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具体怎样免掉冯德麟兵权的？

先说结论：张作霖能够在同冯德麟的竞争中胜出并最终彻底打压住老冯，简而言之就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跟老张比，老冯在智商、情商上完全不是对手。

老张出身贫寒，幼年丧父，一度流浪街头乞讨为生，后来被好心人收留，长大后成为一个兽医。当兽医就要医马，因此老张跟很多骑马的英雄好汉们交上了朋友。甲午战争时老张参军，在宋庆的毅军里面当侦察兵，因为枪法好，还被提拔为哨长。清军被日军打败后，老张退伍回到家乡，有个地主赵大善人看老张长得清秀，就招他当了上门女婿。老张本来还想重操旧业当兽医，但此时东北各种国产、俄产土匪横行，老张的岳父出钱成立了一个雇佣军性质的保安队，由当过兵、又有人脉的老张率领保护乡里。老张的保安队一开始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但老张善于管理，加上枪法、马术都很厉害，下面的人对他非常忠诚，团队战斗力强，所以附近村镇都来找他保护，没过多久就发展壮大起来。严格来说，没有抢劫和绑架过平民百姓的张作霖并不能算土匪。

比张作霖大9岁的冯德麟原名叫冯麟阁，老张刚开始创业搞保安队的时候，老冯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辽宁（当时叫奉天）民间艺术团四大天王之一（占东山冯麟阁，青麻坎杜立三，半边天洪辅臣，抢官夺印金寿山），坐拥近千人的人马。张作霖当兽医的时候就认识冯德麟，应该说老冯对这个小老弟还不错，多年来一直照顾和提携。现在辽宁档案馆中有一份公文，是1902年官府调查张作霖前一年在广宁县收保护费的记录，应该是招抚张作霖之前所做的背景调查，其中称他是冯麟阁部下的副头目。本来张作霖一开始是单飞，结果因为挡住了土匪们的财路，在1901年的大年夜，四大天王中的金寿山带着俄国骑兵突然杀进老张的家，在手下的拼死保护下，老张全家才逃了出来；老张一看自己还是势单力薄，就去投奔冯大哥，路上还吸收了另外几个保险队，手下的人马扩充到2、300人。张作霖的保险队没有官府注册，而冯德麟的保险队有官方执照，就这样老张的队伍挂靠在老冯的势力下面，也就变成合法组织了。对此老张一直很感恩，对老冯恭恭敬敬，估计平时也会送银子孝敬。

本来老冯跟老张的关系是冯强张弱，老张也甘愿当冯大哥的小弟，但很快两个人的命运出现了转折点。在东北能拉起上千人队伍的私人武装，背后肯定有干爹撑腰，而老冯的靠山是日本人，这样就势必会跟东北的俄国土匪发生冲突。要知道东北的俄国土匪的亲爸爸是俄国政府，关内关外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战斗民族抢来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谁不老实就削谁，于是老冯就被毛熊抓了起来。是的，各位看官都没看错，俄国政府跨国在中国东北逮捕中国公民，并押回海参崴当苦役。老张一看连自己少年时的偶像冯老大说进去就进去了，心潮澎湃起伏，觉得混黑社会真是没前途，到底是得进体制才保险啊。打掉老冯之后，毛熊还没完，通知清政府说老冯的“办理南路辽河两岸招抚局”是黑势力，要取缔，官府哪敢得罪这么大的流氓，就把老冯保险队的执照吊销了。

不过失去了保护伞的张作霖并没有走下坡路，由于他的队伍军纪严明，不扰民，管理的地界治安情况非常好，在1902年由当地的举人、富商牵头向新民代理知府廖彭（此人是个倒霉蛋，后面还会在冯德麟的戏份中出场）建议招抚张作霖。经过廖知府的上司盛京将军增祺批准，老张拿到了国家编制，还全须全尾地保住了自己队伍的管控权。当时私人武装被官府招安，需要有官员当他们的担保人，以防止再次反叛，而这次替张作霖担保的官员是个安徽人，姓段叫段有恒，张作霖很感激他，还拜他做义父。段有恒官不大，但他的亲儿子几年后做了非常大的官，这个亲儿子叫段芝贵；还有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侄孙后来当的官更大，这个侄孙叫段祺瑞。

