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巧妙而艺术地拍摄一部关于本国战败、投降的电影?
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非常需要技巧。
对于本国战败的历史,通常的处理方式有两种:
第一种是挖掘大败局之中的个别胜利,比如韩国的《鸣梁海战》、我国的《血战台儿庄》;
第二种是竭力突出反抗精神,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是壮烈殉国,而不是忍辱偷生。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林农导演上世纪六十年代拍摄的《甲午风云》,还有美国导演乔恩·阿维奈2001年拍的《华沙起义》。
如果说上述两种,尚属于基于史实的合理的戏剧呈现,那么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大多数关于外敌入侵的影视作品,则纯粹是一种恶搞风格的空想剧:通过白痴化、弱智化敌人的外表和言行来达到自嗨式的精神胜利。
比如欧洲在战后对第三帝国元首各种恶意满满的丑化,全然不顾当初德军是怎样闪电般横扫欧洲大陆,各国又是如何抵抗不及先后纳降。
再比如,中韩两国贡献了众多极富魔幻色彩的抗日神剧,创造性地以荒诞剧的形式在影视作品中完成了对假想敌的消灭。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黄东赫导演的《南汉山城》,突然就感叹不已。
不回避敌人的强大,不丑化对手的面目,不吹嘘自己有盖世神功,敢于正视曾经屈膝下跪的屈辱,能够冷静而克制地呈现所有做过的努力和坚守,让人直面国家在“或战、或和”的两难处境中,做出的痛苦抉择。
黄东赫导演以严谨工整的风范完成了这部苍凉悲壮的历史正剧。影片中,清军全程使用满语对白,很多场景有一种油画般的凝重,展现出厚重的史诗感。
《南汉山城》的背景,是1636年底至1637年初的“丙子胡乱”,满清在入关之前,先行出兵打击了大明最忠诚的属国——朝鲜。
多年受大明恩典、奉儒家文化为正统的朝鲜一直视大明为宗主国,蔑称满人为“胡虏”、“蛮夷”。
1636年,皇太极称帝,改后金国号为“大清”。消息传来,朝鲜国内哗然,仁祖拒不见大清使团,也不接受国书,皇太极的登基大典,朝鲜使臣拒不下拜。
凡此种种,激怒了满清,两国积怨爆发,清兵大军压境,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就从鸭绿江边打到朝鲜京城。仁祖仓皇出逃,率文武百官退守南汉山城。
影片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在漫天飞雪的南汉山城,朝鲜君臣度过了史上最寒冷的47天。
站着死,还是跪着生?
这是东方式的哈姆雷特命题。
从现实来看,后者肯定占了主流;但彪炳史册的,永远是那些战斗到最后一息、舍生取义的人。
清军将山城团团围住,时间一天天过去,凛冬已至,城内弹尽粮绝,战马都杀了填肚子,内外消息不通,援军苦等不至,活路几乎都已断绝,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就在这个时候,朝鲜君臣等来了御驾亲征的皇太极和一封招降书。
是战,还是和?何去何从?
在国家命运的十字路口,主张议和的吏曹判书(吏部尚书)崔鸣吉与主张死战到底的礼判(礼部尚书)洪尚宪之间,开始了针锋相对的争论。
金尚宪慷慨激昂地质问:“将士仍在抵抗,忍受着饥饿努力守城,还有一线生机,为什么要先跪地求饶?”他的话大义凛然,几乎不容反驳。
可大义是什么?是殉国、是成仁?翻开史书,“不当亡国奴”这个看似正确的价值观背后常常是淋漓的鲜血。
金尚宪之前,有唐代名臣张巡。在“安史之乱”中为了保卫睢阳城,张巡咬碎了满口钢牙,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先杀了自己的爱妾给将士充饥,到最后城破时,全城仅四百余人幸存。
金尚宪之后,有明末抗清名将史可法。他在扬州拒绝了多尔衮的一再劝降,与城共亡,遭到清军十日不封刀的屠掠。
是生,还是死?在存亡的关头,仁祖迟疑不决。
影片中,金尚宪和崔鸣吉当着仁祖的面有一场唇枪舌剑的激烈辩论:
金(面对仁祖):您要跪在可汗面前吗?如果让您跪下倒酒,您也要照做吗?
崔:弱者为了活下来,没有不能做的事情。
金(依然直视仁祖):鸣吉说的,就是您活着要走的路吗?
崔:尚宪说的很正确,但那只是话,他认为话语重于生命。
金:鸣吉所说的活,即是死。微臣愿意死得轻于鸿毛,支撑比死还要沉重的生命!
崔:死,并不轻于鸿毛,尚宪所说的死是无法支撑性命的!
金(霍然站起):一个国家的君王,在面对蛮夷的时候,应该接受光明正大的死!怎可在全天下的百姓面前耻辱的乞求活命?!微臣无法旁观,再侍奉这样的君王,请在此砍了微臣的脑袋!
