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唐代的藩镇问题是否可以通过类似“推恩令”的方式解决?

回答
唐朝藩镇割据的顽疾,若想探究其能否通过类似“推恩令”的策略来缓解,甚至根治,我们得先透彻理解“推恩令”的精髓,再审视唐朝藩镇问题的根源和特点。

“推恩令”的本质与逻辑:

“推恩令”是西汉汉武帝时期为了削弱诸侯王势力而颁布的一项重要法令。其核心逻辑在于:允许诸侯王将自己的封地分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只能传给嫡长子。

这看似是“恩”的施予,实则是一步高明的政治棋局。其作用体现在:

分散权力,瓦解地方势力: 原本一块庞大的封地,因为可以多位继承人继承,就会被分割成许多小块。原先一个强大的诸侯王,其子孙后代可能成为许多个小诸侯,彼此之间缺乏联合的基础,也无法形成足以威胁中央的强大势力。
增加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随着封地不断细分,每一块封地的规模都在缩小,地方王爷的实力也随之减弱。这使得中央朝廷在册封、管理和干预地方事务时,拥有了更大的主动权。
化解继承矛盾,但制造新的依赖: 尽管“推恩令”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继承人之间的矛盾,但也使得这些被分封的子弟更加依赖中央朝廷的册封才能获得土地和地位,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中央集权。

唐朝藩镇问题的根源:

与汉初的诸侯割据不同,唐朝的藩镇问题有着其自身的历史演变和复杂性。其根源可以追溯到:

军事实力的崛起与地方集权: 唐朝初年,为了应对外部威胁,设立了许多军事重镇,并赋予了节度使(藩镇最高长官)极大的军事、行政、财政权力,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这些节度使往往由军功卓著的大将担任,他们在地方拥有强大的军事根基和威望。
募兵制与职业军人的出现: 随着府兵制的衰败,唐朝逐渐转向募兵制。这使得军队的忠诚对象更多地倾向于能够提供更优厚待遇和晋升机会的节度使,而非遥远的中央。节度使也由此掌握了军队的直接指挥权,形成了“兵为将有”的局面。
地理因素与交通限制: 唐朝疆域辽阔,中央与边远地区之间的交通和信息传递存在天然的障碍。这使得地方节度使在执行中央政令时,拥有更大的自主空间,甚至能够自行其是。
政治与经济的相互作用: 藩镇的财政权力,包括税收和盐铁专卖等,使其能够自行筹措军费,增强自身实力,而不必完全依赖中央。同时,一些节度使还积极发展地方经济,进一步巩固了其在地方的统治基础。
皇权衰落与继位危机: 在某些时期,中央皇权不稳定,皇帝年幼或权力斗争激烈,都会为藩镇提供扩张权力的机会。藩镇节度使甚至可以影响中央的权力更迭,成为左右朝政的关键力量。

“推恩令”能否解决唐朝藩镇问题?

如果我们尝试将“推恩令”的逻辑套用到唐朝的藩镇问题上,会发现其 难以奏效,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理由如下:

1. 权力性质的根本差异:
汉初诸侯: 汉初分封的诸侯王,其权力基础是“封国”,是独立的行政区域。中央对其的控制更多依赖于册封和宗法关系。
唐朝节度使: 唐朝节度使的权力基础是 军队和实际的军事控制。他们手中的权力并非仅仅是名义上的封地,而是由其直接指挥的军队,以及由此衍生的对地方资源的掌控。

如果照搬“推恩令”,允许节度使将自己的“辖区”分给儿子,这并不能削弱节度使对军队的控制。节度使依旧可以保留核心的军事指挥权,然后将名义上的、行政层面的“分封”给儿子。这种分封,更像是将一个大蛋糕切成几块,但切蛋糕的刀子(军队)依然握在最主要的切分者手中。

