,最终对元史有了一定的了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至于看到就打瞌睡了,这就算培养出兴趣了。
培养兴趣很简单,看一些通俗的、有趣的,容易看下去而又不会睡着的书,比如某月的《明朝那些事》,比如某飞的《两宋风云》。别上来就批判这二者多次,你知道这二者存在问题是因为你见得多了,题主问的是入门,既然是入门就得从最简起步。那些一上来就让人读国史大纲、国史新论、历代政治得失、二十四史原文甚至是实录的,他们不是给别人说“你应该看这个”,那是装逼来了,他们的意思其实是“老子看过这个”。
第二步的历史观更不用说,我好歹以“明粉”自居,对元朝什么态度还用说吗?
重点在第三步——弱化自己观念中的偏见。
然后我看了很多史籍、考古资料、论文,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对元朝有了自己的一些独特见解,于是发现,我所钟爱的大明,很多东西都在元朝有一定的雏形,这意味着什么?——明承元制。于是,对元朝的偏见就在这样的比较、分析中逐步减弱,最终达到平衡。
历史圈子内有各种粉,也有各种黑。之所以成为粉,两种原因,要么是一开始接触,要么是接触久了;成为黑也是如此,要么是没接触过,要么是接触久了。总而言之,见得多了,见怪不怪的也就不觉得黑或者粉有多么重要了。
我一开始认为明朝是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后来初一的时候看了《明朝那些事》,又认为明朝是最伟大的朝代,再后来看了国榷、实录等各种古籍,见得多了,感觉不过如此。
但无论如何,“要入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放下成见”这事,做不到!至少我做不到。
放下成见没有问题,但是成见放下了,史料要拿起来,否则一味的凭借自己的想象发挥,与白日梦何异?不是要说入门历史么?下面我就用秦桧的一桩公案做例子,看看一个对历史有真正热爱的人是如何去了解历史的。顺便也批判一下此人答案中的这句话:
最初书生气重,一力主战,没错,你没看错,秦桧最初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奏章的语气也是无比的悲壮,写着写着自己都能看了感动的哪一种。
秦桧真的书生气重么?我们都知道秦桧早年似乎曾经做过一件非常有骨气的事情——给金人上书要求立皇太子为君,从而被金人抓去。这件事情也一度曾为其南归之后的政治资本。今天我们就来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桧给金人的上书,语在宋史:
桧荷国厚恩,甚愧无报。今金人拥重兵,临已拔之城,操生杀之柄,必欲易姓,桧尽死以辨,非特忠于主也,且明两国之利害尔。
赵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余载。顷缘奸臣败盟,结怨邻国,谋臣失计,误主丧师,遂致生灵被祸,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军前。两元帅既允其议,布闻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御所用,割两河地,恭为臣子,今乃变易前议,人臣安忍畏死不论哉?
宋于中国,号令一统,绵地万里,德泽加于百姓,前古未有。虽兴亡之命在天有数,焉可以一城决废立哉?昔西汉绝于新室,光武以兴;东汉绝于曹氏,刘备帝蜀;唐为朱温篡夺,李克用犹推其世序而继之。盖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
张邦昌在上皇时,附会权幸,共为蠹国之政。社稷倾危,生民涂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雠,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杰必共起而诛之,终不足为大金屏翰。必立邦昌,则京师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天下之宗子不可灭。
桧不顾斧钺之诛,言两朝之利害,愿复嗣君位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万世利也。
这一席话,可谓是慷慨激昂,在最后两段甚至还有隐隐威胁之意,“则京师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天下之宗子不可灭。”是告诉金人,你们如果不立皇太子,小心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里,这个状的全文在宋史中删除的有:
大金果能灭宋,两河怀旧之思亦不能亡。如其不能,徒使宗属贤德之士倡义天下,竭国力以北向,则两河之民,将去金而归宋矣。且天生南北之国,方域至异也。晋为契丹所灭,周世宗复定三关,是为晋报恨,然则今日岂必赵氏然后复仇哉!
