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目前大概还不能给出十分完满的回答。这里推荐两篇文献:
董秀芳. 词汇化 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1.11.P208-210.
王继红.从梵汉对勘看全称量化限定词“所有”的形成[J].古汉语研究,2015(04):22-32+95.
董秀芳先生的论述比较简略,但也比较好理解。事实上,我个人在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之前,也和董先生有大致差不多的设想。这里稍微概括一下董先生的意思(斜体是我个人的理解):
董先生的解释,有两个地方可能有点不那么稳固。首先,为什么中古以来“所有”的用例,恰好大都在这种语境之中?到底是语境额外赋予了“所有”全称量化的用法,还是“所有”有了全称量化的语义之后才用在这种语境之中的?其次,许多例句都来自佛经,而佛经是翻译文献,原本的经文(比如梵语经文)对应“所有”的词是什么呢?
王继红先生的文章从第二个问题入手,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王先生的文章较长,而且涉及许多梵语词义和语法内容,我没有很好地理解。先贴出几段原文:
从梵汉对勘看,例 (27) 中“所有”有如下两种语义内容:
第一,广义存在关系,即“某处所 X 存在着若干数量的某种事物 Y”。因为梵语主要依靠名词 (代词、形容词) 格位变化与动词形态变化表达句法关系,所以在 yāvat 所引导的从句中,
以上皆为原文。中间有一段由于跨页,截图不便,就用引文形式转引。
这里尝试着用我自己的理解概括一下,如有不对,敬请指出。
王先生的文章论证很充分,而且例子很多,结论确实很扎实可靠。但是我有几个疑问。
首先就是,为什么会用“所”来充当一个关系代词?在汉语中并没有这样的结构,为什么会用这样一种翻译策略?在其他梵语的关系代词的翻译中,是否也存在类似的现象?并且作为关系代词的话,“所”在句中的位置也十分奇怪。至少,“所”不应当与“有”连用。yāvat作为关系代词,其先行词应当是“数量”,我不懂梵语,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梵语原文中没有出现这个先行词。但这种省略先行词,或者说以关系代词本身充当自己的先行词的现象在印欧语中并不少见。以我们熟悉的英语为例,where、when就是这样的词。如果说“所”对译yāvat,那么这个词应当出现在句首。而表示存现关系的“有”,应当在Y之前。二者在语序上不应相连。是什么动机使得译者将两个词连在一起的?
其次,王先生认为“所有”的意义是“有怎样数量的……”。这里“有”的语义确实没问题,问题在于“怎样数量的”这个语义,怎么能够通过“所”来表现?上面说到了,用“所”来对译yāvat本就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而更加难以理解的事情是,这种对译,让在汉语中根本与数量关系无涉的“所”获得了描写数量关系的功能。这是为什么?王先生认为,梵语中的yāvat常常与另一个关系代词tāvat连用。在汉译佛经中,tāvat常常被翻译成“如是等”,也就是“像这么多”。比如上面举的三千大千世界所有须弥高山的例子,鸠摩罗什译文:
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
翻译一下:像三千大千世界中所存在的各个须弥山王那么多的七宝聚,有人拿来布施。
菩提流支的译文没有第一个“若”字,其他完全一样。其中的“如是等”就被认为是对译tāvat。但在汉语中,如果已经用了“如是等”这样的比况,则根本无需配套出现其他的比况词汇。也即,用“所”来对译yāvat根本就是不必的。并且,鸠摩罗什的译文句首的“若”,我反倒觉得更像是对译了yāvat。
我以为,佛经的“所有”仍然是上古汉语的“所有”。就是将“有”这个动词名词化,并且转换成定语来修饰中心语Y(须弥山王)。把这个“所”分析成关系代词来表达数量比况关系,对于汉语使用者来说,是非常难以理解的。若无更多的类似证据,我倾向于否定当初的译者会采用这样一种翻译策略。
补充一篇文献:
于方圆.也谈全称量化词“所有”的形成[J].古汉语研究,2019(01):60-71+104.
这篇文章对前面提到的王继红(2015)有所反驳,文章较长,概括起来比较难,我就偷个懒,请大家自行参阅。
这里截取一些我个人认为比较重要的段落,首先是文章最核心的观点:
下面是文章对王(2015)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