2. 军队是核心,而非土地:
“推恩令”的有效性在于,汉朝中央对诸侯王的控制,更多的是对他们拥有的土地和民众的控制。通过分散土地,就分散了诸侯王的实力。
然而,唐朝藩镇的核心竞争力是 军队。即使节度使将自己的势力范围分给多个儿子,只要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不被有效分割,并且各个儿子在军事上依然效忠于父系的最高指挥者(原节度使),那么整体的军事实力并没有被真正瓦解。甚至,这种分封可能会导致新的家族内部权力斗争,但只要军队掌握在家族手中,中央的干预空间依然有限。

3. 节度使的权力更加系统和全面:
唐朝的节度使不仅仅是军事长官,他们往往集军、政、财、司、判等多种权力于一身。他们的权力体系是 系统性的,包含人事任免、财政收支、司法审判等等。仅仅通过“推恩令”式的土地分割,无法触及节度使对整个地方统治系统的控制。

4. 可能导致更复杂的分裂:
如果将一个拥有强大军队和完备地方统治体系的节度使,强制性地要求其分封,这很可能并不会导致其权力的自然衰减,反而可能促使其采取更强硬的手段来维护家族的利益。例如,节度使可以将其最精锐的部队留给最有能力继承的儿子,而将一些次要的、难以控制的地区分给其他儿子,以求内部稳定。但整个家族依然在军事上形成一种 联盟,而不是被有效分割。

5. 中央缺乏直接有效的执行手段:
“推恩令”能够在汉朝执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央在当时的军事和政治影响力依然能够压制诸侯王,并且有相对统一的法律框架。而唐朝的藩镇,特别是后期,很多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中央如果贸然推行类似的法令,可能遭遇的就是藩镇的直接抵制,甚至引发更大的军事冲突。

唐朝历史上解决藩镇问题的一些真实尝试,可以反证“推恩令”的局限性:

唐朝皇帝也曾尝试过各种方法来削弱藩镇,例如:

任用文臣担任节度使: 试图通过派遣没有军事背景的文臣来平衡武将的权力。然而,这往往导致文臣无法真正驾驭军队,反而给地方官员(如副使、都虞候)留下权力真空,或者出现“文臣不知兵,武将不安分”的局面。
节度使的轮换与调动: 尝试过频繁地调动节度使,打断其在地方形成根基。但这也容易引发节度使的不满,甚至导致节度使抗命。
增加监军: 在藩镇内部设置监军,试图牵制节度使的权力。但监军往往也受到节度使的收买或控制,作用有限。
削减兵额,加强中央禁军: 这是相对更有效的办法,但需要强大的中央财政和军事实力作为支撑,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实现。

结论:

总而言之,唐朝的藩镇问题,其核心在于 地方军事集团的强大控制力。而“推恩令”所设计的解决方案,是通过 分割土地和继承权 来瓦解封建诸侯的政治影响力。两者所针对的权力根基和运作模式存在根本性差异。

“推恩令”的逻辑,更适用于处理基于土地分封和宗法关系的政治结构,例如汉初的诸侯国。 在唐朝,节度使的权力已经深度绑定了军队的指挥权和对地方资源的掠夺性控制,仅仅通过“推恩”式的土地分割,无法触及军队这一核心动力,反而有可能因为制造更多的封疆之争,让节度使更加倚重家族内部的军事力量,从而间接地巩固了藩镇的军事基础,甚至可能导致更复杂、更不易处理的家族性割据。

可以说,唐朝藩镇问题的解决,需要的是 从根子上瓦解其军事力量,强化中央的军事和财政控制,并且要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作为后盾。 “推恩令”这种“分而治之”的策略,在唐朝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其效用是极其有限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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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非常复杂,这里我只能我简单写一些评论——希望能写一些自己的阅读体会。我主要讲四点:

