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的老读者来稍微谈一下。
首先,齐泽克的书总量很惊人,研究齐泽克的书总量也很惊人。不算合著的书,他出的单部著作就有快50多本了,这还只算他用英文写的书。自1989年出道以来,齐泽克只有4年没有出版过单行本。分别是1990年、1995年、2005年、2013年。1990年是齐泽克刚刚出版完自己的英文学术出道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的后一年,在1991年,他出版了和《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完全不同的,几乎没有笑话的晦涩难懂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随后他又出版了一本面向大众的解说拉康理论的书籍《斜目而视》。从此以后齐泽克的风格基本上稳定下来,他一手写比较纯学术的书,另一方面面对大众写很多小册子。从《敏感的主体》开始,齐泽克又产生了写非常厚的学术砖头书的欲望,他的代表作《少于无》超过1000页,在《少于无》之后,齐泽克基本上每两年就会写一本超过400页的砖头书。说齐泽克的创作欲望到了病态的程度也不为过。并且他喜欢在书里频繁复读自己之前已经说过的各种东西,包括各种笑话。笑话是一种特别的创作,齐泽克说,是没有作者的,一个笑话第一次被讲出来的时候往往就是:“你听过那个笑话吗?”
《齐泽克的笑话》在美国的豆瓣上,是齐泽克所有书里评价最低的一本。所以……
齐泽克在《真实眼泪之可怖》这本论述基耶洛夫斯基的书籍中,说艺术大学的人请他看一幅画,他随口瞎编了一套理论说一下,但是在这本书的后半部,他又在正经分析电影的时候,一本正经地重复了那一段话。齐泽克说他的朋友怀疑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他还在《少于无》中花了一大段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这看上去挺后现代的,但齐泽克是个标准的反后现代主义者,他早期著作中一有空就讽刺福柯和德里达,还经常讽刺美国的政治正确。齐泽克经常被←除籍,而且客观地说,现在的确越来越保守化。他的政治思想很大程度上就是反对美国,欧洲文明。齐泽克是旗帜鲜明地支持欧洲中心主义的,虽然是温和的那种。在《有人谈到了集权主义吗?》之后,齐泽克基本上每两年就会出一本有关政治的书。研究齐泽克的政治的书就有5、6本吧,就我所知,有一本写的挺好的,把齐泽克分成齐泽克1和齐泽克2,齐泽克1支持拉克劳的激进democracy,齐泽克2在理论上整出了一种谢林的决断主义,并以此为契机远离了拉克劳的理论。(后期齐泽克的政治理论完全是往巴迪欧那里靠了)英国音乐批评家马克费舍尔在大段引用齐泽克关于政治的论述的前提上写出了《资本现实主义》这本畅销书,齐泽克任何一本单著都没有这本卖得好。
至于齐泽克论述通俗作品,这个是大众最津津乐道的,他分析了很多好莱坞的大火的作品,分析得很精彩。齐泽克是一个影迷,喜欢盗版电影,喜欢大卫林奇、希区柯克、基耶斯洛夫斯基。他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导演。他喜欢史蒂芬金这种在“严肃”文学研究中不太上档次的通俗小说作家,并且喜欢科幻小说,齐泽克的文学素养可能是被高估了,你会发现如果他引用一些文学家的话,大多是从一些他喜欢的批评家那里引用的,比如说伊格尔顿(从伊格尔顿那里引用ts艾略特)、柄谷行人(从柄谷行人那里引用坂口安吾)。
齐泽克在纯哲学的领域,他把拉康晦涩的观点解释得异常清晰,齐泽克最喜欢的哲学家是黑格尔。他面对任何黑格尔的批评者都能说“不仅黑格尔已经想过你们正在说的东西,而且他想得更彻底”。或者“其实你才是黑格尔主义者,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Ardian Johnston在他的代表作《齐泽克的本体论》中就彻底削减齐泽克的文化研究成分,只提取齐泽克跟康德、黑格尔、谢林有关的硬核哲学成分,并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现在也独成一派。有一本说叫做《齐泽克:超越福柯》,基本上从头到尾都在说齐泽克比福柯高很多,这本书在读者中的评价非常不错。
齐泽克和量子力学的关系,从《不可分的残余》开始,齐泽克经常在书中试图把量子力学和哲学缝合起来,虽然他引用的量子力学一般也就是《量子力学入门》之类的书,但是这种姿态还是值得称道的,别忘了现代哲学和科学一直都有很深的联系,用齐泽克的说法大概是,任何严肃的哲学,都不应该回避科学。虽然这两门学科通常对对方都充满了各种偏见。
齐泽克和宗教的关系,他支持基督教,那是因为他认为基督教中的耶稣歇斯底里地呼喊“父亲,你为何抛弃我?”的时候,说明了“大他者不存在”的道理,在他看来,基督教生来就有激进的无神论维度。齐泽克在无数本书中无数遍复读“基督教是唯物主义的,可惜现在信仰基督教的人们完全没有搞清这一点。”用耶稣的话来说:“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
齐泽克是一个经常在媒体上露面的哲学家,对各种事情做评论。但齐泽克其实也不是那种紧跟时代的“酷老头”,他应该没怎么玩过电脑游戏,除了儿子看的《游戏王》以外不知道什么是二次元,另外实际上在社交媒体上也并没有账号。
