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洋务运动最终失败而几乎同时代的明治维新能获得成功？ 第1页

成功与失败只是一种价值判断，并不是历史事实——我也不知道谁说的。

现代中国人觉得洋务运动与戊戌变法等清末改革失败，而认为明治维新成功，直观上是基于甲午战争胜负的判断。但大家有没有想过，清朝与日本在面对西风东渐时，第一要务可能完全不同。

作为一个跨宗教、跨文化、跨地域的多民族统一帝国，清朝事实上是“一国N制”，内地的传统郡县制，三北（东北、新疆、蒙古）的军府制，藏区的政教合一，西南地区还留下很多尚未“改土归流”的地区，整个帝国是靠着强大的中央军力维持，一旦中央政权受到外部压力增大，最容易出现的结果就是帝国分崩离析。地域仅相当于中国一个省份的奥斯曼帝国、奥匈帝国都在一战后被一推而倒，可以想见清朝面临的国家分裂风险有多大。

列强对清朝的侵略也完全符合这一逻辑。沙俄帝国索取东北、新疆土地，英国侵略西藏，法国占领越南逼近广西，基督新教在大城市逐步泛滥，帝国崩溃的风险与日俱增。所以中国人长期强调“祖宗成法不可变”，内里并不是自大而是恐惧，事实上能够“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对于当时的中国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一旦“全盘西化”，那不仅会接受西方的立宪君主政体，西方当时存在的民族主义也会随之跟进，那么疆藏蒙回还要不要继续从属于“一个中国”？——然而日本由于千年以来困守孤岛，反而形成独立的民族与文化，从一开始就不太面临分裂问题（即便如此，北海道与冲绳也让明治政府操碎了心）。

从19世纪初年没落、强敌环饲，到20世纪初期备受欺凌，再到20世纪末期重新稳定，中国虽然尚未真正统一，也丢掉了所有的藩属国，但仍基本保持着清末的主要领土，这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上并不是个常态。

或许对于很多人而言，大一统与否这种事情无所谓，偏安江南的南宋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权——但也要注意，这种思想本质上也是“西学东渐”的结果，并不属于中国传统政治信仰。

至于明治维新是否成功，这件事也很难评价，因为“明治维新”四个字缺乏明确定义。其实最早，“维新”二字说的是1868年“王政复古大号令”以后的政治体制改革，而且仅限于“推翻幕府、天皇亲政”这种狭隘含义，但随着日本不断发展与后人不断神化，“明治维新”的时间跨度被上溯到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下延至1911年日美不平等条约废除；范围跨度也从单纯的“拥戴天皇”而变成了包含政治、产业经济、教育、军事、宗教、文化等数不过来各方面的改革。那么只要确定一条“成功学”逻辑，随便堆砌史料就可以完成“辉煌明治维新”的叙事建构。

但这无益于理解明治维新的整体改革措施。事实上改革措施、改革成就这些东西清末改革也有不少，但明治国家最值得借鉴的点位是如何降低改革成本——那就是一边改革，一边复古，把改革融入到复古中。

“王政复古”看起来是一句空话，毕竟没人知道千年以前天皇亲政时候是怎么行政的，但其倡导的尊重传统、寻求“日本化”的思想却无意间中和了反对派的反感情绪。在这种叙事下，废藩置县与秩禄公债既是废除封建制度的进步举动，又是尊重天皇的复古举动；当天皇与旧贵族反感改革时候，政府可以建立华族制度，并让华族组成的枢密院拥有法律法规的最终审核权；当民间反对政府“开国”政策时候，政府就用“天皇愿与万邦交好”这种理由来搪塞舆论。换言之，“复古”的出现给日本增大了改革的容错率，即便出了类似1873年征韩论政变、1887年政府危机这种事情，传统思想也能劝服一些闹事者——这恰恰是近代中国的一个重大问题，在清朝强调复古，你是不是要搞天地会？

日本把“改革”与“复古”绑在一起，互为背书，这样社会上大体都能接受各种改革；但中国的“改革”却与“复古”水火不容，那除去坚持“祖宗成法”，中国人还能如何保持自身的民族意识与自尊心呢？

另外，中国与日本在太平洋航线的地位截然不同，中国是富庶繁荣的贸易终点，日本是贫瘠的贸易中转站。那么对中国的侵略与掠夺自然性价比更高，而对日本的拉拢的性价比则更高，事实上黑船来航时，美国的主要目的也是在西太平洋为自身船只找到一个中转站与补给站。随后不平等条约里，欧美列强也只是在日本几个开港港口活动而从未深入日本内地（到1899年为止），对中国却是能延伸多少是多少，久而久之，自然方便日本建立起近代化工业体系，而中国的工业化却并不被列强完全允许。

总结一下，在19世纪到20世纪，全世界的旧式帝国都在不断消亡衰落，清朝尚能维持寿终正寝，这算不上成功，但也绝不是失败；日本通过国际国内各项机缘巧合而获得重大发展，这当然可以看作成功，但并不是中国可以借鉴的东西。

因为，中国与日本只是看上去相似，实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