其一,节度使不可以世袭——无论观念上、规范上,还是程序上(虽然不是实际上)——因此也就不可以推恩。其二,节度使的辖区可以切割,朝廷也一直在切割;有趣的是,有时即使朝廷有能力这么做,也不一定有意愿这样做。其三,河北三镇,各自是一个高度集中的政治体;他们不是节度使的个人王国,而是将领、兵士推举出的群体利益的代表。其四,即使各个刺史都成为节度使(观察使等)了(五代),也会衍生出新的问题;长线程来看,分割路分长官的权限也许是更有效的做法(宋)。

概括起来讲,很多回答的问题很大,主要就是把事情简单化为朝藩实力对比( @姬轩亦@司马懿 )。换句话说,这就是方诚峰所指出的,把政治史简化为权力斗争史或利益争夺史(《北宋晚期的政治体制与政治文化》,第1页)。这样一来,就忽略了政治的展开过程,及其制度的、社会的、文化的、观念的、规范的土壤。

~·~·~

1. 节度使不可以世袭——无论观念上、规范上,还是程序上(虽然不是实际上)——因此也就不可以推恩。

首先,推恩令针对的是诸侯王,按照当时的说法“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藩辅”(《史记·三王世家》)。换句话说,诸侯王本来就是世袭的,“子子孙孙用享”。在这种情况下,观念上、法理上,诸侯王如果想把自己的封地分出来另一块,分给自己的子弟,观念上、法理上有操作的可能。

节度使是朝廷命官(严格来说是使职差遣),是不可以世袭的。《公羊传》所谓“世卿非礼也”,这在唐代是一种基本观念,也可以说是意识形态红线。一个人可以恩蔭入仕,这之后如果可以出任自己爸爸担任过的职位,这是很光荣的一件事。但是这绝对不是说他继承了自己爸爸的职位。在藩镇的问题上,纵然实际上爸爸死了以后儿子接替了;然而,无论在说法还是做法上,这是朝廷出于不同的原因选择了他的儿子,任命他做新一任节度使。我们还可以看一个特例,从中一窥唐代节度使任命的观念世界,896年《授李成庆夏州节度使制》:

門下。夫有大功德於天下者。必垂慶私門。賞延於公室者。必傳家令子。……(《全唐文》8841页下)

在节度使的命官制词中,这是为数不多的涉及世袭传家问题的。但这里的说法仍然非常模糊,只是说朝廷对于功臣的恩赏,应该延及子嗣。没有明确说节度使这个职位,就是朝廷对功臣子嗣的封赏(虽然这里的暗示比较明显)。即使如此,这也是特例中的特例了。一方面时值黄巢乱后,唐廷已经没有什么牌可以打了,暗示节度使的世袭性是其笼络地方诸侯的最后手段。但更重要的是,这一任命其实也是针对边陲部族的羁縻,授予蕃部的官衔是允许他们世袭的。之后宋代也用此例,《宋史》:

折氏據有府谷,與李彝興之居夏州初無以異。太祖嘉其嚮化,許以世襲,雖不無世卿之嫌……

这反过来还是说明,在唐帝国的政治体制中,节度使本身是不可以世袭的。华夏边缘的族群如果“向化”,君主可以出于便宜,特授其世袭——虽然,这样做也已经违背了王朝的基本原则了(“世卿之嫌”)。到了明清,处理西南土司的过程中,不光男的可以世袭甚至女的也可以。某种意义上,所予官职的可世袭性(inheritability)是华夏世界和华夏边缘之间一道淡淡的分野。

回到唐代,成为节度使的人,如果不是华夏边缘的特殊情况,并不可以把自己治下的州郡以继承的方式传给子弟。他只能培养自己的儿子,使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下一任节度使候选人,得到本镇将士的认可,再得到朝廷的任命,才能上任节度使。

2. 节度使的辖区可以切割,朝廷也一直在切割;有趣的是,有时即使朝廷有能力这么做,也不一定有意愿这样做。

节度使是朝廷命官,是不可以世袭的。朝廷可以对节度使的辖区、权限进行调整。其实唐朝一直在这样做。稍稍比较一下天宝十节度与元和藩镇格局就可以看出了。@颇牧卫霍 的回答讲了对朔方军的分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其他如剑南节度使就切割为剑南东川和剑南西川了。堀敏一在其《唐末五代変革期の政治と経済》中梳理出了一个基本的年表,李碧妍《危机与重构》中对不同大区有很精彩的分析。