齐泽克跟Peterson的辩论,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的一贯风格,齐泽克讨厌对话,喜欢一个人从头说到尾,他喜欢德勒兹的一句话:“谁找我讨论哲学,我就跑。”所以他会不停地插话,但同时对对方做到态度上最大的尊重,齐泽克喜欢日本的打交道方式,他认为维系“基本礼仪”是非常重要的,随口说脏话,随意口嗨,不能证明一个人的个性,只能体现一个人有多讨厌。
最后,齐泽克的口音非常重,而且说话非常有特点,所以有很多相关的梗。齐泽克在西方确实很火,尤其是在大学里面,他youtube上的视频有很多点击量超过100万的。
大约25年前,哲学家齐泽克用一本《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The Sublime Object of Ideology,1989)搅动了斯洛文尼亚学术界的一潭死水,也以此在英语世界据有了一席之地。书里机智地混杂了拉康式的精神分析、法兰克福学派的观念论、和对1979年的恐怖大片《异形》的分析。
今天,他无处不在。这个蓬头垢面的“激进左翼”哲学家已经成了所有名人里最不可思议的一位:他是大众偶像,也是死气沉沉的欧洲左翼的精神导师。
齐泽克已经出版了50多本书(最近的一本是《梦之危年》(The Year of Dreaming Dangerously),并主演过好几部纪录片。现有一份期刊《齐泽克研究国际期刊》(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Žižek Studies)专门研究他的思想。他被称为“哲学界的波拉特”、“文化理论界的猫王”、以及“最嬉皮的哲学家”。这些头衔为他深恶痛绝。
齐泽克
问:过去几年里你已经做过大量的访谈,这次我们希望搞得更抽象一点,把齐泽克作为一个现象来讨论讨论。
答:嗯,随你。
问:最近,《外交政策》把你列为2012年的全球百大思想家之一。
答:对,但放在最下面!
问:恩,你是第92位。你觉得你配得上这个榜吗?
答:别这么问!你这绝对是在折磨我!我知道按规矩我应该说不。这个榜上的第一名是那个缅甸的姑娘么?我总是记不住她的名字,她叫什么来着?
问:你说的是昂山素季?
答:对!我对她本人没意见,但你给我解释解释:她算哪门子哲学家或知识分子?
问:首先得说明一下,那是一个“思想家”的榜单,而不是“哲学家”的榜单。
答:是啦是啦,但她算哪门子思想家?她只不过是想给缅甸带来民主。当然,这很好。但不能仅仅把民主当作一个理想就完事儿了——“啊,民主!每个人可以高潮!让我们把它带给更多的人吧!”
思想始于你开始提出一些真正困难的问题的时候,比如:在民主进程中,究竟决定了哪些东西?
问:我最近看了看《齐泽克研究国际期刊》……
答:我从来没翻过这玩意儿!绝对!我从来没打开过那个网站。
问:你怎么看待这个主意?
答:我和这份刊物的编辑Paul Taylor的关系很好。我们是朋友。他觉得这会有助于他的学术生涯,但讽刺的是,结果它带来的只有麻烦。
你也看到了,就像你在那些我拍过的破电影里看到的一样,我是个神经质的人,我完全没法忍受在屏幕上看到自己。我从不去读那些讨论我自己的文章——除非他骂我骂得太凶,然后朋友们觉得我应该回应一下。
我在这方面有点羞愧。我害怕看到自己。
齐泽克
问:你之前也谈到过这个。而且你已经注意到很多记者都试图把你描述成一个丑角,一个小丑。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在多大程度上,这是你自己装出来的?
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么?因为我极其害怕,如果人们真的打算知道,简单地说,我的真面目的话,他们会觉得非常无趣。
你知道,在私底下我是个相当沉闷的人。看看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吧,我在巴黎。
[齐泽克抬起他的笔记本,转向他的周围:一间空旷的客房,只有床和一扇窗。]
看到了?我在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我从家里逃出来一周,没办法。在这里,我一天只出个一两次门去搞点儿吃的。除了和你以及另一个朋友Skype外,我已经一周没和活人讲话了。我非常喜欢这样!
我怕的是,如果我展现出真实的一面,人们就会知道,其实那儿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必须一直演一直演,以此掩藏自己。
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我为什么觉得真人秀非常无聊:因为人们不再是他们自己。他们在表演自己的某一种形象,这极其无聊、愚蠢。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被真人秀所吸引。我觉得它应该被禁掉。我觉得Facebook和Twitter也应该被禁掉。你不觉得吗?
你知道,我手头唯一的自己的照片,就是那些正式文件,比如护照上的照片。
但!是!这绝不意味着我非常讨厌自己。不是这样。我喜欢我的著作,我以此为生——以理论为生,真的。有点儿无耻的是,我痛恨这样一种左翼人道主义腔调:人民在挨饿!非洲的儿童!谁要理论?错!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无用的理论,我以为。
问:你说你还没看过2005年你主演的那部纪录片《齐泽克!》。我最近看了一遍。有一幕当时我就震惊了。你把你的导师Astra Taylor带到了厨房里——告诉她你把你的袜子放在那儿。
答:对,为了震她一下!那是个非常幼稚的事儿。我曾提到说我把袜子放在厨房里。她不相信我。她觉得:“哼哼这又是他那种后现代的夸夸其谈。”我想说的是:“去你的!它们就是在那儿!”
