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之外是否存在声调语言？ 第1页

来终结一下五年前的老问题。WALS是个好工具啊，研究类型学问题时一定要会用：

这是声调语言的分布，红圈表示有复杂声调，紫圈是有简单声调，白圈没有声调：

关于“简单声调”的定义，所谓的“音高重音”也算是简单声调（可以看 @Articulatum 叔的这篇，本文将引用多个叔关于声调的回答）：

然后分地区具体来看（考虑到其他答主已经介绍过欧洲的情况，下面不再赘述）：

一.非洲

绝大多数都是声调语言：

1.亚非语系

主要是在乍得语族、库施语族和奥莫语族中存在声调。里面比较知名的语言包括乍得语族的豪萨语、库施语族的奥罗莫语和索马里语等；奥莫语族在埃塞俄比亚西南角那一小块地方。

需要注意的是，闪语族有些语言的分布比较靠南，但没有声调：

2.尼罗-撒哈拉诸语

西非到东非一带的分类垃圾桶。不过WALS上显示撒南非洲仅有的几种无声调语言分属多个不同语系/族，所以这里应该也不是谱系的问题，把尼撒诸语视作整体即可。

当然很明显，尼撒诸语的存在感太低，以至于之前的回答里一个都没有涉及到（就连曾经出现过桑海帝国的桑海语系也都无人问津……）。

3.尼日-刚果语系

继续复读我之前写过的这篇，里面第三部分涉及尼刚语系。我看到之前有回答提到了尼刚语系，也提到了（大西洋-刚果语族、沃尔塔-刚果语群下的）班图语支、以及YEAI语支的约鲁巴语，另一个回答提到了“克鲁语”（这里我姑且视作是尼刚语系下的克鲁语族），然后呢？

西非虽然从世界行政区划图上来看，就是一堆没有存在感的小国，但这也不意味着此地的语言可以被强行塞到“班图语”下面去。假设尼刚语系成立（因为Glottolog不认可），那么其它语族级别的还包括：曼代语族（Mandé，有70+种语言，分布在从塞内加尔到尼日利亚西部）、多贡语族（Dogon，有约20种语言，在马里东南部）、科尔多凡诸语（苏丹南部，内部谱系不明）、“类伊爵语”（Ịjọid，尼日利亚沿海东部）等。

而在核心的大西洋-刚果语族中，撇去其核心沃尔塔-刚果语群（下面就是班图语等一大堆），还有大西洋语支（50+种语言，主要在塞内加尔、冈比亚、几内亚比绍）、梅尔语支（Mel，几内亚和塞拉利昂）等等。

当然列出这些也不是希望读者能记住，只是大概留下一个印象——班图语名气大，但班图语支上面以及与之平行的还有很多很多语言，这些基本上都有声调。这确实只是个猎奇向问题，只要说明“亚洲以外有声调语”即可；但如果要搞正经的类型学研究，那最好还是着眼在这些“听都没听说过”的语言上，而不是仅仅抓几个最大的或最有名气的语言。^[1]

4.科依桑诸语

三个核心语系Khoe、Kx'a和Tuu全是复杂声调的代表。科依桑音系的复杂之处不仅仅是有（平均四个）搭嘴音，也不只是复杂的搭嘴音组合（包括和小舌擦音组合的塞擦音、和小舌爆音组合的辅音簇，再加上发声态、鼻化等等，甚至可以和挤喉音搭配），还包括复杂的声调体系。这里就是（现今）人类的极限了。

二.大洋洲

好了，之所以在上面一节尼刚语时就那么早地做个总结，是因为下面的内容（除了北美）就没有答主提及了。

新几内亚这块……我也没有能力解释具体哪些语系有声调、有声调的语言是否由于地理接触而产生，因为目前对新几内亚语言的研究就非常欠缺，连共时层面的详细记录都困难，更别说是历时层面的研究了。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图中右下角，那里是法属新喀里多尼亚，语言属于南岛语系、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大洋语支、新喀里多尼亚语组。这里的语言和通常概念上的“南岛语”有很大差异，普遍音系较复杂，各语言的特点包括有声调/鼻化元音/清鼻音/卷舌辅音等等，以及南岛语之内相对庞大的辅音数。

