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固怀恩为什么反唐？ 第1页

再说一点，就是唐皇的统治基础是汉地和汉人，番将和皇室关系再好，若是和统治基础相冲突，那也只能选择去保统治基础。

代宗的问题就是，怀恩没有到成为统治基础的敌人这个程度，代宗却没有坚定地保他。

心理层面来讲，是玄宗以来，皇帝和将领、汉人和胡人、文臣和武将之间的信任关系崩溃了。

就实际情况而言，怀恩的反叛，是因为唐廷诸多大臣，以及代宗自己，都认为怀恩的势力太大，难以制约，已经具备了反叛的资本。

所以本质来说，怀恩的反叛和安禄山的反叛，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都是围绕自己的团体所掌控的实力太强，以至于成为了众矢之的，最终被迫谋反。

然而事实上，怀恩的实力，并没有安禄山节制三镇，手握幽燕近二十万精兵那样强悍的力量，最终被逼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廷自己的实力太弱所引发的深重的猜忌。

如果生活过得去，谁一开始就想造反呢？

先说一下，仆固怀恩的准确定位是叛臣，行为属于武力对抗中央，但是对政府来说，反叛不是最大的罪行，最大的罪行是谋逆，即想要对朝廷取而代之。

所以怀恩在《新唐书》里被放进了叛臣传，而非逆臣传。

那逆臣传中有哪些人呢？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朱泚、黄巢、秦宗权、董昌。逆臣传选人标准非常严苛，都是武装叛乱并且已经注册成立新政权的人物。

而叛臣传的范畴就是很宽松了，怀恩联合二夷打长安算叛臣，陈少游这种动了动小心思的也算叛臣。

怀恩和唐廷关系非常紧密，算是唐廷和回纥的中间人，安史之乱中借兵回纥，是肃宗收复两京、夺取实权的重要环节，从这角度来讲，怀恩对唐廷和肃宗代宗父子二人都是有大功劳的，毕竟怀恩确实为他们创造了很多战功政绩：

【肃宗虽仗朔方之众，将假蕃兵以张形势，乃遣怀恩与敦煌王承寀使于回纥，请兵结好。回纥可汗遂以女妻承寀，兼请公主，遣首领随怀恩入朝。

登里立，以怀恩女为可敦。至是，可汗请与怀恩及怀恩之母相见，诏从之。怀恩嫌疑不敢，上因赐铁券，手诏以遣之，即令其母便发。怀恩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可汗大悦，遂许助讨朝义，于是进兵，历太原、汾、晋，营于陕州以俟期。】

至于回纥的战斗力，可以说安庆绪和史朝义的主力都报销在回纥手上，可以感受一下：

【于是广平王率师东讨，李嗣业将前军，郭子仪将中军，王思礼将后军，回纥叶护以兵从。通儒等裒兵十万阵长安中，贼皆奚，素畏回纥，既合，惊且嚣。王分精兵与嗣业合击之，守忠等大败，引而东，通儒弃妻子奔陕郡。王师入长安，思礼清宫。仆固怀恩以回纥、南蛮、大食兵前驱，王悉师追贼，庄自将兵十万与通儒合，钲鼓震百馀里。尹子奇已杀张巡，悉众十万来，并力营陕西，次曲沃。先是回纥傍南山设伏，按军北崦以待。庄大战新店，以骑挑战，六遇辄北，王师逐之，入贼垒。贼张两翼攻之，追兵没，王师乱，几不能军。嗣业驰，殊死斗，回纥自南山缭击其背，贼惊，遂乱。王师复振，合攻之，杀掠不胜算，贼大败，追奔五十馀里，尸髀藉藉满坑壑，铠仗狼扈，自陕属于洛。庄跳还，与庆绪、守忠、通儒等劫残军走邺郡。】

这是第一波收复两京，打的安庆绪的谋主严庄直接投降唐廷了。

【会雍王以河东、朔方、回纥兵十馀万讨贼，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先锋，鱼朝恩、郭英乂殿，入自黾池，李抱玉薄河阳，李光弼径陈留，合兵。始，代宗召南北军诸将问所以讨贼计，开府仪同三司管崇嗣曰：“我得回纥，无不胜。”】

【史朝义闻官军将至，谋于诸将。阿史那承庆曰：“唐若独与汉兵来，宜悉众与战；若与回纥俱来，其锋不可当，宜退守河阳以避之。”朝义不从。壬申，官军至洛阳北郊，分兵取怀州；癸酉，拔之。乙亥，官军陈于横水。贼众数万，立栅自固，怀恩陈于西原以当之。遣骁骑及回纥并南山出栅东北，表里合击，大破之。】

第二次收复洛阳时，阿史那承庆说的很清楚了，要是回纥来了咱就跑吧，史朝义不信邪，被直接打崩。

除了和回纥关系好之外，怀恩和朔方军也关系匪浅，九节度兵败后，李光弼能顺利代郭子仪领朔方军，怀恩的支持有很大作用：

【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师。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宽，惮光弼之严。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乘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曰：“鄴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今逐李公而强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右武锋使康元宝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用济乃止。

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仆固怀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须臾，阍者曰：“蕃、浑五百骑至矣。”光弼变色。怀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命给牛酒。】