看过水浒传的各位都应该清楚，朝廷招安土匪山贼不是为了当宠物养的，而是要让他们去打其他的土匪山贼。张作霖被招安后，也马上分到了剿匪的任务。在电视剧少帅以及张学良的自述中，都讲到在张学良生出生的时候，张作霖跟土匪海沙子像美国西部片一样决斗比枪法，老张打死了海沙子，收编了包括汤玉麟在内的海沙子的队伍。但同样在保存下来的历史档案中记载，老张是在官府招安的考察期内，率领骑兵通过伏击团灭了海沙子的土匪队伍（东北黑话叫绺子）。而外号叫二虎的汤玉麟则是张作霖刚开始组织保安队时就结下的生死之交，老张身材矮小瘦弱，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汤玉麟就像是张作霖的保护神一样的存在。前面说过土匪金寿山在大年夜突袭张作霖家，就是汤玉麟在子弹横飞中背着张作霖正怀孕的妻子赵春桂跑了出来。死里逃生的赵春桂后来生下来一个儿子，就是张学良。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在老张不停地立军功的同时，冯德麟在海参崴的矿场也成为当地的老大。老冯也算是神通广大，在弟兄们的帮助下，他竟然大摇大摆地从矿场逃回了奉天，考虑到同一时间在西伯利亚，未来的苏联慈父也是把流放地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此可见沙俄监禁系统的管理水平真的有很大的问题，当然后来慈父把这个bug给修复了。老冯重返家乡后，正好赶上日本人跟俄国人在中国的东北开打，清政府要命不要脸，说我划出一片地方两位慢慢聊，我就不参与了，又下令让当地的官府保持中立，不得帮助任何一方。作为官军，老张是不能参战的，但没有被招安的民间武装纷纷站队，老冯拿到了日本人的投资，又召集了上千人的队伍，起名叫＂大日本帝国讨露（俄）满洲义勇军＂，反正就是跟毛熊杠上了。

按理说清政府是中立的，谁都不能帮，但从朝廷到地方官府，都恨透了俄国人，所以暗搓搓地支援日军，也不禁止私人武装攻击俄军。因此冯德麟的部队跟日军一起作战，揍得毛熊头破血流。日俄战争后，沙俄向清朝的外务部投诉，说就是因为中国军队帮助日军，导致俄军输掉了重要的首山战役，所以你们得赔钱。外务部回复说参加首山战役的中国军队不是官军而是土匪，姆们想管也管不了啊。沙俄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清政府没办法，就把首山所在地辽阳的知府给撤职了。这个辽阳知府大家都认识，就是当初招安张作霖的新民代理知府廖彭。廖知府原先只是个同知，因为招安张作霖有功被领导扶正、调到辽阳当正牌知府，妹想到日俄两大流氓在自己的地盘上演动作大片，看热闹把头上的顶戴花翎给看没了。而老冯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日军跟清政府说老冯是大大的良民，你们看着办吧。于是老冯把名字从冯麟阁改成冯德麟（冯麟阁这个名字在毛熊那里的知名度相当于现在的本拉登），也被官府招安了。

在老冯去海参崴挖矿的这段时间里，老张真是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土匪拼命，剿匪剿得自己的亲哥哥都被土匪打死了，这才一步一步地升了上来；但老冯江湖地位太高了，又是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因此招安后马上就跟老张平级。老张还没说什么，老冯却不太开心，心想张老疙瘩（张作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混社会时也是一帮人里面最年轻的，东北把年纪最小的叫老疙瘩）以前是我的马仔啊，现在竟然跟我平起平坐，对老张就开始不怎么客气了，但老张对老冯仍然像过去一样恭恭敬敬。老冯当了官军，主要工作是在辽南伺候日本人，老张则兢兢业业地继续剿匪。别的官军剿匪是把土匪赶出自己的防区就算完成任务，老张是匪来我打，匪退我追，追上往死里揍，辽宁民间艺术团除了洗白上岸的老冯大哥，其他三大天王全被老张给突突了。领导就喜欢这么能干活的部下，又派张作霖跨省去内蒙古剿匪，还把其他两支官军也调拨给他带领，这两支官军的头领一个叫吴俊升，一个叫孙烈臣，后来他俩成了张作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应该说张作霖能得到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江湖汉子们的忠心拥戴，在为人处事上肯定有过人之处。比如当初他被土匪偷袭、背井离乡去投靠冯德麟的时候，路过一个大市镇，当地的保安队规模很大，有一百多人，领头的叫张景惠。为了防止误会，张作霖派人给张景惠送名片说我们这十几个人只是过路，不是来抢劫的，张景惠一看这小子挺懂江湖规矩，就跟他见了一面。结果俩人一见面就卡卡地碰撞出激情的火花，张景惠被张作霖的人格魅力彻底征服了，说我奏是一个做豆腐的，懂得啥经营管理啊，老疙瘩你来带我的队伍吧，我给你打下手。再比如这次朝廷把跟张作霖平级的吴俊升和孙烈臣交给老张指挥，这两个行伍出身的官军将领一开始也很有意见，他们看不起被招安的老张，吴俊升更是当众挖苦张作霖说雨亭你是绿林出身，对土匪比较了解，肯定打得比我们好。张作霖气坏了，把怒火全发泄在土匪身上，带着骑兵把土匪们打得在内蒙古都混不下去了，逃到俄罗斯保命。老孙和老吴一看张作霖不管打仗还是做官都有真本事，也都死心塌地跟老张混了。

