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砂义勇队,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日军动员台湾原住民前往南洋丛林作战之组织。“高砂”是日文“风景美丽”之意,高砂一语为日本古籍对台湾之称呼。为什么这支台湾义勇军替日本人卖命?请看今天的文章。
1974年12月,印度尼西亚摩罗泰岛的居民发现了一个全身赤裸的野人。闻讯后,印尼政府马上组织探险队,深入密林探查,却发现野人满口流利日语。
日本驻印尼大使馆得到这个消息,判定此人应是二战残留在此的日本兵,于是派人前往查看。这才得知,野人名叫中村辉夫,1944年被派驻到此,遭遇美军进攻而与部队失散,只好一个人躲在丛林里等待援军。一等就是三十年。
李光辉,图中戴花圈者
经过日本官员一番解释,中村才明白日本早已战败,这才愿意与探险队一起重归文明世界。1975年1月,中村踏上了回家的路,只不过,载着他返乡的飞机并不是去日本,而是台湾。
原来这个中村辉夫是台湾原住民阿美族人,本名叫做史尼育唔(Suniuo),汉名叫李光辉。他是一个台籍日本兵,隶属有名的原住民兵团——高砂义勇队。
二战历史上最晚投降的日本兵,其实根本不是日本人。
雨林里的雄师
事情要从1937年开始说起。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军侵华的队伍里就有台湾军夫。他们从日据台湾招募而来,仅是皇国的“次等国民”,不配上阵打仗,只能做一些日本人不屑于做的苦力杂役。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攻占菲律宾成了日本帝国控制西太平洋的关键。可是菲律宾茂密的原始丛林山地让日本兵们水土不服,负责进攻的日本第十四军中将本间雅晴很是为难。这时,便有人向他提出征召台湾被称为“高砂族”的原住民士兵。
“高砂族”原住民
早在1930年的雾社事件中,高砂族这个“赤足奔跑险山丛林,深夜能肉眼视”的族群就已被日本军方留意。他们是天生的丛林战士,不仅作战英勇,且熟悉丛林气候和地形。
天生的丛林战士
来自《赛德克巴莱》剧照
东南亚战事中,这样的部队价值很高。于是,台湾总督府即刻颁布了一个开始鼓吹“高砂青年志愿从军”的招募计划。
1942年3月,第一批五百人组成的“高砂挺身报国队”出征菲律宾。
出发前向天皇呼喊万岁
5月7日,日本进攻丹巴半岛,遇到美军强烈抵抗,最后靠着原住民冒死强攀上悬崖绝壁,在美军阵地后方投掷手榴弹,才瓦解了美军的防御。由于第一战就表现杰出,原住民部队更名为“高砂义勇队”。
此后,原住民就成了日本在东南亚救场的万灵丹。接下来征召的从第二批到第七批,总数达五千名的原住民,全部被派往新几内亚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日军伤亡高达95%,收获了可怕的称号“最悲惨人间炼狱”。
巴布亚岛至今仍是一座
基本为丛林所覆盖的巨大岛屿
(世界第二大岛)
在新几内亚,散落在各岛屿的日军阵势已经瓦解,全靠高砂军掩护。
战后有日本老兵回忆说:高砂军能在无路的丛林中穿梭侦查;会分辨远处的声音,是敌人就伏击,是野兽就猎来食;他们识得可食用的野果野菜,也会用海水制造食盐,用椰子水来治疗疟疾;还会用树枝和藤条搭建住所;撤退时甚至会牺牲自己掩护日本兵先离开。
有日本史学家夸赞这些原住民的英勇、服从、以及奉献牺牲的精神,胜于被皇国精神洗脑的日本兵。
1943年10月,日本人从数千名高砂兵中,选出最精英的一百多人,组成名为“薰”的特种部队——“薰空挺队”(空挺就是空降的意思),目标是夺取菲律宾雷伊特岛的美军机场。
这些精英队员们除了日军的制式装备,最特别的就是腰间象征原住民身份与文化的“番刀”。
靖国神社中展示的番刀
身佩番刀的高砂义勇军士兵
他们出征之前,要吃一顿美食,饮一杯天皇御赐的御前酒,最后向东京皇居的方向遥拜,决心“玉碎”。而他们的结局,也和神风特攻队一样,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原住民欢送薰空挺队员川上次郎出征
1945年6月,在菲律宾马尼拉的一场激战,两百五十名高砂义勇军前往营救残存的日本兵,他们身绑炸弹,手持番刀,在人少势微的状况下,与美军缠斗7小时,最终又全军覆没。
1942-45年间,近八千名台湾原住民男儿就这样为了天皇血溅沙场。他们在南洋战场上经过了非人的残酷,战殁率近90%。
高砂义勇军士兵
但是战后日本为了消灭证据,损毁许多资料,后人除了一些出征照片,再无迹可寻。其实这支高砂义勇队的战斗事迹,不过是台湾原住民被日本皇民化的一个缩影。
被洗脑的年轻人
当年雾社事件后,赛德克族和泰雅族倾力抗日至几乎灭族。赛德克族族长莫那鲁道的遗体被制成木乃伊展览,泰雅族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更是全被被处死。然而他们的下一代就已屈服,甘愿为日本人做炮灰,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讽刺。
