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花时间长篇大论,但作为一个历史专业毕业、现在顺带写点网络科普文赚零花钱的,我还是说几句吧。
1.论整体实力,正规军绝对是碾压网络历史爱好者的,不服,先学完11本历史专业教科书(最低要求)再出来遛一遛。
2.专业学者,阅读量普遍远远强于爱好者,受到的学术训练更为严格,更懂得遵守学术规范。而大部分民间爱好者更强调情绪渲染、输出立场,更擅长断章取义、对号入座、历史粉圈化等骚操作,日常主要阅读公众号、贴吧、地摊杂志,更喜欢关注二战、苏联、中美关系等领域。
3.但也不要把专业学界想象得那么美好,把学者理想中应该拥有的各种美德当成现实。民间历史爱好者的各种毛病,专业学者照样有,有些方面可能更加严重(比如沽名钓誉、文人相轻),争起研究项目和经费的时候也一点不“出淤泥而不染”。学者也有自己的立场,对于历史人物也会有自己的喜怒爱憎,不要认为专业学者就肯定像机器人一样客观、冷峻。但好在他们正儿八经写文章时,一般懂得克制情绪和偏见,学术优先(但课堂上对学生讲课时仍然可能放飞自我)。
4.大学里历史系的学生,吃喝玩乐混日子睡懒觉的大有人在,不要以为混个学位就算“专业人士”了,这叫无知。甚至大学里的历史老师,发文章东拼西凑,平时混日子的照样不少。不要以为个个都是学界泰斗,那是不可能的。还有很多读到博士的人,越读越狭隘,博士4年的读书范围只限定在自己毕业论文的那一个方向,稍微过界就一脸茫然了,说不定研究肯尼迪的可能谈到约翰逊就一窍不通。相比之下,民间爱好者往往是“多面手”,喜欢到处都碰一下,但其中大部分人“样样稀松”就是了。
5.也不要把民间爱好者想象得那么低人一等,同样有少数高水平的资深爱好者。“民史”有的只能看铁血文、公众号,也有的会看论文、专著,能用古籍、档案写符合学术标准的文章。“民史”内部的差别,恐怕比起“民史”和研究者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6.高水平“民史”的知识,归根结底也是来自专业学术界。但低水平“民史”的很多“暴论”,很可能也是来自专业学术界,只不过有所变形和夸张。
7.历史学无止境,越学越知道自己的无知,对谁都一样。
8.专业人士不要总是躲在象牙塔里,对舆论战场的“民史”充耳不闻,以为搞好自己的学术小圈子就行了。有些阵地,专业人士不去占领,或者不屑于占领,那吃亏的是他们自己。比如古希腊古罗马史,专业人士其实都知道“何新”“诸玄石”这些人(我确认过),但他们普遍认为这些民科的“希腊伪史论”都是not even wrong,不值一驳,我们专业人士只要自己在大学里写好论文就行了。所以,国内的专业学术界本应该集体发声、以正视听,但他们没有这么做。于是,这些年来,“希腊伪史论”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声势越来越浩大。到最后某一天,00后10后新一代人普遍接受了“希腊伪史论”,等他们甩起皮带抽向学术权威的时候,学者们就连一个安静的书桌都找不到了。
第一个问题,什么叫“史学”?今年春季刚刚完结了一部番,叫《虚构推理》。故事的女主角,擅长用可以找到的证据,编造虚构的情节,来说服别人相信这是真的。这也是很多历史小说家爱干的事,他们根据合理的想象,编造出脍炙人口的阴谋论、历史插曲,满足了广大受众的不同口味。但许多这种构建,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在传统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文学,不能算是史学。同样的道理,即便在当今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人,试图通过剪裁史料,来为某些政治诉求站台、背书,在传统意义上来说,这也不能算史学。许多文学性的历史虚构,或者政治化的历史建构与解构,无疑会在留下巨大而深刻的影响,但这些成就并不是“史学”的。——承认这一点,是我们的第一个前提。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就可以召开历史发明大赛了,比一比谁编得更圆更有吸引力,到那时候,其实专业人士未必会输。