清末的政府军分为新军和旧军，张作霖、冯德麟以及吴俊升、孙烈臣这帮人都属于旧军。在军饷待遇和兵员素质上旧军都不如新军，朝廷也有用新军取代旧军的打算。老张对其他旧军军头说俺们一定要团结啊，合则生分则死，于是在老张的组织下，辽宁省内的几个旧军军头结拜为兄弟。老大是50后的老将马龙潭，60后的吴俊升和冯德麟是老二和老三；后面的都是70后的：老四是汤玉麟，老五是张景惠，老六是孙烈臣，老七就是张作霖，而张作相年纪最小，排在老八。其中汤玉麟、张景惠和张作相是张作霖闯江湖时代的老兄弟，孙烈臣、吴俊升是他招安后收服的，这五个人作为张作霖团队的核心成员，也是后来奉系的五虎将。另外，此时马龙潭、冯德麟和吴俊升在职位上同张作霖对等，四个人分别镇守辽宁的东南西北四角，但张作霖直属部队的人数最多，有7个营，清末旧军一个营是200到300人，张作霖的手下有2000人，再加上马龙潭和吴俊升实际上是听张作霖指挥的，因此辽北狠人张作霖的兵力近5000人，已经是压倒了辽南的冯德麟、成为辽宁最大的实力派，要知道当时袁大头在天津带领的北洋新军也只有7000人。

既然成了东北旧军的领军人物，为了维护旧军的利益，张作霖一直站在前排跟新军杠。东北新军由蒋方震（后来的保定军校校长）统领，他是从日本回来的海龟，还拿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考试的全校第一，年轻气盛，根本不把巡防营的旧军将领们放在眼里。老张就拎着手枪就要找蒋方震比划比划，蒋方震一个浙江人，对这种瑞典习俗不太适应，给领导打个报告说要去德国留学、就逃出辽宁了。其实东北的前后几任总督徐世昌、赵尔巽以及张锡銮都是袁世凯这一派的，虽然袁大头的本钱是新军，但东北的新军跟袁大头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对于下面新军和旧军之间的冲突，他们根本不管，相反还拉偏架给老张打call。全国都是旧军怕新军，唯独辽宁是旧军欺负新军，久而久之连袁大头都知道东北那嘎达有张作霖这么一个人物了。

前面提到的表现，都只是张作霖的赛前热身，到了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老张终于进入了北洋军阀上位的正式比赛。辽宁的新军统领湖北人蓝天蔚和山东人卢永祥也准备效仿武汉、在沈阳（当时也叫奉天）搞一次大茶饭。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的弟弟赵尔丰是四川总督，已经被乱党给喀嚓了，赵尔巽那是非常地焦虑啊，连忙发电报给正驻军在辽北洮南的张作霖说你赶紧回来吧，厕所里没纸啦。现在有一种说法是本来赵总督不信任江湖老大出身的张作霖，而是调根正苗红行伍出身的吴俊升回沈阳救驾，结果被张作霖安插在沈阳的探子知道，马上给张作霖发电报，张作霖得到情报后连夜带兵一路狂奔回沈阳，抢了吴老二的功。但是，现存的档案中有事发当天洮南知府孙葆瑨发给赵尔巽的电报，孙知府写道：“倘兵力迁分，时方多事，设有措手不及，贻患边陲关系全局。敝府职守重边，不敢缄默...再，张营驻此甚镇静，操防亦严，请纾宪厪。卑府谨禀。”这封电报里有两个信息，一个是抱怨赵总督你调张作霖的兵走，我咋办？我这里出了事算谁的？第二层意思则是说，张作霖在我这里表现很好，要不你让他给我留点人？