有些蠢货对电影里的另一个镜头发表了很多看法……你还记得我半裸地躺在床上做访谈的那次吗?那些个蠢货马上就问了:咦,这里面有什么信息?
这实在是很俗啊。[那导演]整天都在缠着我——缠得老子烦死了——我累得像条狗。她想要再问一些问题。我就说:“听着,我现在要上床了,你只能再拍五分钟。”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现在人们看着它说:“恩,他半裸着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没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老子他妈累毙了!
纪录片《齐泽克!》
问:但这不正是你在自己的写作里常干的事儿吗?搞来一个半裸的家伙,然后为他的半裸赋予意义?
答:是的!
问:回来谈谈厨房里的袜子这事儿。你显然知道,把这事儿展示给导演会有助于她把你描述成一个稀里糊涂的哲学家,没法过好日常生活?
答:错错错。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我真是太有条理了。每件事都计划到分钟。这也是我能完成这么多事儿的原因——在数量上,我没说质量。
我训练有素,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这是我在军队里学到的。
我大概看上去很邋遢,嗯哼。这是因为我觉得给自己买东西这事儿实在是太恶心了:裤子、夹克、等等等等。我所有的T恤都是各种座谈会上发的礼物,所有的袜子都是飞机商务舱里拿的。在这方面我完全不在乎自己。
但我的屋子必须是干净的,我是个控制狂。这正是我为什么在为军队服务的时候感到失望。不是因为我这个糊里糊涂的哲学家没法对付纪律。我所震惊的是,在秩序和纪律的外表下,前南斯拉夫的军队是一个一塌糊涂的混乱的社会。我对如此混乱的军队感到深深的失望。我的理想是住在寺院里。
问:我们继续。你以前说过:“我是个哲学家,不是先知。”但你的追随者非常虔诚,很多人都奉你为先知,为什么?
答:嗯,这事儿我不太确定。一方面,我会回到一种更为经典的马克思主义上,像是:“这是不会长久的!这完全疯了!清算的时刻会到来的!之类之类。”
同时,我非常痛恨这种政治正确的、文化研究的垃圾货色。如果你提到“后殖民主义”这类词,我会说:“去他的!”后殖民主义是一帮印度高富帅发明出来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通过玩弄白种自由派的负罪感,来在西方顶尖的大学里混到一份不错的职业。
问:所以你为那些试图避开后现代主义的成果——政治正确性、性别研究、等等——的年轻人提供了喘息之机?
答:对!就是这样!
但在这方面,我也有点狂妄自大了。我几乎把自己当作一个基督式的人物。来吧!向我开炮!我将牺牲自己,但我们的事业将继续前进!之类之类……
但是,悖论的是,我讨厌公开露面。这也是为什么我几乎完全停止了教学。对我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和学生交流。我喜欢没有学生的大学。我尤其讨厌美国学生。他们觉得你欠着他们的。甚至还有专门的“办公室时间”(Office Hour)用于约见老师!
问:你真是很欧洲化啊。
答:对,在这方面我完全站在欧洲——特别是德国的威权主义传统一边。英国已经完蛋了。在英国,那些学生觉得他们有权在半道儿上把你截住然后向你提问。我讨厌这一点。
应当说,我非常赞赏美国和加拿大。在某些方面,它们比欧洲更好。比如说,法国和德国目前在思想上处于一个非常萎靡的状态——尤其是德国。那里没有任何有趣的事情。而美国和加拿大在思想上的活跃则让我惊喜。以黑格尔研究为例,如果欧洲人想要理解黑格尔,他们得跑去多伦多或芝加哥或匹兹堡才行。
问:对于你的流行,黑格尔会怎么看?
答:他应该对此完全没有问题。我记得是在《精神现象学》的末尾,他甚至写道,如果一个哲学家真的说出了时代精神,他就会变得流行……即使人们并不真正理解你,他们也会以某种方式感觉到它。这是一个漂亮的辩证性问题:人们是如何感觉到它的?
问:你是一个虔诚的拉康主义者。如果[精神分析师、心理学家]拉康现在还活着,你会感到别扭么?
答:必须的!因为他完全是个机会主义者。他不会喜欢我的路数。在理论上,他是个彻底的反黑格尔主义者。但我试图证明的是,尽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事实上是个黑格尔主义者。
问:当你在撰写那些你声称不喜欢的流行著作时,你脑子里想像的读者是谁?
答:停!停!我从来不问这个问题。我不在乎。另一个禁止的事儿是我从不分析自己。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这个主意真是太恶心了。在这方面,我是一个保守的天主教悲观主义者,我觉得,要是我们真的深入自己的内心,我们只会发现一堆垃圾。所以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在《齐泽克!》一片里我非常谨慎,所有关于我个性的八卦都是骗人的。
问:干嘛要这样?因为好玩儿么?
答:因为他们是一群蠢货!我痛恨记者!电影人!我觉得这事儿里有些非常下三滥的东西。当然,你也可以追问我:既然你认为它无关痛痒,为什么还要花心思去撒谎呢?好吧,这确实是个问题……
你知道,我在阿根廷结婚那会儿,真是囧死了。人们觉得是我自己策划泄露了我的婚礼照片。完全不是好吗!