雾社事件发生后的现场
对他们,日本官方皆是赞美之辞,说原住民自愿参军是为了对日本带来文明建设的“报恩”,把他们塑造成“亲日”的典范。其实这些夸大其词的美化,本意是在炫耀日本对台湾“皇民化”教育的成果,粉饰殖民统治。
表面上是这样
“恭顺的皇民”
来自《赛德克巴莱》剧照
实际想的则是
亲日派的台湾日本兵许昭荣,在回忆录这样评价高砂义勇军:他们不仅是自愿参战,并且还很踊跃。某期招募一千人的名额,竟有四十万人竞争(这个数字实有夸张),原住民们纷纷写下血书,要求“挺身报国”。
许昭荣
许昭荣认为原住民这样强烈的“日本国民”意识,源自他们有与日本相同的武士道精神,甚至从七七事变之后,就期待能为日本而战,展现“舍身奉公”的男儿气魄。
日本右翼政治漫画家小林善记,则恬不知耻地描述原住民无法抵挡大东亚战争的魅力:
“对于来过台湾的的荷兰人、西班牙人、郑成功以及大清国官兵,原住民从未屈从,只对日本情况不同”。他们明白日本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是为了将亚洲全部人民从白人殖民地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图右为小林善记
卑南族原住民文学家孙大川则认为,这是一种寻求认同的行为。在日据时代,日本人是一等公民,汉人是二等,原住民就是三等。这种矮人两截的心态让原住民想要努力出头,而当兵是唯一的能与日本人平起平坐的方法,因此许多年轻人就志愿从军,而且在战场上比日本人更拼命。
幸好有左翼记录作家林荣代,走访当年的幸存者,才还原出了一些真相:
殖民政府先是日常教育栽培“效忠皇国”的观念;利用电影等文化洗脑,鼓动年轻族群参与战争;又允诺应征去菲律宾是做后勤工作,并承诺给予高薪,占领菲律宾后更可分得土地。就这样半哄半骗,将无知的年轻人变成了战争奴隶。
在日本军国主义者眼中
他们只是炮灰
来自《赛德克巴莱》剧照
利益加洗脑,才是日本控制原住民战士的秘诀。
这些原住民生时被日本人当作奴隶,死后依然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囚徒。他们的日文名字至今仍停放在靖国神社的牌位上,冤魂难昭。
为高砂军举行神道教慰灵仪式
皇民化的后遗症
在台湾,高砂义勇军之事,罕有人提起。
直到1975年李光辉重返家园,才激起了民间对这段历史的重视。而后日本和台湾民间纷纷捐款,在新北市乌来修建高砂义勇军纪念公园。内有纪念碑、战殁名单、名人题词等等。
纪念碑上矗立着原住民战士面向南太平洋,下方有李登辉题写的“灵安故乡”四字,和日本海军大将(第十八任台湾总督)长谷川清的题写的“镇魂”二字。之后,很多日本老兵都前来此参观,并且赠送各种石刻的赞美之词。
但这些纪念物的主题,都只是一边倒地歌颂原住民对天皇的“忠诚”。过于浓烈的亲日色彩,让这里被称为“小靖国神社”。让殖民者窃笑的,是原住民在得知了那些血泪斑斑的历史真相后,竟然在自己的土地上,用军国主义的方式悼念先祖的亡灵。
不过这是汉族人的思维方式,拿来套原住民不免有失公允。他们的时空视野,实则与汉族大不相同。
1895年日本窃台后,对原住民实行种族隔离的政策,严禁他们与汉人往来,并禁止他们学习自己的历史。更有,为了便于操纵原住民的思想,日本教育当局还禁止他们接触有智慧的知识。这导致很多人成年之后都仅有七、八岁小学生的知识水平。
从小就是一个“劣等人”
来自《赛德克巴莱》剧照
在铺天盖地的皇民化教育之中,先代抗日之苦难和外界所受之侵略,原住民青年一代完全不得而知。
如此的精神操控下,纯良的青年一代就被驯养成乖顺的奴隶。男人被骗去战场送死,女人则被迫成为慰安妇。然而在他们的价值观念中,依然认同日本,效忠天皇,也仅会用军国主义的思维模式,来怀念和祭奠战争。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皇民化之鬼魂依然在乌来飘荡。
1977年,曾有泰雅族代表10人前往靖国神社,要求归还神社内的原住民祖先的灵位,但是被日本政府拒绝。由此,原住民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归还祖灵”运动。
近年,又有泰雅族女儿高金素梅,多次前往靖国神社和联合国总部抗议,要求归还祖灵,以及道歉和赔偿。
高金素梅(拿麦克风者)
2003年,高金素梅带领一百多个台湾人组成了“小泉参拜靖国神社亚洲诉讼团”前往日本,提出要求取消靖国神社对原住民牌位的供奉。
以上抗争行动虽然都未成功,但“归还祖灵”已成为原住民反省战争的重要方式。现在的原住民后代,一直在试图洗刷日本奴化思维,重新寻找民族尊严。这应当可以被视作是他们作为被殖民统治过的人们,为冤死的祖先寻回正义的一场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