而赵尔巽是怎么回复的，目前还没找到相关的电报，不过孙知府给赵总督的下一封电报内容更丧：“奉天督宪钧鉴：驻洮前路防营保护地面全郡乂安，现值人心粗定，求督缓换防，俟年终时局大定再换。五县均在郡会议保安，皆表同情。葆〇、佩〇、荫〇、星〇、兆〇、家〇同禀“。在清代的时候，下级发公文请示上级，都会在落款上把自己的名字空出一个字以示尊敬，而这封电报中，孙知府拉上了洮南府下面五个县的知县，跟赵总督讨价还价说不要换防，这表明赵尔巽上一封电报已经写明一定要把张作霖的兵召回沈阳，调别人过来。那么为什么洮南知府还要再次表示不欢迎其他部队、在只要张作霖留下呢？赵总督给孙知府的下一封电报倒是找到了：“孙守等：靖。文悉。前路调奉，后路接防。吴、张皆劲旅，并非空弱。务开导各界协同，加意防护。督。盐”。接替张作霖换到洮南的，就是外号叫吴大舌头的吴俊升。能让洮南政府班子全体同仁抵制换防、由此可见张作霖部队的军纪有多好、吴俊升部队的军纪就有多差。

花花太岁张学良晚年时曾经出过一本口述历史，还拍成了视频节目，当然关于老爸的一些事，小张所讲的同保存下来的资料、档案不太一样，对于张作霖站队赵尔巽压制新军起义这件事，张学良的版本是这样的：我父亲当时在洮南，他每年去奉天一两次。我父亲到奉天去领饷时，正赶上辛亥革命。那时东三省的总督是赵尔巽，我父亲去见他，他对我父亲说：你来得正好，我明天预备去死。我父亲说：为什么呀？赵尔巽回答：奉天的革命党要推举我当什么委员会的委员长，就是都督一类的职务，我不干，非要举立我，我就自杀。我父亲就劝赵尔巽先别死，明天到会场看看再说。我父亲还对赵尔巽说：你给我下命令，我把我的军队从辽源州调过来，辽源州离省城有好几百里地，张作霖就连夜调他的军队去奉天。不论是哪个版本，都证明精细、谨慎的老张是拿到调令才出兵的。在辛亥革命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政治气氛非常敏感，如果一个军头敢趁乱擅自调动军队搞投机，不管他站队支持哪一边，领导都不可能继续信任他。

至于老张制服新军的经过，简直就像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但真就是在历史上货真价实地发生了。老张回到沈阳，新军统领蓝天蔚和卢永祥一看，马上就把武装暴动的计划给改成和平谈判了。他们本来就一直被张作霖压制，在心理上处于弱势，再加上老张手下的军队都比较能打，真要是动手掀桌子，新军不一定能打得过，于是蓝天蔚就说大家开个会、民主表决一下吧，老张说好啊，俺这银最讲民主了。开会的时候，张作霖一手拎着手枪、一手拿着炸弹，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说我滋瓷赵大帅，谁赞成谁反对？在场的奉天新旧各派官僚、士绅连忙纷纷举手表态说俺们也滋瓷、嗷嗷地滋瓷。蓝天蔚心想这剧情怎么不按照我们写好的剧本演捏？再定眼一瞧，身边的卢永祥竟然也举手了！就这样张作霖兵不血刃地镇压了沈阳的新军起义，蓝天蔚和卢永祥则收拾好铺盖卷逃出了东北。蓝天蔚有个马仔叫张榕，暂时代理新军，张作霖请张榕吃饭，说俺姓张，你也姓张，你奏是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哇，来，感情深、一口闷，咱把这杯酒干了。张榕刚干了这杯酒，背后突然窜出来个汤玉麟，开枪替他送行了。