在和回纥一起击败史朝义、收复洛阳后，安史之乱的收尾工作也是怀恩父子完成的。

然而，功勋卓著的怀恩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遂诏怀恩统可汗还蕃，遂自相州西郭口趣潞州，与回纥可汗会，出太原之北。怀恩初至太原，辛云京以可汗是其子婿，疑其召戎，闭关不报，且惧可汗相袭，不敢犒军；及还，亦如之。怀恩父子宣力王室，攻城野战，无役不从，一举灭史朝义，复燕、赵、韩、魏之地，自以为功无以让。至是，又为云京所拒，怀恩怒，上表列其状，顿军汾州。】

事实上，辛云京不是到了太原因为怀恩送回纥才拒绝接待怀恩，在安史之乱平定前，辛云京已经怀疑怀恩会谋反：

【朝义自濮州北渡河，怀恩进攻滑州，拔之，追败朝义于卫州。朝义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将兵四万馀人与朝义合，复来拒战；仆固瑒击破之，长驱至昌乐东。朝义帅魏州兵来战，又败走。于是鄴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嵩，楚玉之子也。抱玉等已进军入其营，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居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由是抱玉、云京疑怀恩有贰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为之备；怀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辛巳，制：“东京及河南、北受伪官者，一切不问。”】

对于安史降将，怀恩的举措是“皆令复位”。后人的看法是“（怀恩）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包括辛云京、李抱玉在内的一众唐将也难以接受，认为怀恩养寇自重。主要表现可能是：

【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

说实话，这种怀疑有点牵强。因为事实上，拍板做决定的肯定不是怀恩，让安史降将做河北节度使的是唐廷自己，包括代宗和一干朝臣在内所做出的决定：

【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

在这里要讲一下，适当安抚投降者也是必要的，毕竟史思明曾经也投降过，为什么后来又反了，当然有他自己内心躁动的因素，唐廷始终对他心存戒备，甚至下密诏杀他，确实也助推了史思明的反叛情绪。归根到底，唐廷的疲惫无力、代宗渴望快速巩固自身统治的情绪、朝野希望回归和平的想法，这些才是促成唐廷对安史降将绥靖的重要原因。怀恩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个大势，甚至很难说怀恩有主观的为自己谋利的心思。经历了一场长达八年的叛乱后，应该没有人会相信薛嵩、李宝臣这些人真的会为怀恩鞍前马后地效劳，怀恩自己也不可能相信。即使他正式反叛之后，也没有去联络这些河北藩镇。

事实上，辛云京、李抱玉怀疑怀恩，很可能是因为怀恩身为蕃将，虽然安史之乱本质上是唐帝国自身地方军事集团的叛乱，但是在安禄山的叛军之中，确实掺杂了许多蕃军、蕃将，这些无疑将这场纯粹的帝国内部统治阶级的利益战争复杂化了，掺杂了民族之间的因素。因此，在这个时间节点，汉、蕃之间的相互不信任的情绪是很浓厚的，除此之外，回纥在收复东京后，所展现出来的糟糕军纪，无疑激化了汉将和回纥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之下的敌对情绪，自然会延伸到怀恩这个回纥与唐廷的中间人身上。

【会中官骆奉先使于云京，云京言怀恩与可汗为约，逆状已露，乃与奉先厚结欢。奉先回至怀恩所，其母数让奉先曰：“尔等与我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乎？虽然，前事勿谕，自今母子兄弟如初。”酒酣，怀恩起舞，奉先赠缠头彩。怀恩将酬其贶，奉先遽告发，怀恩曰：“明日端午，请宿为令节。”奉先固辞，怀恩苦邀之，命藏其马。中夕谓其从者曰：“向者责吾，又收吾马，是将害我也。”奉先惧，遂逾垣而走。怀恩惊，遽令追还其马。奉先使回，奏其反状。怀恩累奏请诛云京、奉先，上以云京有功，手诏和解之，怀恩遂有贰于我。】

辛云京实际上没有证据，怀恩一开始也只是对辛云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两个将领之间的范畴，代宗派遣的使者也加入了辛云京的阵营，认为怀恩已经谋反，代宗对此的反应是和稀泥。

事实证明，有的稀泥是和不起来的。怀恩感受不到代宗的信任，心中不满的种子早已种下。

辛云京把想象当初现实，上表怀恩谋反，李抱玉的所作所为，则更加两面三刀：

【怀恩之过潞，李抱玉赠以币马，怀恩答之。俄抱玉表怀恩私有所结。】

所以仆固怀恩为什么反？因为功劳太大、身份敏感，而代宗又不能完全信任他。怀恩身份特殊，和多方利益集团都有关联，然而作为中间人，很多时候，意味着你对谁都不是自己人，怀恩的困境就是没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其时怀恩和唐皇室是天然的利益盟友关系，他和代宗本人又是有战友关系，一起收复两京，对怀恩的事情，代宗的处置确实有问题。

【始，怀恩立功，门内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及拒命，士不弛甲凡三年。帝隐忍，数下诏，未尝声其反。及死，为之恻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俄而从子名臣以千骑降。大历四年，册怀恩幼女为崇徽公主，嫁回纥云。】

代宗后来后悔了，但是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