这样的句子,连周世宗的威胁都出来了。很多人也因此而感叹,秦桧的故事说明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到现实主义者的蜕变等等。但是从宋朝就不乏有人质疑秦桧的,在《挥麈录余话》中就讲述了一个当事人马伸的亲属告诉王明清的故事:
明清《第三录》载秦会之靖康末议状全篇。比见表侄常保孙言:“尝闻之于游定夫之孙九言云:‘乃马伸先觉之文也。
初,会之为御史中丞,虏人议立张邦昌以主中国。先觉为监察御史,抗言于稠人广坐中曰:‘吾曹职为争臣,岂可坐视缄默,不吐一词?’当共入议状,乞存赵氏。会之不答。少焉属稿,遂就呼台史连名书之。
会之既为台长,则当列于首。以呈会之,会之犹豫。先觉帅同僚合辞力请,会之不得已,始肯书名。先觉遣人疾驰,以达虏酋。所以秦氏所藏本,犹云‘桧等’也。
先觉中兴初任殿中侍御史,以亮直称于一时,为汪、黄所挤,责监濮州酒税。后高宗思之,以九列召,示以大用,而先觉已死。会之还自虏中,扬言己功,尽掠其美名,遂取富贵,位极人臣,势冠今古。
说本来是秦桧的下属马伸推动写的状子,但是秦桧将这个功劳据为己有。南归之后,马伸已死,故而专美于前——恩,这个符合秦桧的形象了,但是我们依然有两个疑点:
那么有两个可能:
对于可能一,如果证实了的话,似乎还对秦桧有利;对于可能二,则其实不是一个可能,因为金人其实已经决意立张邦昌为皇帝,不太可能单独抓一个秦桧,而把其他反对张邦昌的人继续留在城里。
如果一二都不是,那么还有一个可能:
这个说法也能自圆其说,我们要看看马伸是什么人。《宋史马伸传》也记载了这件事情:
众唯唯,伸独奋曰:“吾职谏争,忍坐视乎!”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乞存赵氏,复嗣君位。会统制官吴革起义,募兵图复二帝,伸预其谋。
似乎不太像啊!难道我们又发掘出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大宋奸臣?
面对这种史料的冲突,南宋的史学家也进行了考察,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里就有批判《余话》:
此段实毁桧太甚,按珫录,桧独具单状而首词云:某身为禁从,职典台谏,则必非连名也。
然当时金人独取秦桧而不及姚、马,则未尝连名可知,或者马伸尝怂恿之。今略修润,令不牴牾。
其实理由也很直观,金人压根不抓马伸,马伸怎么可能署名?
这件事情倒是也不怪李心传,因为在宋朝想要知道真相几乎是无解的。直到元灭金之后,金朝的官方文献《大金吊伐录》流传了出来,里面记载了秦桧的状原文,才给了我们一点解决问题的希望:
朝散郎、试御史中丞致仕秦桧:“准元帅府指挥,如别有异见具状申者。右桧窃以自古建国立王,非为率众庶以奉一夫,盖欲代天致理,使生灵有所依归,不坠涂炭也。契勘张邦昌在上皇时执政日久,伐燕败盟之计皆所预知,今若册立,恐元帅大兵解严之后,奸雄窃发,祸及无辜,将不称元帅吊民伐罪之意。若蒙元帅推天地之心,以生灵为念,于赵氏中推择其不预前日背盟之议者,俾为藩臣,则奸雄无因而起。元帅好生之德通于天地,桧虽草芥,亦被生成之数。无任待罪陨越激切恳求之至,谨具状闻,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十四日,朝散郎、试御史中丞致仕秦桧状。
原来的慷慨激昂不见了,只有委屈求全的乞怜,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一个小疑惑——连周世宗夺三关的威胁都出来了,为什么金人为什么仅仅是把秦桧抓了起来,没有杀掉。
但是更大的问题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状子是闹哪样?!
宋朝这边的版本慷慨悲壮,金朝这边的版本委屈幽怨,还都是记载进官方史书的,也就是说双方的文武大臣当事人,都对此没有任何争议!