第二个问题,什么叫“专业”?非历史学者搞的历史类资助项目算不算专业?历史学者搞的非历史类项目或者本领域之外的研究算不算?没有项目支持的研究算不算?本科硕士博士搞的研究算不算?一路接受科班历史学习,但没有攻读过历史学位的人,搞的研究算不算?很多濒临退休的大爷,为了退休的时候提一级职称,临时补一个在职的历史硕士,写一篇号称是论文的东西,拿到一个历史学的学位,他们搞的东西算不算专业?——“专业”与“非专业”之间是否存在一条公认的界限?如果存在,这条界限又在哪里?搞清楚这一点,是讨论的第二个前提。
无论你是站“专业史学”还是站“民间史学”,首先请先就上述两个前提达成共识。如果讨论的前提谈不拢,在两极之间,就会有大量灰色地带,给“举例流”的自说自话预留空间。
假如说,我们将“专业”史学的范围,限定在历史专业的老师、学生所做的东西。——这是我接下来观点的前提:
我们会发现,“专业”人士群体的人数,其实是非常少的。跟整个世界的人类历史相比,微不足道。这些人并不足以搞清楚世界历史上的所有问题,只能在某些时期、某些地区的某些问题上有所涉猎,大家的“专业性”,只是汪洋大海上一个个星罗棋布的小岛,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并且,这个微不足道的群体中也不可避免的存在分流。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研究作品少之又少,大量的研究即便在当代也没什么价值,或者受到当代、以及后人的批评。
反过来说,在这个小圈子之外,存在着海量的“非专业人士”,大家试图通过自己的阅读、学习,进行各种历史的、疑似历史的、非历史的创作。如果在这些海量的创作中,出现一些经典的史学作品,其实也并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如果凡事皆有例外,那从概率的角度来说,参差不齐的“圈内人”对于“圈外人”的人海战术,优势何在?
借用罗新老师的一段话,“也许我们不知道一切过去,我们也不会写完美客观的历史,但这并不意味着怎么写都行。我们必须是过去的负责任的监护人,随时准备好指出哪些对过去不恰当的阐释”。
要如何做好监护人呢?系统的学术训练,在彼此之间的不断交流、相互批评中逐渐进步,不断更新前人的研究成果,不断更新自己对于历史以及历史学科、历史研究的认知,等等……尽管作为个体,历史学者的水平有高下之分,在对具体问题的研究上,会受制于主观局限性、历史局限性,会得出正确或者错误的判断。但一系列历史悠久的“标准”,会在不断与时俱进的过程中,会在这个群体中被积累下来,作为评判当下历史研究价值最可靠的依据。只要你的研究使用了靠谱的材料和方法论,真正研究出了价值和闪光点,而不是异想天开,张口就来,那你的研究成果迟早会被学界正视和接受的。
ps1:历史学者“高高在上”的问题同样让我痛心疾首,这其实反映了我国历史学发展的萎靡不彰。学历史的最后都去扎堆搞研究了,搞研究的又被KPI逼得“高高在上”、追着“导向、资金”,否则就要饿肚子。真正一个学科健康的产业链,既要有人做小众的、专门化的研究,也要有人专门搞历史“科普”,去接地气地做学科与实业的结合。在培养受众与潜力股的同时,也为圈外人的研究,在选题、方法论等方面上提供更多的帮助。事实上很多人都希望看到、听到这种东西,所以应该有人主动去做,去建立、完善、规范这个产业,而不是等着别人上门踢馆。这个问题既是我们需要重视的,对于广大在读的学生来说,也是你们可以尝试考虑开辟的道路。