问:我看过那些照片。作为一个把爱情描述成暴力的、不必要的东西的人,你貌似在这事儿上非常成功啊。你的妻子[阿根廷模特Analia Hounie]穿了一件白色礼服,捧着鲜花。太传统了!
答:是的,但你注意到没?在那些照片里你可以看到,我并不开心。我甚至闭上了眼睛。这是一种心理逃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在这里。
我在婚礼上安插了一些笑话。比如说,组织方来让我挑选音乐,所以,当我在婚礼上走向我的妻子时,他们演奏的是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交响曲的第二乐章,传说中的“斯大林赞”。我俩拥抱的时候,他们演奏的音乐是舒伯特的《死亡与少女》。我像个孩子一样高兴!但婚姻完全就是一场不断不断不断持续的噩梦。
齐泽克和他的妻子Analia Hounie
问:所以你是为了你的妻子才搞了这场盛大的婚礼?
答:是啊,她做梦都想着它。
从这个角度看,你知道我很不喜欢哪本书么?Laura Kipnis的《反对爱情》(Against Love)。在她看来,“无爱不性!”是资产阶级秩序最后的防线。这是一本朱迪思•巴特勒(Judith Bulter,女性主义哲学家——观察者网注)式的玩意儿:重构啦、认同啦、之类之类的。
在我看来恰恰相反。今天,激情婚姻已经几乎被认为是一种病态。我觉得这样的说法是具有某种颠覆性的:我愿在这个男人或女人身上赌上一切。这就是我从没试过所谓一夜情的原因。至少得有那么一点儿永恒的东西。
恩,但在个人层面上我和朱迪思•巴特勒的关系很好。她有一次跟我说:“老齐,你肯定觉得我是个贱人。”我说:“不会,一个像你这样喜欢黑格尔的人,不可能完全是个蠢货!”
问:你觉得自己接近于哪些历史人物?
答:罗伯斯庇尔。或许还有一部分的列宁。
问:什么?不是托洛茨基吗?
答:1918到1919年,托洛茨基比斯大林还要严厉。我确实喜欢这一点。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在20年代中期干的那些蠢事。他太愚蠢,太傲慢了。你知道他会干点什么?他会在开党会的时候带上法国的经典著作,像福楼拜、司汤达的书,以此向其他人表明:“去你的,老子是文明人!”
问:你曾写道,我们应当多思考,少行动。但最后你却倾向于列宁:一个以行动出名的家伙。
答:对,但就是列宁没错的。1914年一片混乱的时候,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他搬到了瑞士,开始捧读黑格尔。
(本文原刊美国《Salon》杂志2012年12月29日;观察者网特约撰稿人康凌 译)
简短回答:齐泽克是当代尤其是2000年左右那一批顶尖的思想家之一。在纯哲学领域和文艺批评领域均有一席之地
水平高到就算他的存在“搅乱”了学术生产,依旧有许多大手子不吝啬对他和他的书的赞美、给他写很多本导读。
还没离世就有一堆齐泽克研究了,参见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Žižek Studies ,利兹大学责编,里面论文质量很高
路人想见识他的水平可以去翻翻《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译二版,这本书和他后面写的东西比起来是入门级。有功底的可以去了解一下The Indivisible Remainder
……分割线……
先和其他回答塔塔开:
实在狗子的回答是可以看的,他对齐泽克的一些立场把握得比较好
反对这个问题底下Leoplod, 南大鸟和杜云飞的回答,在我看来他们的处理太粗糙,而且比较离题。并不是要揪着他们不放,毕竟都2022年了,他们的态度自然有可能转变
我要说的是,诸位不要看到是科班的写的就点赞,科班和科班差距大了去了。
这问题下的其他许多回答侧重于齐泽克的政治立场,以及其和当代批评理论的对话进行讨论。
不过值得指出的是,最能体现出齐泽克水平的、他贡献最多的恰恰是他在纯哲学领域的思考,而他的政治学立场正随着其哲学本体论思辨的进化而改变
因此,在这里补充一些齐泽克的理论,尤其是哲学,的背景是有必要的
齐泽克,斯洛文尼亚人,因为斯洛文尼亚1991年才独立,而他的第一本英文著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1989才出版——此时他已经40岁。因此他知名度此后才慢慢的上来
成名前,齐泽克先学哲学与社会学,攻读法国结构主义的硕士,再以德国观念论为题拿到博士论文(论文修改稿参见他2014年出版的《最崇高的歇斯底里》)
后来去了巴黎,和阿兰•米勒学习拉康派精神分析
斯洛文尼亚受到上世纪法国哲学运动尤其是拉康主义的深刻影响。在这个背景下齐泽克和Mladen Dolar, Alenka Zupančič(参见https://zhuanlan.zhihu.com/p/463209970)发展了斯洛文尼亚学派
点到这里,我们不妨把有礼貌的题主之设问转化为更有攻击性的质询:齐泽克凭什么那么有名?他干货有多少?