当排除了一切可能性,唯一的不可能就成了真相。千年前的一桩貍猫换太子,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
马伸等御史官们确实写了一个状子,交给了秦桧,秦桧因为下属的压力,也不得不署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秦桧害怕这个状子交上去,自己要挂,于是偷偷的自己写了一个状,换了联名状,单独的送给了金人——秦桧也知道这个状子的语气,是马伸他们断然不能接受的,所以秦桧也没法找人联名,于是只能自己署名。于是宋朝的史料记载的是送上去的是联名状底稿,而金朝的史料里面记载的是秦桧真送上去的状子。
平心而论,秦桧当初做这个事情,估计也就是为了保命,在朝不保夕之际,要说有多少筹谋也太高估他了。而阴差阳错,当秦桧南归之后,当事人均已经离世,于是秦桧顺理成章的把把联名状的功劳完全的据为己有。
不考虑后面的揽功,就单独换状这个做法,秦桧倒也不算是特别的坏,但是看秦桧在整件事的表现,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书生。理想主义这个词,安给马伸等一干监察御史身上都要比在秦桧身上贴切的多。
这个事情后来也引起了历史学界的主意,有一篇论文也讲过
秦桧“乞存赵氏”议状真伪辩 - 《中国学术期刊(网络版)》。
我为什么对这件事情有兴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因为十几年前的时候我也逆反过,用放大镜找岳飞的缺点,试图给赵构洗地,合理化秦桧的动机,但是后来越读史料,越觉得各种恶意压根就挂不到岳飞身上,于是怀着挑刺的心态去看岳飞,看来看去看出一个粉来,古往今来,能经得起这么考验的文臣武将,还真不多。
如果一个人真的热爱历史,他会在提出假设之后,去实实在在的去读史料,去求证自己的猜想,而不是以假设为根据,妄加推论,来得出一些看似与众不同的观点而沾沾自喜,这恐怕并非是真的历史爱好者所为,或者说,这是缺乏对历史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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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应邀贴出下面是宋史中不载的秦桧状余下的原文,非常好看,御史们真是国家的良心啊:
晋武帝因宣景之权,以窃魏之神器,德泽在人者浅,加以惠帝昏乱,五王争柄,自相戮害,故刘渊、石勒得以据中原。犹赖王导温峤辈辅翼元皇,江左之盛,踰于西京。
石晋欺天罔人,交结外邦以篡其主,得之以契丹,失之亦以契丹。況少主失德,任用非人,曾无德泽以及黎庶,特举中国藩籬之地以赂戎人,天下其何思之哉!此契丹所以能灭晋也。
宋有天下九世,比隆汉唐,窃观今日计议之士,多前日大辽亡国之臣画策定计,所以必灭宋者,非忠於大金也,特假威以报怨耳。
顷上皇误听奸臣,因李良嗣父子之怨,灭契丹盟好之国,乃有今日之难。然则因人之怨以灭人之国者,其祸可胜言哉!彼必曰:灭宋之策,在绝两河怀旧之恩,除邻国复仇之志而已。又曰:大金兵威,无敌天下,中国之民,可指麾而定。
大金果能灭宋,两河怀旧之思亦不能亡。如其不能,徒使宗属贤德之士倡义天下,竭国力以北向,则两河之民,将去金而归宋矣。且天生南北之国,方域至异也。晋为契丹所灭,周世宗复定三关,是为晋报恨,然则今日岂必赵氏然后复仇哉!
中国英雄亦将复中国之恨矣。
又况祸莫大于灭人国,昔秦灭六国而六国灭之,苻坚灭燕而燕灭之。顷童贯、蔡攸贪土以奉主欲,营私而忘国计,屯兵境上,欲灭辽取燕云之地。方是时也,契丹之使,交驰接境,祈请于前,为贯攸之计者,当从其请,为国远虑。乃欲邀功以兼人之地,遂贻患今日,虽焚尸戮族,又何益哉!
今元帅威震中原,功高在昔,乃欲用离间之论,而矜一已之功,其为国计,亦云失矣。贯攸之为,可不鉴哉!自古兵之强者,固不足恃,大金自去岁问罪中国,入境征战,已踰岁矣,然所攻必克者无他,以大金久习兵革,中国承平百年,士卒罕练,将帅未得其人也。使异日士卒精练若唐藩镇之兵,将相得人若唐肃、代之臣,大金能必其胜负哉?且世之兴亡,必以有德而代无德,以有道而易无道,然后皇天祐之,四海归之。
至于《大金吊伐录》,里面记载的都是金朝和伪楚的官方文件,可以和宋史互相参照。目前还没有人严肃的质疑其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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