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科研「破五唯」后，各大高校从「唯论文论」变成了「唯纵向论」？
“唯论文论”的弊端与“破五唯”的初衷
过去，科研评价过于依赖量化的指标，尤其是发表论文的数量和影响因子。这导致了许多问题：
功利性科研抬头： 为了发表论文，研究者可能选择一些容易出成果但意义不大的课题，或者进行重复性研究。
“水论文”现象： 一些论文可能只是对已有研究的微小改进，缺乏真正的创新性，但由于符合发表要求而得以发表。
忽视基础研究和原创性探索： 那些需要长期投入、短期内难以产出论文的基础研究，其价值容易被低估。
学术不端行为增多： 造假、抄袭、代写等现象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也是对“唯论文论”的极端反应。
研究成果转化滞后： 以发表论文为主要目标，可能导致研究成果停留在纸面上，难以转化为实际应用和技术进步。
“破五唯”正是看到了这些弊端，希望构建一个更全面、更科学的评价体系，鼓励研究者进行原创性、有价值的研究，并且关注研究成果的应用和转化。
“唯纵向论”是如何出现的？
在“破五唯”的浪潮下，许多高校和科研机构为了给研究者一个相对清晰的评价导向，开始更加重视科研项目申报的“含金量”和“级别”，尤其是国家级纵向项目，如国家自然科学基金（NSFC）、国家社会科学基金（NSSFC）、国家重点研发计划（RDK）等。于是，“唯纵向论”的苗头逐渐显现。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可能有多方面：
1. 国家项目代表“国家队”的认可： 国家级的科研项目通常经过严格的评审，能够获得这些项目，意味着研究者及其研究方向得到了国家层面的认可，被认为是具有较高科学价值和创新潜力的。这比单纯的论文发表，在很多评价者看来，更具权威性和可靠性。
2. 项目经费是研究的基础： 科研活动离不开资金支持。纵向项目通常能带来数额可观的经费，这直接关系到研究的可行性和深度。没有经费，再好的想法也可能难以落地。因此，能否获得纵向项目，也成为评价研究者“能否做事”和“能做多大事”的重要依据。
3. 纵向项目与职称、晋升挂钩： 在许多高校的职称评审、岗位聘任、绩效考核等制度中，获得纵向项目成为一项重要的“硬指标”。甚至有的时候，一项国家级项目比多篇高水平论文更能直接推动一个人的晋升。这使得研究者将“争取纵向项目”作为职业发展的首要目标。
4. 评价的简化和“可操作性”： 相比于对研究内容本身进行深度评价，以是否获得纵向项目作为衡量标准，在操作上更为简便和直接。尤其是在评估大规模的科研人员时，这种量化指标更容易被用来快速筛选和排名。
5. 学术生态的惯性思维： 尽管“破五唯”的口号已经提出，但学术界 long term 的评价惯性难以在短期内完全扭转。大家习惯于寻找新的“硬通货”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国家级纵向项目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缺。
“唯纵向论”的潜在问题与隐忧
将评价重心过度倾斜于“纵向项目”，同样会带来一系列新的问题，甚至可能比“唯论文论”更加隐蔽和复杂：
新的学术导向偏移：
“项目导向”而非“问题导向”或“兴趣导向”： 研究者可能会为了迎合评审专家和项目指南的要求，而选择那些更容易获得资助的研究方向，而不是真正出于学术兴趣或对重大科学问题的探索。
“跟风”研究可能依然存在： 一旦某个领域成为国家重点支持方向，就会涌现大量相关项目申请，导致研究的同质化。
忽视非国家级项目的重要性： 许多重要的研究成果可能来自于地方项目、企业委托项目、国际合作项目，甚至自筹经费的研究。如果仅仅因为它们不是“国家级纵向项目”而被忽视，将是巨大的损失。
研究内容的“碎片化”与“短期化”：
项目周期限制： 国家级项目通常有明确的周期和经费使用限制，这可能导致研究者倾向于选择能在短时间内出成果的项目，不利于需要长期积累和深入探索的基础研究。
任务驱动： 项目申报书中的任务分解，可能将一个大的科学问题切割成若干个小任务，使得研究更加碎片化，缺乏整体性和系统性。
资源分配的“马太效应”加剧：
已经获得国家级项目的研究者更容易获得更多项目： 这种“滚雪球”效应，可能会进一步挤压新入行或尚未获得资助的研究者的生存空间，导致学术资源的垄断。
学术“卡脖子”可能依然存在： 如果国家支持的方向不够广泛和前瞻，而研究者又过于追求获得这些项目，那么一些具有颠覆性但暂时不被主流认可的研究，可能更难获得资助。
评价体系的“形式主义”：
重“申请”轻“产出”： 部分评价体系可能过于看重申请到项目这一“动作”，而对项目的实际执行质量和最终成果的评估不够深入和有效。