崔:到底什么是国君?!就算在蛮夷的脚下,只要能为了自己国家的百姓创造活路,才是微臣和百姓从心底跟从的国君。请殿下忍受,这份耻辱!
在东亚文化语境中,历来视求和为奇耻大辱。
尽管检点历史,每个王朝都做过对外“议和”、“和亲”的举动,但载入史书时,不可避免都要做一番粉饰。
所以,呈现这样一段“大逆不道”的争执,需要勇气。
金允石和李秉宪以精湛的演技,再现了朝鲜历史上两位立场相对、却都刚正不阿的忠臣。
纵观全片,两人的一言一行都从容有度,持重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处处体现了儒家文化长期熏陶下,朝廷重臣所应有气度和风范。
这场辩论戏,尽管语气强烈,两人的情绪却始终收敛克制,面部微表情控制精到,仅凭双目透露出内心的波澜,几乎靠着眼神演活了人物。
影片的结尾,朝鲜君臣出城纳降。
仁祖身着臣子的服饰在皇太极帐下三拜九叩,崔鸣吉跪在身后,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城内,宁死不降的金尚宪毅然殉节,宝剑刺入身躯,一颗泪珠滑落脸庞。
历史车轮无声又残酷地前行,每个人都走了自己选择的路,但每一步都浸透着悲凉。
如果说金尚宪是民族英雄,那么处在他对立面的崔鸣吉自然就是声名狼藉的逆贼,然而,《南汉山城》却花大量篇幅刻画了他作为忠臣的形象。
弱国无外交。
在被围的47天中,崔鸣吉为了“求和”四次出使清营,每一次都充满了凶险:不光要面对清兵射来的箭雨、被清军大将龙骨大用弩机抵在脑门上受死亡威胁,更要遭受各种言辞上的羞辱。
然而他均临危不乱,不辱使命。只可惜每次归来,迎接他的都是身边同僚的非难和斥责,称他丧权辱国,有失体统。
降书的起草,也责无旁贷地落在了他身上。
天色微明,油灯燃尽,一夜未眠的崔鸣吉放下手中的笔,清楚地知道,由自己起草的降书一旦送出去,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然而,是否能够就此换来黎民苍生活下去的曙光?
清军总攻的最后时刻即将来临。朝堂阶下,群臣全身缟素,齐刷刷跪地高喊:“崔鸣吉的国书是把整个宗祠献给敌人的逆贼之书!殿下,请马上把它烧掉,砍下逆贼崔鸣吉的脑袋!”
朝堂之上,匍匐于王座前的崔鸣吉依然在苦苦进谏:“微臣写的不是信,而是路,是殿下需要踩着走的路。殿下,请不要和天下百姓一起死!就算明天砍了微臣的头,也请今天把降书送出去。”
此时他心中的苦痛,恐怕只有260年后的李鸿章才能体会。
1900年,曾经所向披靡的满清也走到了风雨飘摇的路口,八国联军抵达京城郊外,太后和皇帝匆忙外逃。
临走,不忘给两广总督李鸿章发了一纸任命:封他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作为全权大臣负责与各国交涉。
此时的李鸿章已78岁高龄。他一边咳血,一边与洋人周旋了近一年,签下了《辛丑条约》,然后收到了国人的一片声讨:“卖国者秦桧,误国者李鸿章!”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骂声——条约签署之后没多久,李鸿章就溘然长逝,留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的临终诗句。
《南汉山城》的另一贡献,是在“和”、“战”两派的之外,还刻画了夹在两者之间、首鼠两端的群臣。
他们是历史上面目模糊的一群人,是史书中的失语者,却是真正的大多数,比如影片中领议政兼都体察使金鎏。
金鎏当然也有立场,就是永远站在“对”的一方,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事,不留下一丝话柄。
鉴于任何关于议和的言辞都会给自己的品德增加污点,所以他自然是站在主战的一方,直至后来在他的指挥下,朝鲜军打出“自损三百,伤敌两人”的败仗,最后的责任还被他推到出征将领的身上。
从起初强拆农民的草房给士兵御寒,到后来拿走士兵的草垫去喂马,再到最后杀了战马给士兵充饥,金鎏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在打自己的脸,却无一不被他冠以堂皇的理由。
然而金鎏并非不爱国,在被迫随崔鸣吉出使清营的时候,他也试图维护国家的体面和尊严。
可是,来自文明之国的莫名优越感,让这位饱读诗书的文臣不屑于俯身和“蛮夷”平起平坐,哪怕对方已经兵临城下。
这种姿态是我们所熟悉的。
200年后,满清的大臣们也用同样的眼光看待远道而来的西方列强,无视对手的强大,拒绝放下自己的身段。
国家风雨飘摇之际,仁祖在大殿上茫然四顾,发现满朝文武俱是嘴上仁义道德,行动却畏畏缩缩之辈,只知跟风随大流,却不堪担当重任,禁不住内心惶恐。
这种局面其实是每一个王朝的常态。
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的忠臣、奸臣,是无数平庸之人构成了历史的底色。
关于道义、荣辱、名分、尊严,《南汉山城》还提供了另一个维度上的视角,那就是城中的百姓。