很多时候,执政者对于藩镇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加以切割——比如杨师厚死后,后梁对于魏博的措施就是“分其土宇”(《北梦琐言》)。但是,还有些时候,朝廷即使有能力分割一个节度使部,也并不这样做——这就比较有趣了。

值得讨论的例子是821年,幽州节度使刘总向朝廷投诚,并且为朝廷设想了治理幽州的方案。这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拆分幽州——下图拍自李碧妍书:

显然,刘总 是为了使得新的三镇互相制约,其中大镇各有一块飞地的设计也真是良心。但是,朝廷没有采纳这一方案,其中原因,《资治通鉴》有盖棺论定的说法: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第7792页)

在后来人看来,当时的皇帝不关心这件事,主政的崔植、杜元颖没有远略,错过了切割幽州也即解决幽州问题的最好机会。这种看法当然是对的。但崔植、杜元颖的思路也值得注意。按照崔、杜的理解,如果张弘靖只有幽、涿两州加上遥远的营州,这样的话就不够“崇重”,换句话说,规格不够,显得不厉害。崔杜觉得这样不行。

这是为什么呢?论资历,张弘靖早先已经拜相,之后也以使相的身份,出任过河东等大藩的节度使。以唐代的宰相外出的惯例,只领大藩。这样才能体现出朝廷、宰相的崇重。所以,唐宣宗罢免李德裕宰相,准备流放他之前,尚且任命他为荆南节度使——这已经暗示这是贬谪了。如果张弘靖以故相的资历、使相的身份,只领这三个州,这就很奇怪了,即使他在本官勋散爵等方面得到足够的补偿。——打个比方,如果台湾来投诚了,要我们的总理就去做个台北市、新北两市市长,再兼一个屏东县长,那我们也会觉得这不行的,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台湾省长吧!换而言之,我们的感受和崔杜是相仿的。

而且,在当时的821年,成德、魏博的问题虽然基本解决,但毕竟保留了河北大镇的格局。魏博的田弘正到成德做节度使,统领四个州;平定淮西的名将李愬,821年初是魏博节度使,统领魏博的六个州。这种情况下,如果张弘靖只领幽、涿、营三个州,那么朝廷故相的规格还不如田弘正、李愬这样的武将,这就有失大体。在这种情况下,崔、杜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他们愿意相信,既然张弘靖能统领河东,赢得刘总的信任,应该也可以驾驭幽州吧?

所以,这事有趣的地方在于,刘总看明白了幽州内部的格局,却不懂长安的政治运作。他知道要切割幽州,要找幽州人能认可的官员。但他不明白以长安的政治惯例,其实很难允许他选中的张弘靖来做一个小小藩镇的节度使。而且,更要命的是,这样的事情,崔、杜也没法跟他明说……

换而言之,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批评长庆元年朝廷的措置,认为他们错过了解决幽州问题的最好契机。这种批评是有道理的,但使我们错过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即长庆元年以崔杜为代表的朝廷决策层对局势的理解。他们的措置反映出了一直以来的一种治理藩镇的观念。即将已经存在的大藩看作是一个军政单位,由朝廷的宰相来统领,一方面使得朝廷可以直接管理较远的区域,另一方面也突出了朝廷宰相也即朝廷本身的权威——某种意义上,这正是玄宗时代的体制。

3. 河北三镇,各自是一个高度集中的政治体;他们不是节度使的个人王国,而是将领、兵士推举出的群体利益的代表。

其实,要分割幽州、成德、魏博,操作起来很难。这不是因为朝廷实力不够,没有足够的军事优势。简单说的话,强行剪除三镇的成本过高,收益过低,所以宪宗时期尝试过后就没有推行下去,而选择了一种成本低的新策略。

