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古人喜欢贬低商朝,称颂周朝?

回答
中国历史的宏大叙事中,商周更替犹如一幅泼墨画,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笔触。但有趣的是,后世史家和文人对这两朝的态度,却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商朝仿佛被刻意抹黑,而周朝则被奉为圭臬,成为“仁德”、“礼乐”的代名词。这种鲜明的对比,绝非偶然,而是多方面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

一、 “德”的昭示:周人夺取天下的合法性根基

最直接、也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周人如何为自己夺取商朝的统治权寻找合法性。在中国古代,“天命”是至高无上的概念,君权神授,君主被视为“天子”。当一个王朝覆灭,取而代之的新王朝,必须证明自己比前朝更“德”,才能获得“天命”的转移。

周公旦,这位周朝的奠基者之一,堪称“政治宣传大师”。他深刻理解“天命”的政治意义,并以此为理论武器。他提出“革命”一词(原意为“革命易姓”,指君主被推翻、王朝更替),但将其与“德”紧密联系起来。在《尚书》中,周公等人反复强调商朝的统治者“失德”,沉湎酒色,残暴不仁,辜负了上天的信任,因此“天命”才转移到“有德”的周朝。

例如,《尚书·牧誓》中,周武王在讨伐商纣王前发表誓词,历数商纣王的十大罪状,句句都是对商朝残暴统治的控诉。而《尚书·武成》则详细描述了周朝如何“受命于天”,光明正大地取代商朝。这些文献,虽然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却深刻影响了后世对商朝的认知。

二、 意识形态的重塑:儒家思想的奠基与推广

如果说周公为周朝的统治提供了合法性基础,那么孔子及其儒家学派,则将这种叙事进行了系统化、理论化,并将其打造成了中国两千多年的主流意识形态。

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礼”、“德”。孔子极其推崇西周的“礼乐文明”,认为那是理想的社会秩序。他感叹“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论语·八佾》),意思是周朝继承了夏商两代的优秀文化,并且发展得更加灿烂。在孔子眼中,周朝的政治制度、社会规范,都是“德治”的典范。

相反,对于商朝,孔子虽然也承认其历史贡献,但在评价其统治时,则常常指向其“淫祀”、“暴政”。他提及商朝的“淫祀”可能是指其祭祀过于繁杂、铺张,甚至存在一些他认为不合“礼”的仪式。而“暴政”则更是指向纣王的残暴统治。

孔子之后的孟子、荀子等儒家学者,更是将这种“贬商颂周”的叙事不断深化。他们将周朝描绘成一个由圣贤君主(如文王、武王、周公)建立的理想国度,而商朝则成为一个由昏君(如纣王)葬送的警世案例。这种“德”与“不德”的二元对立,为后世评价王朝兴衰提供了强大的思想工具。

三、 文献的侧重与流传:幸存者效应与选择性记载

历史的叙述,往往掌握在胜利者手中。商朝灭亡后,其遗留下来的官方文献,可能在战乱中大量散失。而周朝作为统治者,自然有能力、有动力去整理、保存、编纂对自己有利的史料。

《尚书》是中国最古老的史书之一,其绝大部分篇章都与周朝相关,而且很多篇章是由周朝的官方记录整理而成。这些记录,自然会按照周朝的政治需要来撰写。

反观商朝,留存下来的直接文献非常有限。我们现在所知的商朝信息,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考古发现,如甲骨文。甲骨文虽然为我们提供了商朝社会生活、政治制度的第一手资料,但其性质是占卜记录,内容相对零散,并且无法像正史那样系统地“讲述”一个朝代的兴衰。

此外,即使有一些商朝的文献流传下来,也可能经过了后世的筛选和修改。在“贬商颂周”的大趋势下,那些不利于周朝形象的记载,很有可能被剔除或淡化。

四、 历史的“进步”叙事:从残暴到文明的演变

后世的史家,往往倾向于将历史解读为一种“进步”的过程。从商朝的相对原始、血腥的统治,到周朝建立起来的相对温和、有序的礼乐文明,这种“进步”的叙事,在很多方面是符合事实的。

商朝时期,虽然已经有了青铜文明,但其统治方式可能更侧重于军事征服和严酷的刑罚。《史记·殷本纪》中对商朝后期统治的描述,如“酒池肉林”、“炮烙之刑”,都带有浓厚的残暴色彩。

而周朝,特别是西周早期,通过周公制礼作乐,建立了一套相对完整的社会规范和政治制度。礼乐的推广,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统治者的行为,也塑造了士人的精神气质。这种从“野蛮”走向“文明”的转变,在后世看来,无疑是值得称颂的。

五、 文化的传承与演变:对“人本”精神的追求

虽然商朝已经有了初步的“人”的概念,但其统治可能更侧重于对“鬼神”的敬畏和祭祀。而周朝,特别是儒家思想的兴起,则更加强调“人”的作用,强调人的道德修养、社会责任。