渡口的老汉今天为皇帝带路,明天为清兵带路,只要有人肯给他一碗小米;冒死出城送信的铁匠其实最关心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样开春就可以播种。
对升斗小民来说,士大夫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复杂难题并不存在,人民关心的只是自己的肚子。
《南汉山城》139分钟的篇幅,人物塑造上,从主战派、主和派到骑墙派,从皇帝、士卒到百姓,包括出场不多的清军一方,从皇太极、龙骨大再到翻译官,几乎每个人的形象都立得起来。
影片中不光有激烈残酷的战争场景、明争暗斗的宫廷纷争、清军内部怀柔还是剿灭的政策分歧,又掺杂了金尚宪和渡口老人孙女之间的忘年情谊,各种层面上的立场交锋和观念碰撞,构成了内涵丰富的影像读本,再现了历史的多元和复杂。
1.金钱鼠尾和满洲话就让人很敬佩了,因此“就本片而言”,韩国电影人至少是对历史做足功课的。当然,很多韩国电影中的满人都是这样,比如《最终兵器:弓》等等,相比中国电影…………
(ps.有小伙伴提示《绣春刀》也展示了这一点哦~,希望中国古装越来越严谨)
(ps.有小伙伴说绣春刀里面是用蒙古语代替的)
(ps.评论里有人质疑这是“大汉族主义”破坏中国民族团结???这分明就是史实呀,我不知道你们的槽点在哪里???自己不拍还不给别人拍了)
2.从电影角度,电影本身并无太多特别精彩或震撼之处,属于性冷淡类型,不过因为我对于李朝历史很感兴趣所以看得还不错~~电影内容和立场都挺客观中立了,强势的满洲军队、弱不禁风胆小懦弱的朝鲜军队、恐慌的王刻画都很客观没有抹黑,属于历史正片,不像《神机箭》………(《神机箭》纯属韩国意淫片,这一点韩国古装电影也确实有趣,经常表现为两个极端。要么很考究、要么纯意淫)
还想到细节,电影中清军军营里有宰猪的镜头,宰的是东亚古代最常见的野黑猪,而不是白猪(白猪都是近代从欧洲引入的),反正韩国电影细节做的是真好啊……
(ps.有小伙伴引用了诗经和金史里的内容,证明中国古代也出现了白猪~如果有懂这个的朋友欢迎指正)
3.我一直觉得韩国古装题材里面的男主们之间的对话太“装逼”了哈哈(非贬义),什么生的路死的路,各种排比句比喻句反问句,韩国电影台词的功底很足,让人很过瘾,相比看看中国古装的大白话弱智台词…………比如:“父王,儿臣以为”“大人,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胡乱和倭乱在韩国都是属于被拍滥的历史题材,刷爱国情怀的手段了,这次的剧情其实也没什么新意
不过后金头顶金钱鼠尾+全程满语还是好评,虽然甲胄和服饰还是有点穿越的。该喊鞑子该喊蛮夷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河蟹
果然没有民族团结护体才能拍得原汁原味一些
至少皇太极不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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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答主
@红黑色的风的回答觉得挺有意思的。
虽然我也赞同韩国的历史剧胡扯的地方不少,但从这片来说,后金的甲胄和服饰反映的问题其实是穿越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先来看看故宫馆藏的皇太极铠甲
可以看出到了皇太极时期,后金甲胄依然有着比较强烈的明代遗风
再看看他爹的铠甲
况且这位答主所用的战阵图还是来自《满洲实录》的,描绘的其实是天命年间的战场,而不是答主所强调的天聪六年以后。看过《满洲实录》战迹图的筒子应该都知道,里面后金甲胄也跟明军的接近
讲真不管老奴时代还是皇太极时代
我觉得跟下面这个晚清的仪仗甲形制差别还是蛮大的
再对照一下电影截图的第一幅,应该就不难看出穿越在哪了
还有要说天聪六年皇太极的衣冠条令,其实指的应该是十二月这一条
其实主要的内容是对在市街等公共场合下的着装要求,以及服饰纹样的等级制度做出规定,这些和电影中描绘的清军行营的场合是没什么关系的。相反对于绸缎的穿戴,皇太极是严格限制的只有护军以上有条件的人方许穿戴,其余人最多只许佛头青布,可见此时的绸缎依然稀缺。所谓天聪六年初禁染貂皮制袄,只是禁止诸贝勒大臣擅自制造,同样也是以貂为贵的表现,但并非真正禁止大臣穿着(有大汗赏赐的例子)
所以相比甲胄,电影在这一块描绘的反倒不算出戏,大清真正厘定衣冠形制还得在顺治朝的《服色肩舆永例》之后,要是整成像康熙平三藩征准部那样,那就更加穿越了
总之一句话,虽然有各种瑕疵,但在国内同行明显不争气的情况下,南棒确实还是目前地球上还原清初军队风貌最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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