我把齐泽克的名气归为四个原因:
1.过硬的文本功底和理论实力。虽然他常常以“摇滚明星”一样的形象出现,但他是个相当严肃的人。他在年轻时沉淀颇丰,之后又在哲学前沿奋战(尤其是其上世纪末对谢林手稿的出色研读,参见《除不尽的余数》和《自由的深渊》)。
思辨哲学的基础、马主义的反思、拉康派精神分析话语给了他底气把视野开那么广,硬刚各领域大手子。
2.擅长锐评。从严肃学术到流行文化,他都会去“蹭热度”,他早期就很喜欢在杂志上锐评了。
虽然他对话的人非常之多而且不给那些人留面子,但他比谢林做得好的地方在于他的马主义立场真诚,而且大大改善了黑格尔在人们中的形象,所以他和学术圈其他人交情也不错
比如他有时鞭尸哈贝马斯,其实两人私下交流挺好。
和其他人的对话文本参见Contingency,Hegemony ,Universality ,含巴特勒和拉克劳;The Idea of Communism,编进了Badiou, Negri 等人;与加布里尔的Mythology, Madness, and Laughter ; Subject Lessons ,作者天团含约翰斯顿
3.政治主张。齐泽克曾坦率地说自己的政治处境大大地提升了自己的知名度。尤其在德里达、鲍德里亚离世后,左翼更加关注齐泽克的动向。
早期齐泽克跟潮流走搞“激进民主”,后期齐泽克大赞马列毛,我甚至要说他的哲学本体论就是为了class豆蒸设计的,这一点我以后会谈到
之前齐泽克本人持“我不能堪此大任”的态度,认为大家把对出路的渴望投射太多到他身上了。
不过,就《比无更少》再打起“辩证唯物主义”的旗帜,随后开始把自己体系化,以及2017出版了《列宁》看来,他大抵默默接受了他的任务
4.笔耕不辍,高强度更新。几乎是一年一本书了,而且晚年越来越喜欢出鉴证书。一个黑点是有人认为他这样书写,正导向了自我抄袭。这一点,我基本把握为他在用持续的书写保卫阵地——缺陷是很明显的,他缺乏时间去读更多东西
关于他的干货,参见我的一个老回答:
现在我越来越嫌弃这个回答,书写比较凌乱,但基本的把握可以一看
最后,放上03年采访的一段:
如果你用枪口指着我,逼着我用几句话概括出我到底在尝试着做些什么,就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好莱坞制片人所做的那样。我会说,我可以割舍意识形态,割舍电影分析。
因为真正让我感兴趣的还是以下洞见:如果你深入到精神分析最为隐蔽的内核中去,你会发现,这个内核是某个哪怕弗洛伊德本人都尚未意识到的部分,它事关如何正确地解读死亡驱力这一概念,且这一概念与超越快感原则、自发的破坏性等等观念密切相关。而唯一正确的解读方式即是将其置于德国唯心论的语境之下,在其中,主体性被表现为某种自我关联的否定性。这就是说,我确实也采取了拉康对精神分析主体的界定:拉康认为,精神分析主体即笛卡尔式的我思主体——当然,我应当补充的是,这是被康德、谢林与黑格尔重新解读过了的我思主体。在这里我是很过时的,在最基本的层面上,我始终认为诸如“彻底之恶”之类这样依然困扰着我们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哲学,而余下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对它们的脚注。
……
我想做某件德勒兹忘记去做的事,那就是用拉康来改写黑格尔,这样你就得到了一个异常化了的黑格尔.......这是一个相当技术性的,却不起眼的工作,但是我相信它。除此以外,在所有其它的事上我都是可以作出让步的,我并不在乎它们。
你可以从我这里拿走电影,你可以拿走一切,但你唯独不能动这件事。真正让我产生兴趣的是哲学,对我来说,精神分析只是一种让哲学再现实化的工具,以便在今日的现实与德国唯心论间建立联系。
以及2014年《绝对反冲》的序:
用传统的术语来说,本著作力图把绝对反冲的推断性概念提升为一种普遍的本体论原则。它的公理是,辩证唯物主义是唯一真正的哲学继承者,即黑格尔所指定的思想对客观性的推断态度。所有其他形式的唯物主义,包括晚期阿尔都塞的“相遇的唯物主义”、科学自然主义和新德勒兹的“新唯物主义”,都没有达到这个目标。这一公理的后果,分三步进行了系统部署。1)从康德的超越论到黑格尔的辩证法,即从超越论的“相关论”(昆丁-梅拉苏)到绝对论的思想;2)辩证法的本体:绝对反映、对立面的巧合;3)超越黑格尔到“少于无”的唯物主义。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76973597/
以上
斯拉沃热·齐泽克:左翼激进学者、二次元爱好者、行走的黄色笑话、脏话常胜将军、比喻家。
大众对齐泽克的认知多少都会承认,他看起来不像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反而更像一个满口胡话但是偶尔睿智的怪老头。
但是齐泽克是因为这种“形象”(image)而在中文互联网越来越火热吗?
当我们看到齐泽克的拥护者们大多并不追随齐泽克嬉笑怒骂的洒脱状态,反而可能以比齐泽克对待他本人理论还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他的理论,并且试图把这一套话语扩展到所有领域的时候,我们大概可以隐约感受到,齐泽克对他们来说不是消遣,而是认真的——因为他们的严肃态度和齐泽克表现出的潇洒是相反的——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喜欢齐泽克。
齐泽克的火热和“小说”这种文学形式的兴起是异曲同工的。
卢卡奇在《小说理论》中谈到,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小说”成为了唯一的文学形式?