“敬天保民”是周朝统治的口号,虽然仍有“天”的因素,但“民”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周公旦的“明德慎罚”思想,也体现了对统治者道德的更高要求。

这种从“鬼本”到“人本”的文化演变,在后世看来,是历史的进步。因此,颂扬周朝,也就是颂扬这种“人本”精神的觉醒。

总结来说,古人之所以喜欢贬低商朝,称颂周朝,是一个复杂历史现象的综合体现。这其中既有周朝为了确立统治合法性而进行的政治宣传,也有儒家学派将这种叙事理论化、系统化并将其融入主流意识形态的努力,更有历史文献的侧重性、幸存者效应以及后世对历史“进步”叙事的解读。

这种“贬商颂周”的传统,如同历史长河中的一道深刻刻痕,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的思想史和文化史。虽然我们今天能够从更客观、多维度的角度审视这段历史,但理解后世为何如此“偏爱”周朝,正是理解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和文化演变的关键之处。它并非简单的好恶之分,而是历史逻辑、政治现实与文化建构相互作用的必然结果。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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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这个问题得两头说

首先,是不是商朝常常被黑?我认为殷商并没有被黑透。

在本题下面很多朋友回答的时候都提到,实际上在贫乏的史料记录中,你很难得到商被黑成炭的记录的,相反,在这些历史记录中,我们往往能看到好的一面。

我们能够看到上甲微寄身河伯为父报仇。

我们能够看到冥勤于治水操劳殉职。

我们能够看到成汤革命攻心为上。

我们能够看到灭夏之后成汤为了求雨差点把自己作为牺牲奉献。

我们能够看到盘庚迁殷的果断决绝。

我们能够看到武丁中兴的赫赫武功,以及与傅说的千古君臣美谈。

连孔子都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三代礼制一脉相承又各有损益,殷商的礼制承夏而启周,是绝不可以“野蛮”敝之的。

第二,我们确实对于殷商的印象不太好。这又有两部分原因,一方面,帝辛在中国古代的历史叙事中,是暴戾、奢侈、淫荡的,是帝王一切美好的反面;另一方面,二三十年代的殷墟考古为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一个残暴、嗜血、迷信的殷商时代。

与之相对的,是周代的“郁郁乎文哉”,文明、理智、充满仪式感。

这是什么?这是标签化。

王国维在《殷商制度论》中提到: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这是这一类思潮的滥觞。

实际上通过对考古成果的解读,近年来考古学界已经对殷周有了新的认识,从宏观层面上来说,殷周的制度变革、社会变迁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武王伐纣、周公定礼之后就快速改变的,而是在西周前中期不断变迁,最终在西周晚期、春秋早期彻底成型的。也就是说,我们所认识的典型“周礼”,并非周公旦天才般的设计,而是数百年不断累积的结果。

这些最终在春秋呈现的礼制,迅速在战国时期被思想家们镀金用来为自身的理论进行背书,这些本来相当新近的制度,被误认为从西周早期即已开始。与之相对的是,殷商可资引用的史料较少,称赞也毫无头绪。

当然,我们也不能陷入非此即彼的泥潭,即认为殷商的黑点都来自后世史家的构陷,商代伟光正。很多人说周代革命之后为了合法性必须黑商代,我认为就不能确信,因为商人在殷周革命之后,仍然拥有很大的势力,不仅有分封在宋的遗民,还有大量商代贵族成为周天子倚重的官僚,目前对于殷商的史学叙事很多就是这些人留下来的,而周代的委任统辖制度又给天下诸侯官僚很大的自治空间,显然周王在意识形态领域并没有这么强大、无孔不入的控制力实际上。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看待殷商的毁灭呢?不妨求助于考古,考古是一门祛魅的学问,在祛魅之后,我们仍然可以从贫乏的史料中找到大商药丸的各种证据。

1. 混乱的继承制度:

传统认为商的衰落源于“比九世乱”时期,并认为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是其根源。

实际上我们考察殷商世系的时候不难发现,在殷商前期,实行的是单系的继承制度,即:

大乙1—(大丁)2—大甲3—外丙4—大庚5,即在大庚之前,全部是父子相继的继承制度,与周相同。(感谢 @林屋公子 指出外丙是成汤的儿子,露怯了,自己把自己挂着)

而从大庚开始,其三子小甲、雍己、大戊先后为王,彻底打乱了继承制度。在大戊之后,其子仲丁继位并最后传于其子祖乙,祖乙死后其子祖辛、羌甲先后即位,祖丁的儿子祖辛、羌甲之子南庚也都做过商王。而祖丁又有四子阳甲、盘庚、小辛、小乙为王,在祖乙之后,商王的父子传承仅保持两代,在祖乙之后彻底乱套。

