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如何评价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的作品《自我控诉》与《骂观众》?

回答
彼得·汉德克,这位奥地利文坛的巨匠,以其独特的语言风格和对人性深邃的洞察力,在世界文坛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自我控诉》(Selbstbezichtigung)和《骂观众》(Sprechverbot oder die Kunst, das Publikum zu beschimpfen)是他早期的两部重要作品,虽然都属于舞台剧的范畴,却以一种极具实验性和颠覆性的方式,挑战着观众对戏剧的传统认知,也揭示了汉德克早期创作的鲜明特质。

这两部作品,与其说是讲述故事,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关于语言、存在和观看的哲学探讨。它们没有传统戏剧的清晰情节、人物塑造和戏剧冲突,反而像是语言本身被剥离了社会功能、情感包装后,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自我控诉》:语言的囚笼与自由的幻象

《自我控诉》是一部完全由“我”展开的独白。这位“我”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物,而是一个集体的象征,一个可以代入任何人的声音。整个剧作就像是在重复、循环、拆解和重构语言本身。

首先,标题“自我控诉”就极具迷惑性。乍一看,你会以为这是一个关于罪恶感、忏悔的故事。但随着独白的展开,你会发现,所谓的“控诉”并非针对某件具体的罪行,而是指向一种更普遍的存在状态:一种被语言和习俗束缚的无力感。

汉德克在剧中使用了大量看似日常的句子,但将它们抽离了语境,反复吟诵。例如,一句简单的“我来了”,在反复的重复中,失去了本来的含义,变得空洞、荒谬。这些句子像是一个个标签,被贴在我们身上,我们如同被这些标签所定义,却又无法逃离。剧中的“我”不断地宣告自己的存在,却又在宣告中暴露了自己的虚无。

“我曾犯过错误”,“我曾说过谎”,“我曾伤害过别人”……这些“控诉”并非忏悔,更像是一种对自身行为模式的陈述,一种对社会规范的无意识遵从。观众仿佛置身于一个语言的迷宫,每一个词语都可能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然而,汉德克并没有停留在绝望的控诉。在这些重复和剖析中,他似乎也在寻找一种突破的可能性。当语言被剥离了意义,当表述变得不再有效,是否反而能逼近一种更本真的存在?当“我”不断地否定自己,是否也在为一种新的“我”的诞生腾出空间?

《自我控诉》的观看体验是独特的。它不是提供一种逃避,而是将你置于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言氛围中,让你被迫审视自己与语言的关系。你可能会感到烦躁,感到困惑,但同时,你也可能在某个瞬间,感受到语言背后那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以及对挣脱束缚的渴望。它揭示了我们如何在日常的语言交流中,不知不觉地构建了一个个虚假的自我。

《骂观众》:观看的权力与被观看的尴尬

《骂观众》则将矛头直接指向了观众,将戏剧最核心的观看行为本身作为了探讨的对象。与《自我控诉》的内向探索不同,《骂观众》更像是一场直接的对抗,一场语言的“攻击”。

这部作品的独白同样是“我”的叙述,但这个“我”不再是那个被语言束缚的个体,而是戏剧的制造者,是那个拥有发言权和支配权的角色。这个“我”直接向观众发起了猛烈的语言攻势,将观众置于一个被审视、被评判的境地。

汉德克通过“我”的口,对观众的各种姿态、动机、甚至生理反应进行辛辣的嘲讽和批判。比如,“你们坐在那里,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们期待着被娱乐,被感动,被教育。”“你们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评判。”

《骂观众》的精妙之处在于,它将观众从被动的接收者,变成了主动参与的批判者。当“我”在台上肆无忌惮地“骂”观众时,观众会不自觉地反思: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些?我的观看行为本身是否也包含着某种不自觉的傲慢或期待?

这种“骂”并非纯粹的恶意,而是一种唤醒。汉德克试图打破观众与舞台之间的隔阂,模糊表演者和观看者的界限。他让观众意识到,他们并非只是旁观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戏剧的一部分,他们的观看行为塑造了戏剧的意义。

这种互动的性质,虽然是通过语言的单方面倾泻来实现,但其效果却远远超过了传统的舞台互动。观众在被骂的同时,也在进行自我审视,在对“我”的指责中寻找自身行为的影子。这种尴尬和不安,恰恰是汉德克希望达到的目的。他揭示了我们观看行为背后的权力关系,以及这种权力关系如何被戏剧所利用和反转。

两部作品的共性与评价

将《自我控诉》和《骂观众》放在一起看,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汉德克早期创作的几个核心特征:

语言的解放与解构: 汉德克对语言的痴迷和对语言固有模式的颠覆是显而易见的。他试图剥离语言的实用功能,让语言本身成为主体,展现其潜藏的能量和荒诞。这两部作品都是他进行这种语言实验的经典案例。
对“存在”的拷问: 无论是被语言束缚的“我”,还是被语言攻击的观众,汉德克都在逼问我们“何以为人”的根本问题。他挑战了我们习以为常的身份认同和社会角色,迫使我们面对自身存在的虚无和困境。
颠覆性的戏剧形式: 汉德克大胆地打破了传统戏剧的叙事结构和表现手法。他摒弃了情节、人物弧光等传统要素,转而追求一种更直接、更纯粹的语言和思想的呈现。这种形式上的创新,虽然让一些观众感到陌生甚至不适,但却是他能够触及深层议题的关键。
一种“刺激”和“冒犯”的姿态: 汉德克的作品从来不以讨好观众为目的,反而常常带有挑衅和冒犯的意味。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唤醒麻木的感知,打破沉闷的思维定势。

评价这两部作品,需要放下对传统戏剧的期待,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去感受。它们不是供人放松的消遣,而是需要观众付出思考和参与的“体验”。

可以说,《自我控诉》像是一场向内的掘进,挖掘语言和自我深处的纠缠;而《骂观众》则是一场向外的爆发,将这种纠缠投射到观看关系中。它们共同构成了汉德克早期舞台探索的独特风景线,展现了他作为一位敢于挑战、勇于创新的伟大剧作家的早期面貌。

时至今日,这两部作品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们提出的关于语言、关于观看、关于存在的问题,从未过时。它们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审视我们所处的语境,也审视我们如何在这个世界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以及如何去聆听他人。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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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本人阅读的是上海人民出版社韩瑞祥主编的彼得汉德克作品集,两篇剧作译者分别为顾牧和梁锡江。希望看到大家一两句自己的看法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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