项目申报能力的重要性被过分放大： 优秀的科研人员不一定都是优秀的“项目申报者”。过分强调项目获取能力，可能会埋没真正有才华但不太擅长写申报书的研究者。
潜在的学术不端风险转化：
项目经费的争夺可能催生新的“学术游戏”： 比如，为了优化项目组合、提升项目等级而进行不当操作。
对项目结题的压力： 为了顺利结题，研究者可能依然会采取一些不负责任的做法，例如为了凑数而汇报一些不那么有价值的成果。
如何避免“唯纵向论”的陷阱？
“破五唯”并非要完全否定论文和纵向项目的作用，而是要将它们置于一个更合理的评价框架中。为了避免陷入“唯纵向论”的泥潭，高校和科研机构需要做的是：
1. 建立多元化的评价指标体系：
回归研究的“本质”： 评价应更加关注研究的原创性、科学严谨性、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对学科发展的贡献。
重视研究的“过程”： 除了结果，研究过程的创新性、方法论的科学性、以及研究者的学术诚信也应纳入评价。
鼓励多样化成果： 除了论文和项目，还应重视专利、软件著作权、标准制定、技术报告、政策建议、科普传播等多种形式的研究成果。
引入同行评价和专家评审： 建立更具深度和专业性的评价机制，避免唯指标化。
2. 加强对纵向项目的“实质性”评价：
关注项目执行的质量和效率： 而非仅仅看是否成功申请到。
重视项目成果的转化和应用： 将研究成果的实际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作为重要的评价维度。
鼓励不同来源的项目价值： 确保地方项目、企业合作项目、国际项目等，如果具有高质量和创新性，也能得到应有的认可。
3. 营造鼓励自由探索和原创性研究的学术环境：
提供长期稳定的支持： 对于一些具有风险性但可能带来重大突破的基础研究，应提供更稳定的支持，而非仅仅基于短期项目周期。
鼓励跨学科交叉融合： 打破学科壁垒，鼓励研究者进行跨领域的创新探索。
发挥学术共同体的监督作用： 鼓励学术同行之间的良性互动和批判性评价。
4. 改革职称和绩效评价制度：
降低单一指标的权重： 避免将职称晋升或绩效考核过度绑定于纵向项目数量。
设计更具弹性的评价通道： 允许不同发展阶段和研究类型的研究者，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评价路径。
总结
“破五唯”是一项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它要求我们不仅要破除旧的评价弊端，更要建设一套更科学、更符合科研发展规律的新评价体系。“唯纵向论”的出现，并非改革的终点，而是提醒我们，在追求评价体系的优化过程中，需要保持警惕，防止新的僵化和片面出现。关键在于回归科研的初心——追求真理，探索未知，并最终为社会进步做出贡献，而不是为了迎合某种评价导向而扭曲研究的方向。真正做到“破五唯”，需要教育和科研管理部门的智慧、勇气和持续的探索。
网友意见
- 学校里从来都是项目比文章重要啊……文章看得太重那是学生思维，或者没有离开学生时代太久还没转过弯来的。
- 逻辑上也很简单。正向来说，有项目就有钱，有钱了就有人有平台有设备，文章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反向来说，项目本子是文章和科研思路的整合和总结，没有基本的文章打底也申不到项目。
多说一句，刚入行的青椒要赶紧转变思维，把重点从文章转到项目来。
学生时代文章重要是因为，只有文章是自己的。
等你当了老师，重心应该转移到自己的实验室平台建设、科研方向的确立、物质非物质条件的积累，从打工人转换到管理者。而这靠的就是项目来帮你积累。平台建设好了，才谈得上开展自己想做的科研，文章的产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因为破五维不会有什么卵用
许多学科的学术圈（juan四声），有如下特点
1，院士，杰青，优青，层层分封，大帽子基本上是世袭制。地方院校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二把手都是厅级干部，自家门生势力盘根错节；
2，产学研脱节严重，学校搞的大部分是“真空中的球形鸡”，“高等炒菜学”等，用还原论的方法研究复杂系统，提出的所谓理论创新，既不一定符合事实，也和产业需求脱节，仅仅在自己学科的范式语境内自洽。人傻钱多的企业不常有，所以整个圈子缺少外部的资源注入；
3，国家现在整体缺钱，且已经认识到这些所谓的“科研队伍”并不是什么优质资产。科研投入一方面是在抽奖（赌某个团队憋出有点用的成果），一方面也是在维稳，不会有太大缩减，但也不会有太大增加。
总之，这是一个身份基本世袭，生产靠天吃饭，产出总量有限的圈子，非常类似以农业为经济基础的封建社会。
