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引用的这句法语格言“谁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谁就是在要求过大的奴役”(Qui demande l’indépendance pour soi, demande l’esclavage pour les autres. 英文直译是 “He who asks for independence for himself, asks for slavery for others.”),虽然原文并非直接是“谁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谁就是在要求过大的奴役”,但其核心思想高度一致,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的语境下,对理解那个时代以及普遍政治哲学都具有深刻的意义。
这句格言的精髓在于揭示了绝对化、无约束的个人或群体独立自由所必然导向的对他人的压迫和最终对自身的反噬。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来详细理解它:
1. 绝对独立自由的内在矛盾:忽视他人和社会契约
忽视他人的存在与权利: “独立自由”如果走向极端,变成“绝对独立”,意味着一个人或一个群体可以不受任何外部约束地为所欲为。然而,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会中,每个人都与他人相互依存。如果你要求完全不被他人干涉的自由,那么你也同样在剥夺他人不被你干涉的自由。一个极端独立的个体,如果没有对他人权利和自由的尊重,实际上是在宣称自己的意志高于一切,从而将他人置于被支配的地位。
否定社会契约与合作: 社会的形成和运转离不开合作与妥协。我们放弃一部分绝对的自由,以换取社会秩序、安全和共同的利益(例如,遵守法律可以保障我们不被暴力侵害,虽然这限制了我们随意施暴的自由)。如果有人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拒绝遵守社会规则,拒绝承担社会责任,那么他实际上是在破坏这个脆弱的社会契约。这种行为最终会导致社会秩序的瓦解,而秩序的缺失正是通往“奴役”的开端。
2. “过大的独立自由”如何导向“过大的奴役”:权力真空与专制复归
托克维尔在书中探讨的是法国大革命的起因。他指出,在革命前,虽然人们对君主专制感到不满,但王权一直在逐渐强化,中央集权不断收紧,地方自治和贵族特权逐渐被削弱。然而,这并非是因为人们追求“过大的独立自由”,而是因为旧制度的弊端以及对旧有特权的捍卫与对新生自由的诉求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张力。
当革命爆发,旧有的权力结构被摧毁,人们在追求绝对自由的口号下,有时会忽视建立新秩序的必要性。这句格言可以从以下角度理解革命后的情景:
权力真空的危险: 当旧的权力失去效力,而新的、被普遍接受的权力尚未确立时,社会会陷入一种混乱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最能蛊惑人心、组织力最强、或者最不顾及规则的个人或团体,最容易填补这个权力真空。他们可能会以“人民的意志”或“革命的需要”为名,行使绝对的权力,从而对其他人实施更残酷的压迫。
革命热情演变为暴力镇压: 法国大革命初期,人们追求自由和解放,但很快就陷入了政治派别的斗争、内部清洗和恐怖统治(雅各宾专政)。那些声称代表“人民的自由”的团体,为了维护所谓的革命纯洁性和清除“反革命”,对持有异见者实施了大规模的逮捕、审判和处决。这种以自由之名进行的极端行为,恰恰是对他人自由的最大剥夺,也就是“过大的奴役”。
对个人自由的威胁: 当社会将“独立自由”解读为不受任何限制的个人意志,那么少数人的极端意志可能会压倒多数人的自由。例如,如果某个派别认为自己的自由是至高无上的,那么他们就可以剥夺其他派别的集会自由、言论自由甚至生命。最终,所有人都可能生活在恐惧之中,因为你不知道何时会触怒某个掌握权力者,从而失去一切自由。
3. 从普遍性来看:警惕极端与认识界限
这句格言并非仅仅针对法国大革命,它具有普遍的政治哲学意义:
自由的边界: 真正的自由不是为所欲为,而是在法律和道德框架内的自由。你的自由不应以侵犯他人的自由为代价。追求“过大的独立自由”,实际上是在模糊和否定自由的界限,最终会导致所有人失去自由。
自由与责任的统一: 自由总是伴随着责任。要求自由,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包括尊重他人的权利,遵守公共秩序,以及为社会的稳定和发展贡献力量。忽视责任的自由,是危险的。
警惕启蒙运动中的激进思潮: 托克维尔的时代,是启蒙运动思潮涌动的时期。他观察到,一些激进的启蒙思想家虽然提出了对自由和人权的诉求,但在推翻旧制度的过程中,也可能孕育出新的危险。当对“理性”和“进步”的信仰达到一种狂热的、不容置疑的程度时,也可能导致对反对者的压制,从而走向另一种形式的“奴役”。
总结
“谁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谁就是在要求过大的奴役”这句话,深刻地揭示了自由的辩证法。它告诉我们:
绝对的、不受约束的自由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它必然会侵犯他人的自由。
在社会和政治领域,对绝对自由的追求往往会导致权力的真空或新形式的压迫,最终将追求自由的人们推向更深的奴役境地。
真正的自由需要建立在尊重他人、遵守规则、承担责任的基础上,并且需要有审慎和智慧来管理和维护。
在理解托克维尔的论述时,这句格言尤为重要,它帮助我们看到,即使是以追求解放为名的革命,如果其核心理念走向极端,也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最终适得其反。它提醒我们,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认识到自由的界限,并理解自由与秩序、个人与集体的平衡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