以首府努美阿边上的Ndrumbea语为例，有高中低三个声调。元音有7个/i, e, ɛ, a, o, ʊ, u/，都有对应的长元音；5个高、半高、低元音有鼻化/ĩ, ẽ, ã, õ, ũ/，也有对应的长音。

辅音的部位对立较多：

顺便，之前有位答主说：

南岛。一定是指——整个环太平洋地区的南太平洋地区岛屿。大概有1000+种语言。大概都带。

南太平洋主要包括的国家/地区有：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法属新喀里多尼亚、斐济、汤加、萨摩亚、库克群岛、纽埃、法属波利尼西亚、拉帕努伊岛（复活节岛）等。很明显，声调南岛语的分布范围没有那么广。

三.北美

（这里的“北美”主要指加拿大和美国，也包含格陵兰和墨西哥北部，不是以巴拿马运河为界的“北美洲”）

之前的答主们总共提到过这四类语言：阿尔冈昆语族的黑足语、“阿拉斯加的”阿萨巴斯卡语、Tlingit（辛吉特语 /ɬɪ̀nkɪ́tʰ/）、“美国西南部以及墨西哥”的纳瓦霍语。——是的，这些都是声调语。但如同上面尼刚语那一节所说，还差了很多。

不过……进入美洲后语系普遍偏小，以下也不会面面俱到。总之先归归类：阿尔冈昆语族（Algoquian）属于阿尔吉语系（Algic），这个语系的声调语很少，下面不再提及。另外三个都是纳-德内语系（Na-Dené），纳瓦霍语其实就是阿萨巴斯卡语族之下的，下面会重点涉及。

1.纳-德内语系

下图清晰度不够，只能大致示意。语系最外层的是辛吉特语^[2]，稍微往里一些可以再分出一个埃亚克语。除此之外的所有语言属于阿萨巴斯卡语族（Athabaska，源自加拿大西部的一个湖），断成了三部分，主体在加拿大西部和美国阿拉斯加，一支在美国西部沿海，另一支在美国山区南部（这里就包括纳瓦霍语）。

整个语系基本是声调语言，所以是否要给（至少是）原始阿萨巴斯卡语构拟声调是个问题。早期发现同源词在不同语支里会呈现出不同的声调模式，有些高有些低；后来用喉化尾*-ʔ得以统一，*-ʔ可能诱发哑嗓声进一步导致低调，也可能诱发张声而产生高调。

2.普韦布洛语言联盟

上面提到的纳瓦霍语（Navajo）放在这里说明。这个语言联盟位于美国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Pueblo是对这一片原住民的外来统称），大概在蓝圈中的位置，包含纳瓦霍语（图中桃红色）、霍皮语（Hopi，犹他-阿兹特克语系，绿色）、塔诺亚语系（Tanoan，棕色）、凯雷斯语系（Keresan，红色）、祖尼语（Zuni，孤立语，灰色）。

除了祖尼语之外，其它涉及的语言都有声调。

3.易洛魁语系

在北美东部和东北部。

塞内卡语和卡尤加语有非常复杂的、和偶数音节相关的超音段规则，具体可见这里：

切罗基语的声调及不同的拉丁转写方案如下（不过切罗基字母并不表示声调）：

四.中部美洲

从墨西哥南部到哥斯达黎加西部称为“中部美洲”（Mesoamerica），是一个语言和文化上的概念，不根据目前的国界来划分。

其实，北美多数声调语言在下面这个语系看来，不过就是小巫见大巫而已。看见上图那片密集分布的红点了吗？欧托-曼格语系要来了。

欧托-曼格语系所有的语言均有声调，同样意味着声调可以构拟到语系祖语里。有很多语言的声调还非常复杂，可以看下面这个回答：

然而很遗憾的是，这个语系的知名度非常低，前面也没有任何一位答主提及。况且，放在中部美洲，西边有阿兹特克语族，东边有玛雅语系，很容易像此地其它更小的语系（米斯-索克、托托纳克等）被当作是边上这两大文明（及其语言）的附庸^[3]。就算欧托-曼格语系有180+种语言，大概是犹他-阿兹特克语和玛雅语数量之和的两倍，但存在感也不是靠语言数量或内部差异性就能刷出来的……