张榕死后，奉天的新军都被张作霖接管，赵尔巽当然也会知恩图报，张作霖的兵力从之前的7营，一下子扩充到18营，再算上刚被换到辽北的吴俊升以及辽东的马龙潭，老张的手里有近万人马，脱胎换骨一下子就完成了阶层跨越，而他的那个冯三哥......还是以前的那个冯三哥。混官场不同于混社会，老冯当然也很精明，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日本人在东北最粗的那条腿，所以在辛亥革命时站队不积极，因为他判断不管哪一边上台，都不可能触犯到自己的利益；只是在袁大头、赵尔巽这帮老狐狸的眼里，老冯这种缩在后面看戏的行为，已经表明此人不可靠，也就失去了提拔和使用的价值。老冯之前起码在职位和地位上与老张是并驾齐驱的，但辛亥革命后，虽然职位还是保持一致，但在权势、名气以及影响力上已经落后老张好几个身位，后来即使老冯拼命追赶、但一直到死也没赶上，光跟在老张的后面吃土了。

辛亥革命后，奉天都督是袁大头的结拜大哥张锡銮，但实际上省内的大事小事70%是27师师长张作霖说了算，剩下的30%由28师师长冯德麟说了算，张都督就是个摆设。张锡銮跟袁大头抱怨这个张胡子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袁大头也觉得张作霖不是自己的人，有点不放心，就趁着召开各省督军会议的时候，破格把不是督军的老张也叫来见一面。对于这次决定了日后张作霖登上东北王宝座的重要会面，老袁的女儿袁静雪写了很详细的经过：老袁的军法处长雷震春带着老张到居仁堂见老袁，张作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对故宫里的瓷器名画左顾右盼、啧啧称赞；给袁大头磕完头后，又盯着老袁的怀表看，老袁哈哈一乐，顺手把怀表给张作霖了。然后老袁又问老张是怎么认识雷震春的？老张说回大总统，雷处长是作霖的老总统。雷震春连忙说，当年张勋跟震春是东北巡防营的左右路总统（旧军统领相当于团长，总统相当于旅长）；回过头又跟张作霖说，以后总统这个称呼别瞎叫了，现在大总统就跟皇上一样啊。老袁听了哈哈大笑。等老张回到酒店之后，发现刚才在故宫里看到的那些瓷器名画，袁大头全打包给他送过来了，说是张师长喜欢的话就留作纪念吧。

对于这段经过，光看表面的话，就是一个三国演义式的乱世奸雄笼络草莽英雄的故事。但张作霖就真的是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袁大头为什么又要问张作霖跟雷震春的关系？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两个社会大哥在对黑话，具体我替大伙翻译一下吧：老张作为称霸一方的军头，在老袁面前做出一副人畜无害、胸大无脑的样子，就是在传递一个“我这人就是个山大王、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的信息给袁大头，消除老袁对他的戒心，因为袁大头用人一向喜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一介武夫，老张这是事先做好了预习功课。老袁当然也不是傻子、会真的相信张作霖是个土鳖，就问你想效忠于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在雷震春的配合下，老张说的话的意思是你的嫡系雷震春是我的老领导，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我也算你的人，而且旧军大佬张勋也是我的老相好；反正管不管用别看广告，要看疗效。一套表演走下来，老袁明白了张作霖是个可靠的打手，于是就开始重点培养了。

被袁大总统开过光之后，张作霖马上就迎来了事业的上升期，老袁一脚把张锡銮踢开，让自己的干儿子段芝贵去当奉天督军。段芝贵跟段祺瑞是亲戚，算起来还是段祺瑞的族叔，但侄子的年纪比叔叔大，所以江湖上段祺瑞被称为老段，段芝贵被称为小段。小段也是日本海龟，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不过比起打仗，他在拍马屁上更有本事，靠给袁世凯和其他大佬送女人上位。除了给袁大头送，还给袁大头的儿子送，干爹一家的性福全都包办了。前面说过段芝贵的亲爹段有恒是张作霖的干爹，所以八面玲珑的小段一上任先去拜见张作霖这个干弟弟。老张对这个这个干哥哥也是笑脸相迎，老哥俩每天吃吃喝喝打麻将，还不带冯德麟玩。紧接着袁大头要当皇帝了，当皇帝就得有民意劝进，张作霖拍着胸脯说搞民主我最专业了，奉天这嘎达的投票包在我身上。于是奉天人民全票通过滋瓷袁大总统当皇帝。