ps2:前两天刚好在看一个笑话,说一个领导问员工:下班之后办公室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同样的道理,退休之后家里凭什么就非得有一本专业书籍呢?做学问这个事,你愿意干到死,还是30岁就不干了,吃喝玩乐享受人生,都是个人选择,丝毫不影响你之前取得的成就。这就好比,高考后烧复习资料的学生,难道他们取得的分数和录取通知书都是假的么?无论是做研究,还是进行批判,都要讲究基本法,要讲证据、讲逻辑,不能牵强附会。如果你通过卖图书资料,就能推导出“做假学问”的结论,难免会让人,对你分析处理材料的逻辑能力产生怀疑。所以希望题主能更好地推敲措辞,使讨论可以在理性而有意义的框架内进行,而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争论和负面情绪。
@杜车别 晚辈有几句话想说。我与李伯重教授曾有几面之缘,他不认识我,我倒识得他,因他曾是华中师大近史所的特聘教授,有幸听其关于“大数据与中国史” 的讲座。在以经济史见长的华师,李伯重前辈的地位相当之高。说这些不是显示我有多么专业,只是想说些我的想法。
您提到的康熙《松江府志》,其实是有电子书的。我花了一晚上读了此志及李伯重的相关论述,证明您所指出的“李伯重犯了混淆史料时代的错误”是对的,也十分感谢您指出了这点错误。史料造假未必是真,也许只是审查核对史料时,过于粗心大意。史料解读出现错误,每个人都会犯,史学家也不例外,司马迁就能一定准确么?谁都不是圣人。
在追寻近历史真相的同时,研究者不免会犯错,但如果硬要扣上篡改史料愿意,歪曲史料的大帽子,确实算得上是有点冤枉的意味。当然李伯重将明人写明代市镇繁荣的景象归于清朝的描述,算是小失误,但不至于是学术造假。
您认为李的做法是在歌颂满清,但我通观其文章,似乎无此意,李只是在论证明清时苏州城市的发展,讨论城市工业在苏州经济中占据主导地位,由此形成了“苏杭型”发展道路。
关于李伯重在《工业发展与城市变化:明中叶至清中叶的苏州(上)》一文中,确实谈到了您说的那段话:
“到了清代,城墙外的居住区进一步扩大。康熙时,据孙嘉淦所见,‘阊门内外,居货山积,行人水流,列肆招牌,灿若云锦,语其繁华,都门不逮’。不仅如此,阊门外的商业区已与枫桥镇连成一片,延绵20里之长。当地的虹桥毁坏后,‘城内外从桥而达者日不下亿万,众悉呼艇争渡,负贩窦夫则望洋而叹’。”(第17页)
这里加粗的句子,李伯重引用了康熙《松江府志》卷54遗事下 中的话:“吴阊至枫桥,列市二十里”,进而解释成上述语句。而此句,原是出现在钱锡龙给方岳贡的书信中。
但我看到的关于“且市井商贾托业不同......吴阊至枫桥,列市二十里......”这段原文的出处,与您所列的出处有不同的地方,它是附录于“崇祯乙亥,好事者......”此段之后,作为正文补充的形式出现的,但不是在您所列的康熙《松江府志》图经类第18页,而应在康熙《松江府志》卷54遗事下 第18页。(图经和遗事不是一类)
崇祯乙亥(也即1635年,崇祯八年),好事者倡议扩城(指扩大松江府城),方知府岳贡,锐于有为,欣然从之,遂命衙官破土,民皆以为不便,……钱机山龙锡贻书止之”。
“且市井商贾托业不同,水次贸迁,城外为便,使西城果筑,又当移居以就之。苏郡吴阊至枫桥,列市二十里,未闻别议兴筑,何独敝郡偏于民穷财尽之时,倡此劳人动众之说?如民居必在城内,则自东关至华阳桥,阛阓亦四五里,南北两关,亦复栉比,又何独惜于此,而忍于彼乎?”
