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许三观一共卖了几次血
许三观第一次卖血,娶回了一个媳妇儿。
这媳妇儿是城里有名的“油条西施”,一个漂亮的姑娘。
许三观卖血的时候,没想着娶媳妇儿,只是遇上了同乡的阿芳和根龙去卖血,好奇尝鲜便跟着一起去了。
及至拿到卖血的钱了,心里盘算着:这血钱来得精贵,怎么花都觉得舍不得,总的要办一件大事,才显得花在仞上。
于是许三观跟“油条西施”许玉兰提了亲。
许玉兰有相好何小勇,起先不同意。然而前有当爹的首肯,后有何小勇的不作为,许玉兰嫁给了许三观。她看看许三观,再环顾自己的新家,觉得自己嫁的也不错。
许三观乐一次,乐两次,乐三次。
于是许一乐、许二乐、许三乐相继出生了。
许三观最喜欢一乐,但一乐却越来越不像自己。传闻都说一乐长得像何小勇,都说一乐的亲爹是何小勇,这成了许三观心里的疙瘩。
当乌龟,帮别人白养儿子,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所有人都已经把这当成了事实。许三观也把这当成了事实,所以他心里别扭,他喜欢一乐,但又恨一乐不是自己的儿子,恨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在每次面对一乐的时候,都会被践踏上一次。
许三观不是圣人。
于是在一乐闯祸导致自己的家被搬空后,许三观起先不愿意为一乐收拾打点。
于是在耿耿于怀于许玉兰与何小勇的过往情况,许三观也和丝厂另一个女工发生了关系。
于是在灾荒年到来的时候,许三观卖血带全家人到胜利饭店吃阳春面,却不愿意带上一乐。
而虽然许三观不是圣人,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纵使心里有疙瘩,但血液里的温暖和柔情却依然存在。于是最终,他卖血赎回了全家的家当,他卖血给上山下乡的一乐二乐补贴零用,他卖血招待能够决定二乐前途的生产队队长,他一次次卖血,为了救自己生命垂危的“亲儿子”一乐……
大半生的时光里,许三观一共卖了十一次血。
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自己的亲人。
这热血并未抛洒,而是顺着冰凉的针头、细长的塑料管,一点一点,蜿蜒着、流淌着,仿若一条滚烫的生命的河流,流入了透明的血袋里。
这些血或许滋养了另一些的生命。
但许三观关心的,是用这些血,来滋养自己的家庭。
二、许一乐的亲生爹到底是谁
许三观拿着卖血的钱,背着一乐,来到胜利饭店门口。
在饥馑年代,饭店温暖的光,仿佛都变成了一阵阵嗅得着的飘香。
在这之前,许三观可以用自己挣的汗钱供一乐吃穿用,但他心里有结,自己卖血的钱给一乐花,他不愿意。
但在这个朦胧的夜晚,许三观带着一乐,推开了胜利饭店的门,点了一碗阳春面。在吃这碗面之前,委屈的一乐哭着说:谁带他吃阳春面,谁就是他亲爹。
于是,这一晚之后,在一乐的心里,他不再管别人怎么说,许三观就是他的亲爹。
但许三观在这时,还只是期望日后的一乐能够记得自己养育的恩情,哪怕他不是他亲爹。
直到何小勇被车撞得半死不活,以前一直不认一乐是自己家人的何家,求一乐作为何小勇唯一的儿子去何家屋顶的烟囱给何小勇招魂。
一乐不答应,哪怕已经上了屋顶,他说:我的亲爹是许三观。
许三观来了,他劝一乐给何小勇哭喊两声招魂。
许三观说:一乐,你哭两声,你喊两声。你喊完,你就真的是我的亲儿子了。
于是一乐哭喊了两声。
许三观把一乐接下房顶,用刀划破自己的脸,说:以后谁再说一乐不是我的亲儿子,我就和谁动刀子。
于是许三观的心里,一乐确实是自己的“亲儿子”了。
于是一乐终于成为了许三观最喜欢的“亲儿子”,许三观终于成为了一乐的“亲爹”。
这个横在夫妻和父子心中的结打开了,因着这一家人虽然都并不高尚,却十分纯良的心地。
三、何不食肉糜?
李血头是医院掌管血库的小医生,可以决定前来卖血的人是否可以顺利卖血。
但他没有逼许三观卖血,甚至还几次不允许他卖血。
儿子被一乐打破头在医院躺着的木匠,哪怕缺救命钱,也只是带人装走了许三观的家当,还给了许三观赎回家当的期限。
他也没有逼许三观卖血。
二乐队上的队长,来城里队员家吃吃喝喝,威风横行。
甚至是他,也没有逼迫过许三观卖血。
那许三观为什么卖血?
饥荒年,许三观一家五口,连着吃了几个月的玉米糊粥,各个面无血色。直到有一天,许玉兰往这粥里加了一点东西,大家感叹美味的同时竟然无法分辨处加的东西时什么。直到许玉兰告诉大家,因为今天是许三观的生日,所以粥里面加了一点白糖给许三观庆生。
苦得久了。
便是连糖的甜味都不记得了。
那一夜,一家五口人躺在床上。许三观说要给他们每个人炒一道菜,许三观用嘴“炒”,一家人用耳朵“吃”。
于是许三观给三乐炒了4片红烧肉,给二乐炒了5片红烧肉,给一乐炒了6片全肥的红烧肉,给许玉兰炒了清炖鲫鱼,给自己炒了一盘爆炒猪肝。
最后许三观说:今天我过生日,大家都来尝尝我的爆炒猪肝吧!
那一个时刻,家庭存在的意义从未如此清晰。
共同抵御风险说来确实功利,但在人生某个寒冷的冬夜里,有人可以相互依偎取暖,便已经超过了所有语言所能表达的意义。
而相互温暖的不止这一家人。
有一乐生病住院时,慷慨解囊的铁匠、何小勇的寡妇和女儿;有许三观卖血路上,为许三观送去茶水、盐巴的路人;有把自己的小猪仔送给卖血之后蜷在床上浑身发抖的许三观暖床的乡下人;有把自己的浓血卖给许三多,让他自己买一碗血、卖两碗血的来喜、来顺两兄弟……
人在时代宏大的背景之下,是多么渺小。
这也是为什么读书的时候,一直担心许三观这一家人会像《活着》里的一家人一样,离散破败。
饥荒里吃不上饭的一家人。
文革中被批斗的许玉兰。
在上山下乡时感染上肝炎的一乐。
为了给一乐治病几天之内接连卖血的许三多。
哪一段都好像是死亡的伏笔。
好在因着人生在世,相互点亮的一点光(以及作者一点难得的善意),许三观这一家人活下来了。
到了最后,许三观想再吃一盘炒猪肝、二两温热的黄酒。
这是他卖血之后必吃的标配。
于是他想到再去卖血,这时候他已经60多岁了。
他头一次因为自己的愿望,想卖血,但新的血头拒绝了他,说他的血是猪血。
他于是哭了。
不是因为头一次为自己卖血而无法卖。
不是因为血头骂他。
而是他不知道下一次自己的家庭再有灾祸,不能卖血,自己还能怎么办。
所以,究竟是谁,在逼许三观卖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