袁大皇帝登基后，大封群臣，本来中将级别的师长们都是轻车都尉，唯独张作霖高出好几级是子爵。但老张还觉得爵位太低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高，心想怎么也得封个侯爵吧？没等他罢工抗议，袁大头先来找他了，说湖南那边有一帮乱党反对我，你帮我带几个人去削他们。老张马上就明白袁大头是众叛亲离了：他自己手下的段祺瑞、冯国璋要是能替他去打，怎么会大老远地找东北银来帮忙？老张说没问题，谁跟皇上过不去，就是跟作霖过不去，只是去湖南的火车票您能给报销不？老袁一口答应，要钱要枪都没问题，官也给你升上来。就这样张作霖终于正式当上了奉天督军，迈出统一东北的第一步。从头到尾冯德麟就在旁边干着急，想掺乎一脚、入个股都没机会。

对于张作霖当奉天督军的经过，还有一种非常流行的说法是张作霖唱白脸、冯德麟唱黑脸一起赶走了段芝贵，但同样有保存下来的历史资料证明这种说法只是民间传说。辽宁档案馆里有当时段芝贵、张作霖与北洋政府之间的电报，1916年袁大头四面楚歌，发电报让段芝贵回北京想办法，电文写道：“急。盛京段上将军；赓密。前敌各军备受辛劳，拟派大员前往激励慰劳。该上将军能否一往，望来京面商。令张作霖暂代督理奉天军务兼巡按使事。奉谕转寄”。这封电报很明确写明张作霖是小段的官方指定继任者；几天后，张作霖回复袁大头的电报原文是“：北京大总统钧鉴：〇密。四月二十三奉令，特任张〇〇暂署督理奉天军务代理巡按使。此令。闻命之下，感谢莫名，猥以菲材，历蒙恩遇。兹膺权寄，弥切悚惶。惟有仰承训示，宣布德猷，勉竭栲栎之资，图效涓埃之报。所有感谢下忱，敬先电闻。张〇〇叩。有印“。你看，这根本不是老冯没竞争过老张，而是人家大佬们早就内定老张去坐这个位置了。

张作霖当上奉天督军之后，为了安抚什么都没得到的冯德麟，给他发了一张”军务帮办“的好人卡。老冯当然是宝宝不开心：我以前的马仔现在反倒爬到我头上来了，这叫什么世道？老冯手下的人马虽然不如老张的多，但如果真的打起来，老张一时也应付不了，就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当弟弟的退让一步，每个月给三哥你发15万办公经费你看行了吧？老冯说你特么打发要饭花子呐？15万太少了，我要50万！你还得给我买飞机！老张一看这是不能再继续讨价还价下去了，又让当初一起结拜的二哥吴俊升去找老冯交交心，可是老冯根本不给老吴这个面子，一顿痛骂就把吴大舌头赶出去了。话说吴二爷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江湖传说是黑熊精转世，跺跺脚东北都要抖三抖的，结果碰上张作霖和冯德麟这两个黑老大，就变成了hello kitty，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北京的袁大头本来还等着张作霖出兵帮他打南方的护国军呢，结果老张和老冯倒唱上二人转、也不管自己了。老袁心里这个急啊，长叹一声就翘辫子了，北洋政府掌控在总理段祺瑞的手中。老段的智囊徐树铮跟老张的参谋长杨宇霆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所以在处理老张和老冯的冲突上，是偏向老张的，还派老张和老冯的老领导赵尔巽来劝说老冯。老冯这个人非常轴，就是要跟老张杠到底，于是派他手下的二当家张海鹏暗中联络张作霖的心腹大将汤玉麟，准备给老张一个惊喜。17年来老汤跟随老张四处征战，不光救过老张的老婆孩子，在内蒙剿匪的时候还两次从枪林弹雨中救了老张的命，因此在张作霖发迹后，老汤特别跋扈，他的军队53旅是奉军中军纪最差的，基本上就是穿制服的土匪。为了严肃军纪，老张只能任用王永江这样的酷吏出面打压汤玉麟。为此老汤是非常的不爽，三番五次闹到老张那里，但老张反倒骂老汤不懂事，老汤觉得老疙瘩啊你这是变心了，于是就跟冯德麟搞到了一起。