更重要的是,幽州节度使管内其实是非常集中的,他的军事力量其实集中在幽州城。魏博节度使更加如此,核心的军事力量也即驻扎在魏州的牙军。这种情况下,单纯分割一个节度使部是没有意义的。刘总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与分割幽州相配合的,是将驻扎在幽州的精锐武将送到长安去。如果这些人回到了幽州,那即使把幽州一分为三,他们还是可以以幽州城的优势兵力,使周边州郡向自己靠拢。

换而言之,对藩镇进行分权,不仅仅是分割其辖区,关键还是要分割权限,在中国地方行政史中,这两者必须互相结合。这一点下文再展开。

朝廷不可能让节度使的儿子们各领一州,这不仅是因为朝廷不承认节度使可以世袭。即使藩镇内部,也不承认节度使的儿子有继承州郡的权利。尤其在魏博和幽州,大量内部的动乱不是偶然的。这说明当地的军人并不认可某个家族有世袭节度使的权利。如果一个节度使不能代表自身的利益,那么当地的军人会立刻将之推翻,然后重新推举节度留后,这个时候,作为某个前任节度使的子弟,只是在同等情况下多一份号召力。

要之,河北三镇内部的军力部署非常集中,而政治权力掌握在驻扎在治所的一批武人手中(当然,具体的分配方式各有不同,详见渡边孝《成德と魏博》)。实际掌握权力的武人会推举出一个自己代言人,称节度留后。换而言之,节度留后产生的时候,朝廷就知道藩镇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这个过程中可以是非常暴力的,动乱、杀戮,简单说就是过来打一下。很多时候,也包含着大量的协商。(我个人认为这里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每次史料中这些武人大哭一通,就是达成了一个新的协议——换而言之,武人的哭其实是晚唐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一是文与情的关系,即词臣的文章,读出来以后,能直接打动武夫悍卒;二是一种特殊的政治沟通的方式,不光光是通过语言来说服,大家更多的是为一时的情感和泪水所裹胁。当然,这是词臣对武人的一种偏见,也是对词臣群体文章的现实作用的认识。到了宋代,武人还是哭,但哭法就不同了。)

在这一意义上,节度使不可能把州郡分给子孙,恰恰不是因为朝廷实力不够,而是因为节度使自己控制力不够。

而河北三镇的最终瓦解,其实源于十世纪持续的、破坏性战争,以及河南经济地位的显著提高。农业经济受到破坏之后,不仅本地将领、兵士的家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而且留在地方也少有实际利益可图。由此,有进取心的武人则开始了移民的历程,在太原、开封谋求新的职位。刘总希望以行政手段做到的事,市场做到了。刘总试着把幽州的猛将送到长安去谋差事,然而这些人到了长安找不到好官,发现自己太穷了,他们就回来了。进入十世纪以后,河北人就已经不断地再向河南迁徙了,开封很快会变成他们的城市。927年,一个刚刚从涿州迁到洛阳的家庭产下了一个男婴——他叫赵匡胤。

4. 即使各个刺史都成为节度使(观察使等)了(五代),也会衍生出新的问题;长线程来看,分割路分长官的权限也许是更有效的做法(宋)。

节度使本身是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上的一个环节。从隋唐初的州、县二级制,渐渐过度后来的道/省、州、县三级制,藩镇是其中的一个过度环节。

所以,所谓节度使(观察使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体制,或者自安史之乱之后就完全定形。从中唐开始,中央就一直在对统州行政区的设置加以探索。一方面是要在行政区划上,剥夺其画地自守的可能,比如将剑南一分为二(如上文),另一方面,则需要重新界定不同地方长官的行政职权。比如,安史之乱结束不久的777年,常衮就建议代宗“令刺史主当州军事”(《大唐新语》)。这一方案之后也不断有人提出:

元和十三年,(乌重胤)代鄭權為橫海軍節度使。既至鎮,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者,其大略可見。蓋刺史失其職,反使鎮將領兵事。若刺史各得職分,又有鎮兵,則節將雖有祿山、思明之姦,豈能據一州為叛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祇以奪刺史、縣令之職,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德、棣、景三州,已舉公牒,各還刺史職事訖,應在州兵,並令刺史收管。又景州本是弓高縣,請却廢為縣,歸化縣本是草市,請廢縣依舊屬德州。」詔並從之。由是法制修立,各歸名分。(《舊唐書》)

这里,乌重胤更详细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即藩镇所以能与朝廷对抗,核心原因是在其管内形成了自上而下、高度集中的管理(参见上节)。对此,乌重胤的方案是强化刺史的职权,使得刺史直接统帅州军——某种意义上,这就和题主在问题说明中提出的方案相似了。

然而,乌重胤的讨论仍然没有触及最深层的问题。在最宽泛的意义上,这里的困境是这样的:

如果各个州的独立性加强了,一定程度上直接对朝廷直接负责,固然杜绝了藩镇割据的可能,对帝国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同时,对帝国来说就带来了另一种困难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朝廷就要和超过三百个州直接沟通,中枢不具有这样的行政能力。五代时许多藩镇确实在变得越来越小,但这其实给朝廷提出了新的问题。比如在重大军事行动中,要不断设置新的指挥机构,协调州级行政单位。(比如,下图是譚其驤先生历史地图集中后晋地图的局部,可以看到,河北已经分化为许多节度使,不少节度使只辖两三个大州。图中最下的彰德节度使,到了后周其实只有相州一个州。)

要协调各州的赋税、军事,就需要有新的机构,如何防止这一新的机构垄断地方权力,形成割据倾向,这又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宋人逐渐探索出的方案,就是对路分长官的权限加以分割,管军队的人管军队,管财政的管财政——这就是我们熟悉的监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和帅司(安抚司)。这样一来,州一级的长官同时要向多人负责,任何一人都很难割据地方了,但同时,面临重大军事危机或灾害时,效率又大大下降了。于是,北宋的延边地区,尤其有战事的时分,就要授予经略安抚使更多便宜,南宋时甚至有制置司和总领所等新的地方机构(详细见余蔚老师《完整制与分离制:宋代地方行政权力的转移》)。当然,这就超出这个回答的讨论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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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动人根本,分人奶酪的事情上,没有大优势,就不要想投机取巧的事情。


推恩令的时候是什么情况?经过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之后,敢出头的几个诸侯都被灭了,国相渐渐的掌握诸侯的实权,中央对地方是绝对的优势,天子的威严已经建立起来了。这个时候汉武帝需要的是找到一个方法,在不触及诸侯王底线的情况下继续削弱诸侯。『推恩令』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一方面确实诸侯国被削弱了,另一方面诸侯王想了想,虽然分地了,但是好歹也分的是自己的子孙,也提不起来鱼死网破的精神反抗,于是两全其美。看汉武帝对诸侯的控制力,刘备的祖先,陆城亭侯刘贞来朝贡,直接“坐酎金失侯”,天子找个理由,直接就能废掉诸侯。


唐朝后期,尤其是黄巢之乱之后的情况相反,天子就是一个拥有神策军的大诸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对藩镇并没有显著的优势,尤其是河朔。这种情况下,天子想要保持名义上的威严,藩镇想要保持名义上的恭顺,双方存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如果天子真的要颁布推恩令,绝大多数藩镇的节度使肯定是要爆的,到时候天子颜面无存,而那些个偏裨将佐,会因为天子的一份空头诏书,去真的接了诏书,硬顶手握实权的顶头上司节度使么?