换言之,为什么“诗”和“古典悲剧”没落了?
卢卡奇试图把这个问题建立在黑格尔主义的基础上,对他来说,文学形式的变迁表征着时代的依次演进——这个时代虽然可以有“诗”但是“诗”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再相信诗所给出的自足的世界。在诗中,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是感慨情感已逝还是天道无常,它都相信世界最终应该是有秩序的、有报应的。
而小说抹去这层温情的纱幔,真正把现代性的问题暴露出来——客观世界就是我们所不能掌控的“他者”,意义必须要主人公不断地寻求——因此小说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
无论是鬼吹灯还是盗墓笔记,不管主人公在墓里寻获多少宝藏,最终的结果都是拿到财宝—遇险—为了保命丢掉宝贝—继续踏上“寻求”;
《老人与海》也不是主人公战胜了大海,他只赢了一次,回去还是要住破屋子。小说中的冒险的胜利永远是对生活意义的瞥见,绝不可能抓住意义,所以《老人与海》不会写带着大鱼回来的老人继续了怎样的生活。
因为小说必须和现实拉开距离,在残酷的现实中扯出一个有意义的片段。
小说中为了维持主体和客体的张力,现实一定是坚硬冰冷的,但是主角一定是要站在现实的对立面,通过抗争来获得意义的——对现实主义者来说,小说主人公就是“有问题的人”。因此小说的张力就在于“有问题的人”VS“冰冷现实”——这样说来,《小丑》这部电影是“小说”的本质的影像化。
小丑绝不是一个好人,他就是一个“有问题的人”,一个“有病的人”;然而作者试图给出的就是:现实更加病入膏肓,而小丑的病是可以与现实的病抗争的。
卢卡奇在《小说理论》中通过艺术哲学点出了现代人的普遍性特征——我们都有病。
现代性带来的主客分裂,使得我们成为了潜在的精神分析者——潜在的齐泽克信徒。
这正是齐泽克之所以在这些年,而不是那些年在互联网上火热的根本原因。
不是齐泽克横空出世,完全凭借个人魅力占据了舆论场;而是这个时代和时代中的人将齐泽克呈攻击表示召唤了出来。所以虽然齐泽克一副荒诞幽默的态度,很多人也由于他的笑话而开始接触他,但是他们最终几乎总是极其严肃的看待齐泽克,甚至大有党争之势。
这种个人的前后态度、齐泽克和信徒的态度的矛盾之处就在这种“病人”和“世界”的张力之间被解释了。真正俘获我们的,并不是齐泽克的笑话,而是我们的精神分裂对精神分析的召唤。
那么,我们的病是什么呢?
现代人缺乏反思吗?
始终站在古典立场的人恐怕会同意这个观点——现代人还反思的不够。
但是我的观点恰恰相反——现代人的特点不是缺乏反思,而是过度反思。
我们每个人都是SCP-096“羞涩的人” [1]
SCP-096是一个无体毛人型生物,通常极其温驯,隔间内的压力探测器显示其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东侧墙边来回踱步。但是,当有人看到SCP-096的脸时,无论是直接看到,还是看到了视频,甚至是看到了照片,它都会进入严重的悲伤状态。
SCP-096会用手蒙住脸,开始尖叫、哭泣并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大约在被看之后的一到两分钟时,SCP-096将冲向看到它的脸的人(从此刻起用SCP-096-1代指)。
SCP-096一到达SCP-096-1所在地就会杀死并[数据删除]SCP-096-1。100%的事例中SCP-096-1完全不剩一点痕迹。接下来SCP-096会坐几分钟,然后恢复镇静,再次变得温驯。之后它会尝试回到其自然栖息地
没有人知道096是不是因为相貌而悲伤,但是我们知道现代人会不断的自我审视。
“货币”一般被批判理论认作消极的概念,因为其结果是将一切,乃至于所有被认作高贵而独特的东西全部“物化”、“商品化”;它还截断了人与人的社会联系,使得人的关系被货币普遍中介,并且被替换为货币的关系。
但是对于西美尔[2]来说,货币制度还有一个面向,它使得客观经济活动和主体自我相分离,从而把人从客观世界中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出来,可以更加关注人的内在性。
换言之,现代性的结果是主体性的膨胀——这就是过度反思的人。
启蒙运动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把人从宗教神学的统治中解放出来,黑格尔直接宣告:上帝已死。
曾经的人的生活是以神为最终依据的,神具有对人的生活的最高决断权。那么当人类打碎了过去的虚幻偶像,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新的生活的依据是什么?
这就是康德的实践哲学所给出的:只有人能为人的行为立法。
换言之,人是人的根据,人是以自我为根据的。
但是康德显然洞察了这一切的隐含危机:人没有办法真正凭靠自我来生活。
这不是指人应该结成共同体,而是比起神对世界的绝对掌控力,人是完全有限性的存在,会在碰壁现实的时候陷入自我怀疑;而神可以提供人无论如何提供不了的最终保证——你只需要信,然后只管做。
当现代人陷入主体性的膨胀而无限的自我反思,必然陷入对主体性的最深刻怀疑——自我真的值得信任吗?