本来一个老冯就够张作霖头疼了，妹想到现在连汤玉麟也跳出来添乱，老张发现自己现在是坐在火山口上。不过他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人，立即反应过来，一方面让杨宇霆调兵布防，一边派张作相去安抚老汤手下的军官们。张作相虽然名字跟张作霖很像，但他不是老张的亲兄弟，他小时候家里给他起名字，父母希望他长大后能当大官，而最大的官就是宰相了，于是名字就叫张作相。张作相在八个结拜兄弟中年纪最小，但人缘最好，他把汤玉麟手下的军官们召集起来开会，这个会开得非常成功和谐，第二天早上汤玉麟发现自己差不多成了光杆司令，老汤咬咬牙，带着自己嫡系的两个连离开奉天，又回到自己当初跟老张一起创业的新民单飞了。冯德麟一看汤玉麟这张牌没打出王炸的效果，再加上段祺瑞警告他再闹下去就从北京派军队去奉天削他，老冯想了想，真打起来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就不再折腾了。

但老冯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一看老张在北京的靠山是总理段祺瑞，听说段祺瑞跟总统黎元洪关系不好，那我就走黎元洪的路线吧。于是老冯就接二连三地给黎大总统发电报打老张的小报告，说老张现在已经镇不住场子了，东北这嘎达也只有我老冯好使啊。问题是黎元洪这个总统基本上就是个吉祥物，天天被段祺瑞和徐树铮挤兑，一点权力都没有，他就是想帮老冯也是有心无力啊。老冯又去找北洋杂牌军（非袁世凯嫡系）的盟主张勋，张勋说我正好要搞一个大项目，你也来入个股，很快就能上市圈钱了，到时候我给你一份丰厚的回报。老冯问是啥大项目啊？张勋说我准备等黎元洪和段祺瑞这两个傻叉斗得两败俱伤之际，带兵进北京，把故宫里的小皇帝拎出来，这样我俩就是从龙功臣，我当宰相你当元帅，国泰民安，岂不美哉。

老冯一听，觉得这计划确实不错，到底张勋是走南闯北还见过慈禧老佛爷的人，看问题看得真长远，于是带了200人坐火车到北京，真的就跟张勋一起搞复辟了。溥仪做梦都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大老远的从东北跑过来管他叫皇上，龙颜大悦，赏了老冯一件黄马褂。其实张勋复辟之前做了大量的调研，挨个问北洋大佬们的意见，跟他关系好的西南王陆荣廷和东北王张作霖都不表态，张勋就当他俩默认了；又去问冯国璋，冯国璋说我这人没啥主见，黄河上撒尿 - 随大流吧。结果这帮大忽悠就把张勋给忽悠进去了。冯德麟倒没考虑太多，天天发朋友圈，向全世界宣告“冯先生为人民服务多年，终于得到了皇上的肯定，喜提黄马褂一件”。不过这黄马褂没穿几天，人家段祺瑞冯国璋联起手来收拾他们这帮复辟的家伙了。张勋的辫子兵不堪一击，被段芝贵打得落花流水，剪了辫子扔了大烟枪就跑了，张勋见大事不好，连忙跑到荷兰使馆藏了起来，老冯心都碎了，这北漂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还是回东北吧，就又领着200个手下坐火车往回跑，结果半路上碰到曹锟的军队，这200人全被包了饺子。

冯德麟后面的人生就像玩蹦极一样过把瘾就急转直下了。他被抓住后，张作霖并没有落井下石，反倒找段祺瑞替他求情，老冯逃了死罪，关了一阵子就放出来了。灰溜溜地回到东北之后，冯三爷一看已经物是人非，自己的职位被北洋政府一撸到底，军队也由二当家张海鹏和三当家汲金纯接盘了。老张给老冯安排了一个三陵护陵使的职位，也就是看守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陵墓，工作清闲有钱拿。老张这么以德报怨，老冯在心里还是不舒服，总觉得是大环境不好，自己离成功就差了那么一小步。其实对于老冯这种人，东北有个哲学家叫赵本山的说过这么一句话：没能力就是没能力，你总说大环境不好，怎么你到哪里哪里就大环境不好，你是破坏大环境的银啊？只是老冯一直到死都没能明白这个道理。他还总怕老张杀他，有一次过年老张请他吃饭，老冯怕是鸿门宴，揣着一把手枪去的，结果在还不小心掉出来了，老张一看就说三哥你zei四干哈？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能把你咋样啊。老冯也挺不好意思的，回去后跟老婆说，张小个子的度量真不小啊。

1926年老冯病死，在葬礼上老张哭得很伤心，一口一个三哥，也许是在做戏，也许是真情流露，回想起35年前他还是一个贫穷倔强的乡下少年、正聚精会神满怀憧憬地听着比他大9岁的冯德麟给他讲江湖故事的那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