顺带一提，中部美洲也是个语言联盟，但并不建立在任何一条音系共性上，全部基于形态句法特征，所以周围语系就没有这么复杂的声调了。

五.南美

北美洲和南美洲的语言资料有着云泥之别。北美洲相对而言没有特别艰巨的地理环境，加上美国和加拿大高度发达，使得语言调查相对容易（至于北极那块……反正本身原住民数量就很少）。

但南美洲完全不同，亚马孙雨林和新几内亚岛一样属于语言调查难度的巅峰，自然环境的阻隔当然是主导因素，除此之外尤其是秘鲁和哥伦比亚还相当混乱，总之可以获得的资料非常有限。至于巴西高原-拉普拉特平原-巴塔哥尼亚高原一线，确实环境相对适宜开展田调，但当地原住民已所剩无几……那一块没几个语言点是因为真的只剩殖民者语言了。

总之做个简单的看图说话，可以发现在哥伦比亚、秘鲁、巴西三国交界处有一群声调语言，推测可能是产生了语言联盟。它们来自很多个小型语系，包括图卡诺亚（Tucanoan）、波拉-维托托（Bora-Huitoto）、南比夸拉（Nambiquaran）、佩瓦-亚瓦（Peba-Yaguan）、提库纳-尤里（Ticuna-Jurí）语系等等，此外南美第一大语系、从南美北部贯穿至中部的阿拉瓦卡语系在此处也有极少数声调语。

以及，在亚马孙雨林深处，著名的皮拉罕语也有声调，而且传说中的“音系简单”可能只是未充分重视超音段罢了。

顺便提一下本问题下的其它回答。

现在声调问题也成了鉴别是否是汉藏的参考条件之一。

不是的，如果说汉藏语系真的要总结出什么特点，那就存在一个看上去不像特点的特点——汉藏语系的类型学特征极其丰富，有嘉戎语茶堡话这种没有声调但辅音簇复杂的极端，也有汉语这种有复杂声调但（几乎）没有辅音簇的极端。事实上不是所有语系都具备突出的类型学特征，判断语系时另一个关键点在于核心词。总之在考虑汉藏语整体时一定要慎重，不能把汉语族的特征随便套到藏缅语族上去。

此外，很多（也许是“一些”，没有调查过）原始部落的语言也有声调。

这位答主应该并不是想说明诸如“社会发展水平原始，所以语言原始”之类的观点，但这里我只是顺便想起，因为我见过有专业的类型学学者说过“有些原始社会还存在用吼叫的方式来沟通”。嗯，往好的地方想，说不定人家用的是特别复杂的超音段系统呢？

参考

1. ^ 而且，其实成为地区性通用语的大语种有相当大的概率会野鸡化……比如斯瓦希里语，声调丢了而且借了一大堆阿拉伯语词；比如桑戈语，中非共和国的官方语之一，是在乌班吉河沿岸形成的一种……克里奥尔语。
2. ^ 理论上应该拼作⟨Lìngít⟩，⟨l⟩表/ɬ/，但这里为了强调发音，就写成了IPA。
3. ^ 而且事实上，很多欧托-曼格语的名字就是来自古典纳瓦语（阿兹特克）的称呼，特征是（西语中）以-teca结尾（<纳瓦tēcatl“某地的居民”），如Zapoteca“萨波特卡”、Mixteca“米斯特卡”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