这里需要再引入一个概念：学术人口爆炸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五年间考研人数基本翻倍，各学校招生名额都或多或少的增长，一个博士生导师不可能只招一个博士，那么他的学术后代（如果不考虑资源限制），是接近于指数增长的，而科研经费甚至不一定增长。总之，就是学术人口的增长远快于科研经费的增长。
一个人口爆炸的，以农业为经济基础的封建社会。资源高度集中于士族门阀，剩下的被地方实力派瓜分，这就是许多学科圈子的现状。
一个非士族，也非地方门阀的青年教师，有可能军功出众（文章多），也有可能善于经营（横向多）。以前，有可能靠单项突出，获得升迁的机会，虽然最后不免投靠世家大族，但至少有上升通道。现在破了五维，要求提拔的人既要有军功（文章），又要举孝廉（纵向），还得在产业届有几分薄面（横向），那除了世家子弟，还有谁能做到呢？
所以破五维政策名义上是在改革，实际上加速了学术界的“土地兼并”和“自耕农”的破产。问题的根源在于，你养起了百万漕工，就得把他们安排妥当，不然，项目也是他们评，奖项也是他们评，论文大概率也是他们评。你要搞改革搞创新，谁算改革，谁算创新，不还是他们说了算吗？
要想搞创新，除非对这些学术世家进行物理出清，否则只能另起炉灶，建立一套从经费，运行，成果，评价完全独立的新体系。指望把八旗子弟编练成现代军队完全是在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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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部分朋友在谈论文评审的事情，再做一点补充。
将SCI论文作为一个评价指标，其实质是在科研体系落后的情况下，中国科技管理部门把评价机构外包给国外的学术共同体和商业出版机构。这种外包制度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最直观的代价肯定是养肥了一系列出版机构，但更致命的是另外的问题：
（1）杂志编委的科研品味和中国真正的科研需求是两码事。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不是因为所有方面都做得好。“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很多时候是一个伪命题。在SCI编委的影响下，很多高校的研究方向偏离了社会发展的需求，盲目学习国外边缘化、内卷化的研究，成了需要持续输血的“奢侈品”；
（2）培养了一大批实际能力堪忧，只能在论文-基金-论文的循环中打转的科研槽工。这些人在数十年来已经遍布学界，甚至身居高位。“领头的教授们瞄准基础研究的国家基金，他的一群研究生和博士后都在持续不断地被训练成教授的替代者”；
（3）不同学科的科研团队需要有不同的编组方式，有的依赖一两个天才，有的需要大兵团作战。但这种SCI论文评价体制，使得大部分“科研”都变成了层层封建的农业-手工业体制。甚至同一个组内部都成了原子化的个体，PI只关心论文和基金的收成，很难形成合力，科研攻关能力薄弱。近年来中国科研取得突破的领域，或者是企业主导，或者是国家意志大力出奇迹，很少见到高校内部自生科研力量的贡献。
上述的任意一个问题要解决起来都难如登天，作为时代中的个体，我有如下几条建议。
（1）如果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学生，最好就不要进圈。考公、考教师编，都比这条路靠谱；
（2）如果打定主意要进圈，一定要对科研祛魅，找最粗的大腿抱，做好人身依附和长期被捶打的心理建设；
（3）如果已经在圈里站稳脚跟，但位置比较边缘化，那就多干点横向，现在只有拿到手里的才是可靠的。
sci论文不（完全）在学阀集团的控制中，总有一些不受他们支配的散兵游勇可以发表高质量论文，长此以往威胁到他们帮派的江湖地位，所以必须打压这种势头。破五唯由此而生。
而纵向项目是学阀集团可以把握的，他们可以轻易地分配蛋糕，决定给谁不给谁。这样的话年轻人如果想在学术界出头，必须拜倒在学阀门下，成为学阀门徒，给学阀鞍前马后做项目出成果，发论文。为学阀敛财赚钱的同时，也维护他们的江湖地位。
当然了，牛马不是白当的，老学阀也会根据门徒的表现奖赏蛋糕（纵向项目）给他们，帮他们带上小帽子成为小学阀。然后一代代的接续下去，形成学阀集团。这在学术界再正常不过了，看不透的没法在圈里混。至于这种生态是否会阻碍科研进步，呵呵，管它呢！
好高校一直都是纵向大于论文的，因为他们知道有钱有名就有论文形成正循环，反之则会负循环挂掉。
一般的学校倒不是不懂这事，而是平台低，国家级纵向难拿，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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