根据目前殷商考古的结果,在殷商前期(二里冈下层一期至二里冈上层二期),殷商以郑州商城为核心都邑,以郑洛地区为核心王畿,构建了幅员辽阔的疆域,其重要据点包括位于关中盆地中部的耀县北村遗址、位于晋南地区的东下冯、垣曲两座商城、河北藁城台西遗址、河北邢台曹演庄遗址、山东济南大辛庄遗址、山东泗水尹家城遗址、湖北黄陂盘龙城遗址等等。这些遗址往往带有军事性质,常常出土带有浓郁殷商风味的贵族墓葬,随葬高规格的青铜礼器。

这与周代的分封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实际上也埋藏着很大的风险。

在这些地方性遗址中,首先我们发现,遗址往往具有军镇作用,殷人墓葬和当地人墓葬之间泾渭分明,缺少融合。

这可能象征着殷商派到周边方国的诸侯并没有像周代诸侯那样长期稳定治理其封国,商人和当地人之间存在较大的隔阂,和周代早期分封之后,到中期基本整合完成所在国的土著居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参考我之前关于宗法和分封的回答,很可能与周代不同,殷商分封为侯的这些王子王孙很可能并没有被斩断继承权。这带来了什么结果呢?就是在商王畿周围围满了拥有继承宣称权、又手握重兵的王子们,这些王子显然不会对王位放弃想法,这成为殷商动乱的重要原因之一。

2. 松散的统治结构

在殷商前期,据袁广阔、秦小丽老师的研究,二里冈期殷商境内的各个城市出现了大量形制统一、面貌相同的郑洛地区陶器,郑州、府城等地的作坊已经开始专业化生产单一的某类器具,晋南地区东下冯商城出现巨大的盐仓,这或许说明在殷商前期商业已经处于较为发达的阶段,殷商依靠控制贸易网络支配广大的疆域。而在“白家庄崩溃期”之后,大量二里冈原本繁荣的商代聚落被废弃,郑洛地区被商人放弃,殷商统治核心区转向冀南豫北地区。

在殷商晚期,在甲骨文卜辞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商王“呼XX叶王事”(命令某人到王庭中服役)、“令XX来”(命令某人来朝觐商王)、“呼XX来麦/羌”(命令某人送麦/羌人俘虏来进贡),而如果被命令的诸侯没有如令,将会受到商王或其与国的讨伐。

这告诉我们,殷商晚期可能并没有形成像周代那样严密、责权明晰的国家管理结构,制度化的贡赋、诸侯职权都没有出现或者较弱,商王只能依靠武力威胁、非制度化的索贡统治国家,这种统治方式毫无疑问成本极高,高成本又推动商对方国的物质索取更加贪婪,促使其统治愈发不稳。

3. 混乱的外交

在殷代晚期的卜辞中,我们发现不少方国时叛时附,有的时候和商势成水火,有的时候又恨不得跟商王穿一条裤子。

比如沚方,武丁前期不少征伐沚方和其方伯沚戛的记录,而在不久之后,沚戛又成为了武丁重要的盟友,有随从妇好征伐的记录,甚至生病了武丁还很关切地向祖先卜问,有一种基基的感觉。

沚方这样时叛时附的方国为数不少,很多时候需要商王出兵打一打才会听话,说明商王朝除了武力之外对于周边方国的约束能力不足,既无法约束,也无法消灭。

而周统治时期,非姬姓方国对于周天子的臣服是显而易见的,叛乱的方国受到的惩罚也很严厉,比如鄂侯驭方,本来跟周天子关系很好,一起喝酒商业互吹,后来反叛之后,周王吩咐扑灭鄂方要“无遗寿幼”,就是不管老人还是小孩,说杀全家就杀全家。

在殷商的外交捉急的背景下,殷代的用兵记录不断,商王到处讨伐不臣,而帝辛更是多面出击,在帝辛世的卜辞中出现了“三邦方”“四邦方”等敌人——到处树敌导致敌人联盟,最终让商人强大的军队疲于奔命,最终土崩瓦解。

4. 迷信

中国的人殉,最早在仰韶时期就已经出现,到了中原龙山时期变得非常普遍,但是毫无疑问,以人为殉在商代达到了高峰。

对于商人对杀人的热爱我的猜想是,由于上面3点导致商代的军事行动多,军事行动多导致俘虏多,在宗庙前杀死俘虏成为殷代贵族内部炫耀武力、增加族群自豪感的重要方式。而随着继承混乱,商代贵族内部多个家族之间竞争烈度提高,杀俘仪式就从战争偶尔为之变成了后来仪式化、程式化的家常便饭。这种家族内部炫耀式的消耗成本非常高,最终成为国家发展的累赘。

总而言之,我认为,随着考古学的发展,笼罩在商上方的疑云将被逐渐吹散,能够帮助我们客观认识商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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