这个时候身处坚硬现代性中的主体性就会轻易走向自己的反面——放弃自由去寻找一个权威。
今天我们可以看到许多人信奉精神分析,试图把一切社会现象都聚集到拉康-齐泽克旗下,宣布进行“意识形态批判”,口号是“自由和解放”。
然而在上文的分析中,他相信的是主体性的自由,还是齐泽克的无所不能呢?
相信能依靠精神分析摆脱精神问题,恰恰是把精神分析当做了某种具有玄学力量的宗教仪式,这个时候笃信精神分析和笃信无所不能的神别无二致,这个神可以是上帝,可以是大他者,总之,是人的主人。
启蒙的全部成果,都似乎在现代性的根本分裂之下走向自反。
当人想要一个主人,那他就一定可以得到一个主人——拉康
现代性中的主体反思的结果不是摆脱病症,而是由于灌进太多理性而导致反思不耐受,使人彻底精神病化。
这就是“现代性-主体性”时刻面临的危险。
【总结一下】:现代性是一个极其辩证的概念,它创造了有史以来最为高涨的主体性革命,但是又亲手把自己创造的主体性摧毁——这一切的本质原因就在于“病人”和“世界”的分裂。
齐泽克给出的社会精神分析策略,恰恰切中了现代性的本质,言说出我们这些“害羞的人”的“悲伤”,从而俘获了我们这些过度反思的病人。但是这种过度反思是有限的人所难以承受的,而当齐泽克和其学说出现,他就成为了新的无所不能者[3]。
但是这种批评多少会受到反驳:意识形态批判起码有用,它能揭穿小布尔乔亚的骗局和社会的现实,从而为总体性革命做准备,反对这一点就是右翼分子。
然而很遗憾,这是一种左派的幼稚病。
意识形态批判或许是“破墙”之举,但是墙后有乌托邦反而是意识形态批判最大的意识形态幻觉。
除了意识形态批判的信徒以外,谁给出过“墙后就是乌托邦”的保证?
墙后不是乌托邦。
客观世界的膨胀将我们压回主观世界,而主观世界的无限自我反思又压垮了主体理性,从而陷入到新的寻找权威的“奥德赛之路”。
当找到了这个新的权威,他就会激烈的为保卫“家园”而与一切质疑者作战,甚至会进行敏感而带有被害妄想色彩地进行“防战之战”,因为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这样“害羞的人”就从“新的主人”身上获得力量,变成了“勇敢的家仆”。
此时理性主体就蜕变为现代犬儒主义的主体——反思理性→自我保存的理性。
彼得·斯洛特迪耶克在《犬儒理性批判》[4]中提到:
“犬儒主义是启蒙了的虚假意识。它是现代化的不幸意识,在它身上,启蒙的努力既成功,又不成功。”现代犬儒主义是启蒙的矛盾性的后果,是启蒙的意识和实践的分裂。
对于意识形态批判来说,穿透意识形态幻象,使人民获得真正的认识,从而引发现实革命是一条老生长谈的路[5]。
或者说现代犬儒主义本身就是意识形态批判失败的结果。它呈现了一副十分吊诡的状态:人们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依旧按照意识形态塑造的观念去行动。
“人们对意识形态的虚假性一清二楚,也完全知道在意识形态普遍性的下面掩藏着特殊的利益,但依然对这种意识形态依依不舍。”[6]如果说意识形态阶段表现为“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这样做了”,那么犬儒主义阶段的特征则是:“他们明知如此,但他们照旧为之”。
每年的双十一、双十二都在不断地重复着“消费主义”这种最具代表性的现代犬儒主义。
现代犬儒主义所揭示的一个重要问题,便是意识形态批判失效所暴露出的主体的被建构性。
而当意识形态批判再次试图把主体的被建构性纳入研究范围,它就只能重复主体-欲望-压抑。因为它面对的是它本质上不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剩下的,就只是左的姿态和右的方法论。
他们大有可能满足于吃着乐事薯片、喝着可口可乐,轻松惬意的谈论一下午综合了黑格尔、马克思和拉康的也许是迄今为止最具理论深度的资本主义批判,但是却无视了这种批判可能已经沦为生活的“无害添加剂”和“资本主义再生产的手段”。
他们的左翼态度和右翼本质都同样真诚和真实,因为我们本就是生活在这个矛盾的现代性中的“羞涩的人”。
我们要抓住齐泽克提出的问题,但是不要抓住齐泽克的学说。
抓住齐泽克提出的问题,不要抓住齐泽克的学说。这句话其实很辩证法,因为根本上来讲这句话是矛盾的。当我们接受了齐泽克的问题,就必然接受了这个问题的提出本身所背负的理论背景;但是我们恰恰要超出这一点。
而这种要求则逼迫我们必须去简单的梳理一番拉康马克思化的理论史。
这个序列是:拉康、阿尔都塞(Althusser)、詹明信(Fredric Jameson)、齐泽克[7]。
1.拉康
最出名的就是镜像阶段和三界理论,相关介绍到处都有,在此不再赘述。
拉康的理论兴趣呈现出这个过程:想象界—象征界—实在界,后期拉康的核心关切是实在界[8]。
拉康从未界定过实在界,因为实在界本就是从象征界的裂隙中瞥见的前语言的世界;一旦我们尝试说出实在界是什么,就已经远离实在界了。其特征不是不可思议,而是“可思、不可议”。
2.阿尔都塞(Althusser)