很多历史故事传来传去,都变成『四两拨千斤』的巧计了。其实历史上哪有那么多以弱胜强的妙计和巧计,没有实力和“势”上的压制,巧计也会成画饼。就像杯酒释兵权,不会有人真以为是赵匡胤请军头吃了一席菜,喝了几杯酒,军权就收上来了?杯酒释兵权只是禁军军头外放大节镇,依然是五代旧俗,相当于股票变现而已。而如何一步步的削弱地方节度使的兵权和财权,如何抽取四方藩镇的精兵打造强大的禁军等等才是宋太祖“释兵权”的干货,而这些干货反被这一个故事给掩盖住、从而简单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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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答案主要是说从实力的对比上,唐朝后期不存在推恩令可以推行的空间,顺便吐槽一下历史问题简单化、戏剧化的倾向。对制度上的分析,可以参看一下 @殷守甫 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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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老师说的这句话,确实挺让人心头一震的,也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说“中国的唐代建筑都没得了,要看就去日本”,这句话不能简单地用“是”或“否”来回答,因为它背后有一些事实和复杂的背景。首先,我们要明白,唐代建筑在中国的土地上,并不是“都没得了”。中国有着辽阔的疆域,以及漫长而复杂的历史。很多古代的木结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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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的《石壕吏》,绝非是一首寻常的叙事诗。若要评价它,得从几个层面细细品味,才能窥见这位“诗圣”笔下的深沉与悲悯。首先,从题材上看,《石壕吏》取材于杜甫亲身经历的“安史之乱”时期。当时国家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征兵抓丁的残酷现实,成为了诗人创作的直接导火索。这首诗描写的不是英雄的战场,不是宫廷的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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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提供的诗词数量有限,要从中挑出一首“唐代一流水平”的,确实需要仔细斟酌。不过,根据一般对唐代诗歌艺术成就的理解,我们可以尝试进行分析,并找出那首最有可能达到此高度的作品。为了避免显得生硬或像 AI 的分析,我们先从一个宏观的角度谈谈唐代诗歌的“一流水平”究竟意味着什么。唐代诗歌,特别是其巅峰时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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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游的诗放在唐代,这真是一个有趣且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想要给出一个绝对的评价很难,因为唐诗本身就包罗万象,星辰璀璨,而陆游这位南宋大才,他的诗风与唐代有着天然的时代隔阂和风格差异。但我们可以试着从几个维度来审视,尽可能地勾勒出他在唐代可能的位置。首先,我们得明确陆游的诗歌特点。陆游是南宋伟大的爱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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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唐代建筑与日本古建筑,虽然在历史长河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日本深受唐朝文化影响,其早期建筑风格便是仿照唐制,但细究之下,却能发现它们在细节、理念乃至精神气质上存在着鲜明的差异。就像一对兄弟,虽然血脉相连,却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形成了独特的个性和风貌。我们不妨从几个关键点来细致地聊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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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墓辟邪、寄托生息:唐代墓葬中十二生肖的“前世今生”在浩瀚的唐代墓葬考古发现中,十二生肖的形象屡屡出现,它们或是描绘在壁画上,或是雕刻在石棺、墓门上,或是制成陶俑、金银器饰品。这不禁让人好奇,为何这十二种动物会如此青睐唐代墓葬,它们又承载着怎样的文化意涵?这背后,其实是一段关于信仰、民俗与权力交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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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有限的知识范围内,确实很难找到从唐代就开始连续居住在新疆、并且有清晰家谱可考证的汉族家庭的详尽资料。原因有很多: 历史记录的局限性: 尤其是古代的家谱,很多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乱、迁移而遗失,能够完整保存至今的本就稀少。 新疆历史的复杂性: 新疆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文化交融的地区。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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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皇宫里,突然凭空出现一把手枪,这绝对是个石破天惊的大事件。想象一下,李唐盛世,繁花似锦,但武器依然是刀剑弓弩。突然间,一个闪耀着金属光泽、结构精巧的“铁盒子”出现在某个御林军将领手中,这得是何等的惊骇?首先,这把手枪本身就是一个谜团。它没有子弹,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唐朝人眼中无价之宝的科技结晶。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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