参考文献:
1、清康熙《松江府志》卷54遗事,第17-19页。
2、李伯重在《工业发展与城市变化:明中叶至清中叶的苏州(上)》,《清史研究》2001年第3期,第17页。
原文版页如下:
上述内容于2020年5月1日 01:48更新。
2020年4月6日原文如下:
题主此话就让我想起之前有位知友关于国内魏晋南北朝史研究水平的论断,他说:国内魏晋南北朝历史研究是八流水准。当时把我气的不轻,现在想想我也不气了。因为:
当你想要批评别人的时候,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优越条件。(这句话被用烂了)
准确的说,我的研究方向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史中的大学史,但我自己对海防史比较感兴趣。所以题主你看,如果一个人一上来就宣称自己对历史无所不知,从秦到清一概了解,说实话,基本不可能。
也许看了二十四史的了解的比普通人更多,但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人看完足本二十四史。现在也有二十五史、二十六史这样的说法。
那么史书上说的一定是真的吗?就拿司马迁的《史记》来说,对于帝王的出生总是带点神秘色彩,像刘邦是其母与蛟龙所生,来凸显皇权天授的观念。对于项羽用了极其富有英雄色彩的描写。
司马迁说的肯定不是事实,他是带有人为情感写出来的史书。民间大部分能看到最接近历史的也就是这类官方史书,因为除了这些野史更不可信。
在司马迁的叙述中,能肯定的是刘邦和项羽打过楚汉战争是事实,但其中的细节有的尽可能还原,有的却不真实,这是为了服务于政治需求。
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专业人士和民间人士同时拿到了一份亲历者日记会怎么解读:
原始版本:共和国七十一年,庚子年春,楚民误食,荆楚疫,波及甚广。天下大疫,浙粤尤重,人心惶惶。大理反,侵物资。民怨沸腾,中枢震怒 ,令其请罪免职,以谢天下。
一次流转:不好了,2020年的春天发生了鼠疫,武汉人吃了带有不明病毒的野味,导致全国性的疫情蔓延,浙江和广东也很严重。云南那边扣了重庆、浙江原购买的口罩,消息一出,舆论哗然,中央终于坐不住了,预备出手。
历史研究者:能确定的是在2020年的湖北爆发了疫情,波及全国。但原始版本的作者是谁(屁股决定脑袋),在什么情况下以何种心态来写的?年份准确吗?他是在为谁发言,愤怒的原因是什么?云南为什么“反”,中央对于口罩争夺的行为真的出手了吗?这样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中央、地方、社会、个人的联动怎么样?这一事件的流转、处理暴露了什么问题?与什么因素相关?今后怎样预防这样的错误发生?体制设置上出了纰漏导致官员瞒报,国家治理体系面临什么样的考验,如何调整?着手调阅其余原始资料以佐证原始资料(当事人的口述、档案记载、社会舆论等等)
民间人士:疫情爆发,阴谋论甚嚣尘上。这病毒指不定是人工合成的,美国干的也可能。推出来的人肯定是个替罪羊,我太愤怒了,地方官员不作为,武汉加油!都怪湖北人吃啥不好非吃野味啊!中央干的漂亮,大快人心!民众无知啊!(我的描述可能不太准确)
两者的不同大致就如上面的不太准确的解释。专业史学研究的是长时间的由表及里,知古鉴今,有益于后世。民间史学更接近一时的心血来潮,总以为自己发现了别人没发现的,殊不知这在史界早已有人研究过(大概率是研究的问题没有意义,学者们不愿意探讨无意义的事情)。
只能说史学界比民间史学的研究进展保守来说快了百八十年吧,不夸张的。更不用说史学的各种分类了,细致入微。
我在知乎上常看见有人批评蒋介石,殊不知他们连蒋介石日记、蒋中正事略稿本这样的一手资料都未见过,便大言不惭高谈阔论,整日拿“地图开疆”的梗来满足他们的无知罢了。
术业有专攻。我一个近代史的不敢随意评判古代史研究的好坏,但愿民间史派不要苛求什么。
以上。
在知乎上,我就遇见了大量号称“耶稣不存在”的早期基督教历史方面的“民间学者”。
所以,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专业领先民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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