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怎样理解《左传·昭公六年》“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这句话?

回答
《左传·昭公六年》里那句“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确实挺有意思的,说的是一件大事,跟咱们现在理解的“人治”和“法治”那点事儿有点儿关系。要讲明白,咱们得把它拆开来,一层层捋。

首先,咱们来看“民知有辟”这四个字。

“民”很好理解,就是老百姓,普通大众。
“知”就是知道,明白,了解。
“有”就是存在,拥有。
“辟”这个字,在古代的语境里,指的就是法令、制度、规章,或者说是一套明确的行为准则和规范。它不是指某一个人的主观意志,也不是某种模糊的道德要求,而是一套大家都可以参照、都可以遵守的规则。

所以,“民知有辟”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老百姓知道有明确的法律、制度或规章存在。

想一想,如果老百姓不知道有什么规矩,做什么事都凭着上头一句话,那他们心里得多没底啊。知道有规矩,就好像知道前面有道墙,你就知道该怎么绕,或者怎么翻,总有个目标和方向。

接着,我们看“则不忌于上”。

“则”在这里是个连词,表示“那么”、“就”。
“不忌于上”这个说法也得好好琢磨。
“忌”,通常是指畏惧、忌惮、顾忌。
“于上”,就是指在君主、在朝廷、在掌权者之上。

合起来就是:老百姓就不再过分畏惧、忌惮君主或当权者了。

为啥会这样呢?因为有了“辟”,有了明确的规矩。当老百姓知道自己做某件事有没有错,错到什么程度,都会有相应的法律来裁定,而不是全凭上头的喜好来决定。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不触犯法律,即使君主或官员有不高兴的地方,也拿自己没办法。这样一来,他们心里就有了一份底气,对上头的权威就不再是那种盲目的、毫无原则的畏惧了。

这有点像咱们现在,知道有法律,就不会因为领导一个不高兴的眼神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因为你知道自己做的没毛病,法律会保护你。

再往下,“并有争心”。

“并”在这里的意思是“同时”、“也”。
“有”就是拥有。
“争心”,指的就是竞争的心思、争夺的念头。

所以,“并有争心”的意思是:老百姓之间也(或同时)产生了竞争的心思。

前面说了,老百姓知道有规矩,就不再过分忌惮上头了。这带来了什么结果呢?大家不再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讨好上头、如何避免上头的惩罚上,而是可以将一部分精力转移到追求自身利益、提升自身地位上来。在有明确规则的框架下,人们会为了获得更多的资源、更好的机会而去努力,去竞争。

这是一种社会活力的体现。当人们知道努力和才能会得到认可(并且这种认可有章可循),他们自然就会去争取。这跟“民知有辟”是相辅相成的。规则的存在,让竞争有了公平的基础,也让竞争变得更有意义。

然后是“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

这个地方是整个句子最关键、也最容易被误解的部分。

“以征于书”:
“以”是“用”、“凭借”。
“征”在这里是个动词,意思是取证、查验、核实。
“于书”,就是在书籍、典籍、记录里面。

合起来就是:凭借书籍(典籍、记录)来取证、核实。

“而徼幸以成之”:
“而”是连词,表示“并且”、“而且”。
“徼幸”是这个词组最难理解的地方。“徼”本意是拦截、求取,引申为“设法求得”、“企图”。“幸”在这里有“侥幸”、“幸运”的意思。合起来,“徼幸”就是企图侥幸获得成功,或者通过讨好、说情等方式来得到某种好处,而不是靠自身的能力或规章制度。

“以成之”就是“以此来成事”、“以此来达成目的”。

所以,“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整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人们)开始凭借书籍(的记载)来查验(事情的对错,或者说是依据规章制度来衡量),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人)却仍然企图通过侥幸、讨好、说情等非制度化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并试图以此来获得成功)。

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转折和批判。前面说“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这听起来都是社会进步、有活力的表现。但紧接着“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就揭示了一个潜在的问题:尽管有了规章制度(“辟”),并且人们可以根据这些规章制度(“征于书”)来行事,但很多人并没有真正按照规章制度来办,而是依然采取老的、不讲规则的办法,想通过“徼幸”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这说明,仅仅有制度是不够的,人们的心思并没有完全转变过来。他们看到了制度的存在,也知道制度的要求,但他们仍然怀抱侥幸心理,希望通过个人关系、贿赂、奉承等方式来绕过制度,获得不应有的好处。

最后,“弗可为矣”。

“弗”就是“不”。
“可为”就是“可以做”、“能够实行”。
“矣”是语气助词,表示感叹或判断。

整句话的意思就是:这种情况(指明知有规章制度,却仍然采取“徼幸”的方式),是行不通的,是不可取的,是必须反对的。

这句话是对前面“徼幸以成之”的行为做出的一个否定性评价。作者认为,如果社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即:老百姓虽然知道有法律规章,也不再盲目畏惧上级,而且产生了竞争的积极性,但如果大家不按规矩办事,仍然想着走捷径、靠关系、靠运气来达成目标,那么这样的社会状态是危险的,是无法长久维持下去的。

总的来说,这句话的整体意思可以这样理解:

当老百姓知道了有明确的法律制度(“民知有辟”)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对当权者产生那种盲目、过度的畏惧(“则不忌于上”)。同时,在这种规则的框架下,人们之间也会出现竞争,都想争取更好的发展(“并有争心”)。

然而(这里是转折),如果人们仅仅是知道有制度,并且也愿意竞争,但他们却不真正遵守制度,而是习惯于通过查阅典籍、依据记录来核实(“以征于书”),却又依然想通过讨好、说情、行贿等侥幸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徼幸以成之”),那么这样的状态是绝对不可取的(“弗可为矣”)。

这句话,实际上是在说一个社会治理的悖论和挑战:

1. 有制度是好事: 它能让老百姓心里有底,不再受制于人,也能激发社会的活力。
2. 人性中的“徼幸”是顽固的: 即使有了规则,人们也可能因为历史的惯性、自身能力的不足、或者对规则的不信任,而依然倾向于采取非法的、不公平的手段来谋取利益。
3. “人治”与“法治”的冲突: 这句话批判的就是一种“人治”的残余势力,即使在“法治”的框架下(“征于书”),人们仍然试图用“人治”的方式(“徼幸”)来解决问题,这是不可行的。

换句话说,作者是在警告: 仅仅建立一套规章制度,让大家知道有规矩,并且让大家有竞争的意识,这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让人们真正发自内心地、自觉地去遵守这些规章制度,而不是阳奉阴违,把制度当成摆设,或者仅仅是查阅的工具,然后私底下还是靠那套“靠关系、靠运气”的老办法。如果出现后一种情况,那么这个社会就会陷入一种虚伪和混乱,是“弗可为矣”,是行不通的。

这就像现在我们常说,光有法律条文不行,得有执行力,还得让老百姓信服法律。如果法律被架空,大家发现有关系有钱就能为所欲为,那这个社会的根基就动摇了。

所以,这句话的深刻之处在于,它揭示了社会治理中一个非常普遍的难题:如何从“人治”过渡到真正的“法治”,让规则成为普遍的、有效的约束,而不是被个人意志或侥幸心理所轻易绕过。 它提醒我们,制度的建设和人心的引导,必须同时进行,缺一不可。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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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春秋以前,统治者相信“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这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人怕黑,但其实你怕的并不是黑色,而是藏在黑暗里的未知怪物。

这时候的刑法就是一个未知怪物。

那么靠什么约束人民的行为?靠礼法,靠道德。人民摸着礼法道德过司法这条大河,小心翼翼,并不知道哪一步失足会跌进深渊。然后统治阶级就可以通过恣意摆布礼法来统治民众,对他们而言,礼法就是那根木偶线。他们有了无限的解释权(自行判定一个行为是否合乎礼法,然后由君主裁定有罪),以及无限的修改法律权(通过修改编纂礼法间接相当于修改法律),同时,人民没有丝毫办法抗辩自己被判决的罪行。

直到春秋时郑国执政子产,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公布成文法,“铸刑书于鼎”。把刑法刻在一个大锅上,放在广场里,告诉民众,你们干啥就会被处死,其它则是安全的。成文化、具体化,人民喜大普奔。

这个活动,大名鼎鼎的孔丘是剧烈反对的。为什么?仔细研究一下就了解,子产以及后来的李悝、商鞅等革新家,是跟庶民关系密切的新兴地主阶级,他们渴望变革,同时反映了一部分人民的诉求;而孔丘代表的是旧奴隶主阶级的利益,他们更多地是去维护统治的稳定。(题外话,这货在春秋都已经算是思想比较落后的,竟然到现在还有人尊崇。历代统治者功不可没。)

当时引起了巨大的争论,但除了后来被打崩的鲁国,其他各国都陆续出现了成文法。因为统治者也发现,虽然成文法导致民众“不畏上”,但同时,有成文法的国家民众更喜欢定居,生产贸易的效率也略高于没有成文法的国家。两厢权衡之下,有成文法的国家越来越多。

而到了战国,“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信条已经被打破。其实就是统治阶级向人民让渡了一部分权力,包括恣意定罪的权力,恣意修改法律的权力等等。人民也拥有了遇到不公正判决时依法抗辩的权力。

由此可见,法律的发展也反映了人民当家做主程度的不断提升。

秦国奉行依法治国,商鞅变法之后,法律体系比较成型,虽然严刑重法比较丧病,但人口数和经济也是不断上涨,最终得了天下。这也许能从结果上说明“苛法猛于虎,而无法犹猛于苛法也。”

所以我想说,中国所谓的“礼仪之邦”根本不是骄傲的资本,而是一种“无法之邦”的耻辱。之后的2000余年,虽然有刑法,好了一点,但中国也一直沉沦于封建君主以“礼教”为名的集权专制不可自拔。

相比之下,英国1215年,人民就胁迫君主制定《大宪章》,后来的人民权力越来越丰满,“一间破木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你现在出国去看一圈,就知道凡是宪政觉醒得早的国家,人民都是谦恭有礼,愿意遵守规则的;反而是礼仪之邦的中国,是最不相信法律、最不相信规则的——其实根本原因在于礼法=没有确定的规则=需要遵守任何假想规则/不用遵守任何规则。斜杠前面是封建君主统治下的可怜民众,斜杠后面是现代当家作主的人民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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