阿尔都塞最出名的关于此的学说就是《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这篇文章把拉康的镜像理论从主体的内在性建构引向超心理的政治领域[9],阐述国家机器对主体的建构——意识形态询唤。
这种意识形态询唤是一种想象的误认结构,背后的意识形态(大他者)对人的建构就是诱使主体认同并服从的无意识过程。换句话讲,人的意识结构被replace(替代)了。这里对拉康的借用严格来讲是完全“六经注我式”的,因为拉康的镜像理论存在一个原初的无意识主体,这个主体在镜子中把自己认作主体,然而阿尔都塞的主体不是原初无意识的。
在主体询唤中发生的实际上是“臣服”,但是在意识形态的掩盖下被粉饰为“承认”,其具体的作用机理特别包含了语言的建构作用。
3.詹明信:
如果说阿尔都塞只是按照自己的需要来攫取他想要的拉康概念,然后似是而非的安装到自己所建立的体系之中,詹明信就在试图真正缝合拉康和马克思。
詹明信最先打开了精神分析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连接[10],他从马克思主义出发,给出了拉康由于一直困锁在精神领域因而无法给出的实在界的定义——“大写的历史”[11]。
如果说精神分析曾经是研究“内在的主体”,那么阿尔都塞就把这个“内在”推向“社会”,詹明信则把“主体”推向“大写的历史”。
詹明信说:“精神分析无疑是一种唯物主义,而且被辩证法的取向所渗透”[12]。
对于詹明信来说,真正重要的不是现在最火热的“符号界”研究,而是早期拉康的研究重点“想象界”。“符号界”一直以来被视为碾压“想象界”的存在,但是这把符号界的地位抬得太高了。想象界看似只是个胶水般的地位,但是这种被忽视的,但却事实上构成了普遍呈现的领域,反而有可能塑造出共同的认同,展开“意识形态内的乌托邦”。
然而这种路线是否可能,那也是见仁见智。
4.齐泽克:
经过这番梳理,齐泽克的神话形象应该已经被去魅的七七八儿八儿了,这成为了我们真正有可能接触到齐泽克,而不是直接拜倒在他脑后光圈下的前提。
齐泽克对马克思主义、黑格尔辩证法和拉康的缝合,实际上证明了詹姆逊的结论。
但是齐泽克把真正紧要的政治经济学问题化为心理障碍,这不是“化疗”,而是用谈话的方式治疗。
这一点尤其呈现在“拜物教”的问题上——价值被认作是属于物本身的[13]。
齐泽克把拜物教问题结构主义化,某物的价值来自于商品交换结构的自我指称。某物的价值是在于其他物品的比较中结构性的被确证的。并且在最终的资本虚拟化时代,这种结构的拜物教的本质被指认为“空无”——拉康的“匮乏的主体”。
一方面拜物教的本质被掏空,另一方面匮乏的主体对匮乏的迷恋又再次引入“物”。
这意味着原本“承担”着拜物教的“物”,被作为“替代”的“空无的结构”所取代。
主体永远需要一个“代餐”来代这个“匮乏”,而这个匮乏是本源性的因而不可能抵抗的。
当“真-伪”被“空无的幽灵”所消解,无物承载的背后就是真假的彻底融合,因此再无揭示真实的可能——通向实在界的现实道路被事实上封闭了。
符号秩序的内在否定,真的有可能打开通向实在界的道路吗?
恐怕我们只能像贫民窟的儿童,偶尔在围栏边上垒起高台,再奋力一跳,才能稍微瞥见实在界一刹那的风景,然后就心满意足的认为自己已经住在那边了。
他没能真正敞开阿尔都塞-詹明信所努力的拉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而是转头退回到了带有马克思主义色彩的黑格尔主义的拉康主义。
现实的背景在齐泽克的理论中消逝为能指的结构游戏。这种精神分析无法区分两个东西:
精神分析 in 世界 & 精神分析 of 世界
因为二者对他来说是一样的,社会存在≡社会意识。
他的信徒们也随之停在象征界,实际上已经承认象征界大他者的无限性了,这正是现代犬儒主义的另一种变体——极端理性主义。
这就回到了我们前面的讨论。
齐泽克提出了真问题,但是我们想要得出问题的答案却不能沿着他的道路前进。
接下来的道路,必须回到马克思,回到政治经济学批判,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14]。
大他者不是什么神秘的斗篷,当我们一把掀起斗篷却找不到任何藏在斗篷下的人。
他只是一个带着奇怪面具,会摆弄无人机投影仪的“神秘客”;这个家伙无比强大,无比真实,但是他有着自己的内在界限,这意味着他必定是一出悲剧中的人物。当他真正演到投入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真的当做剧目中的人物,伴随着剧情走向自刎的高潮。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深入真正的社会结构,不能用精神结构和匮乏-压抑三板斧来加以代替,所以这必然是一条艰难得多的道路,因为它不允许人掏出一堆既成的术语和分析路径,对996、内卷等进行脱离具体研究的似是而非的精神分析,仿佛只依靠一套话语就可以完成对一切的囊括——这不过是现代犬儒主义罢了。
至于这一条道路的具体理论地图,限于篇幅不能具体展开。日后有机会再说。
大概就是背心上缺个logo吧。
大概就是背心上缺个logo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