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应该取消「中小学强制性的文言文学习」？ 第2页

前几日在某新媒体编辑部实习，一日公司聚会，很多同事喝到兴头上，一个市场部的小哥搂着另一个同事高喊着「汤嘛，水嘛， 酒嘛，喝嘛！」；另一个编辑部美女同事喝高之后，端着酒杯，醉眼朦胧地对我说：「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市场部小哥的劝酒词固然直白得可爱，但编辑部同事的醉话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醉酒也可以醉得这么优雅。

或许我举的例子有失偏颇，拿现代语言中最接地气的句子和文言文中最为经典的诗句相比。文言文说到底只是一种语言形式，有优美的，也有不优美的。比如《世说新语》中的一则就委婉地提到过，同是形容雪，「未若柳絮因风起」比「撒盐空中差可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不过由于「幸存者偏差」，后者大多都被淘汰，仅剩前者得以流传。

所以，「文言文比现代语言优美」这种论点，在我看来，是有些薄弱的。

不过，且先不论优美与否，即使单从实用角度出发，我认为文言文学习是值得重视的。

在我看来文言文是很难和现代语言完全割裂开的。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多常用的成语都出自对小孩子来说「晦涩难懂」的古文。比如仅出自《出师表》中的成语就有「不知所云」「感激涕零」「不毛之地」等等。如果不学习文言文，不认得这些成语，可能就会在阅读现代文章中碰到障碍。拿「三顾茅庐」这个成语举例，如果不知道这个它的古代故事背景，很容易望文生义，产生误解（我小时候以为这是说一个人接连上了三趟厕所2333）。现代汉语本来就是从古代语言一步步演化至今的，免不了跟古文有相通之处。所以，学习文言文，其实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现代汉语中常用的古语（直接从古文中摘出来的以及由古文中部分词句演化来的）。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此外，以我个人的高中语文学习来看，在学习现代汉语时，会更加侧重对文章的整体理解；而在学习文言文时，会更加注重对字词的解释。在学文言文课文时，语文老师几乎是逐个把重点字拎出来讲，把一个字的常用意思都告诉我们。我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在开证明信中会写「兹证明」？为什么是「我谨代表」而不是「我仅代表」？在学习《项脊轩志》（而母立于兹）后知道「兹」不仅有「此地」的意思，也有「现在」的意思；而在学习《陈情表》（谨拜表以闻）后知道，「谨」可以表示自谦。知道这些单字的意思，就好比知道英文中的词缀，以后即使遇到从未见过的词语，也可以把它的意思猜出个一二三来。

至于背诵古文有没有用，我父母就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我妈很喜欢诗词，平日里有时也会翻翻唐诗宋词，也希望我能背几首；而我爸则认为背语文书上的东西（包括现代文）用处不大，他老人家的原话是：「背前人写的东西有什么用，让别人背自己写的才是本事」。

我小学时，我爸会直接给我签个「已背过」哄骗老师；上中学后，月考期末考让我再也没办法用一个签字蒙混过关，只能老老实实地一篇一篇背，竟然也很快地全背过了。当时只是为了卷子开头的填空题背的古文，现在想想，却为后来写写文章时的遣词造句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尤其是在写书面语言时，这些好处尤为明显（比如「尤为明显」就比「特别明显」看起来要正式2333）。

这倒也不是说读古文让我可以在文中信手拈来一些古诗句，优美的词藻是锦上添花，准确的表述才是写一篇好文章的前提。而大量的古文积累为我培养了不错的语感，让我在下笔时可以不假思索地找到合适的字句精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也算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一种解释吧。

听起来好像我在自夸，不过其实我是反面例子...高二出国以后就不再学古文了，看的中文也只剩下微博微信和小说，国内学的语文忘得七七八八。后来开始用知乎后才再次开始写140字以上的东西，但这时我已经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没墨水了。前俩月当实习编辑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语文水平只够挑挑错别字写写段子了...吓得我赶紧翻出来了中学时的语文书:D

当然了，读用现代语言写的好文章也有同样效果，只是我个人感觉读古文积累语感更快。语感这种东西不是你学一句「how much」就马上能在美国买菜，而是通过大量的阅读和理解在潜移默化中积累出来的，所以它的实际功用很难立竿见影地显现出来。而且，如果真的只论实际功用学语文，其实大部分语文书上的内容都不必学习（或者说学完小学语文课本就差不多了），君不见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们不也生活得好好的嘛，买个菜侃个大山肯定够了。

最后再提几句脱离「实用性」的讨论...我在申请多伦多大学维多利亚学院时，其中一个考题就是写下自己对院训「Abeunt studia in mores」的理解。这句话的中文意思是「凡有所学，皆成性格」。我们学数学时，不会指望着用三角函数去算账；学哲学时，不会用忒修斯悖论去修船；学生物时，更不会想着刺激多巴胺分泌去寻找爱情...培根不是说过嘛，「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物理使人深刻，伦理使人庄重，逻辑与修辞使人善辩」。再白话一点，高晓松不也说过嘛，「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东坡先生说的也是极好的。

综上，我认为比起「是否应该取消中小学强制性文言文学习」这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更值得我们探讨：「以何种方式学习文言文、义务制教育中把文言文学到什么程度是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