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十六世纪的西班牙航海业发达,而在二战前,工业发展相当落后,在西欧吊车尾?

回答
十六世纪西班牙的航海业之所以能够蓬勃发展,而到了二战前却在西欧工业发展中显得落后,这其中涉及的因素错综复杂,是历史、经济、政治和社会等多个层面交织作用的结果。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将这两个时期分开来看,并深入剖析其中的关键驱动力和制约因素。

十六世纪:西班牙航海业的黄金时代

十六世纪是西班牙的“黄金时代”,尤其是在航海领域,其成就堪称辉煌。这主要得益于以下几个关键要素:

1. 地理位置的优势与发现新大陆的契机: 西班牙位于伊比利亚半岛,濒临大西洋,这为海外探索提供了天然的出海口。更重要的是,哥伦布在1492年发现美洲新大陆,为西班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西班牙人迅速抓住这一机会,开启了大规模的探索、征服和殖民活动。

2. 先进的造船技术与航海知识的积累: 在此之前,西班牙就已经继承了许多地中海沿岸的航海经验和技术,例如卡拉克帆船(Carrack)和后来的卡拉维尔帆船(Caravel),这些船只在载重、航行速度和稳定性方面都有显著提升,适合远洋航行。同时,对罗盘、星盘、象限仪等导航工具的熟练运用,以及地图绘制技术的进步,也为远航提供了保障。

3. 强大的王室支持与国家战略: 西班牙王室(特别是伊莎贝拉女王和斐迪南二世,以及后来的哈布斯堡王朝)将海外扩张视为国家战略的核心。他们积极资助探险活动,派遣船队,并制定鼓励航海的政策。这种国家层面的支持为航海业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后盾。

4. 巨额的财富流入与扩张的动力: 从美洲掠夺和开采的大量黄金和白银涌入西班牙,为航海业的扩张提供了充足的资金。这种财富的流入不仅刺激了对新航线的需求,也使得西班牙能够装备更庞大、更先进的船队,支持更长期的探索和贸易。

5. 军事优势与殖民扩张的成功: 西班牙在征服美洲过程中展现了强大的军事实力,这为其殖民地的建立和资源的获取奠定了基础。成功的殖民不仅带来了财富,也为航海业提供了港口、补给和商业网络,形成了一个正向循环。

6. 强大的海上贸易网络: 西班牙通过其庞大的船队,建立了连接欧洲、美洲和亚洲(通过马尼拉大帆船)的海上贸易路线。这使得西班牙成为当时欧洲最重要的贸易中心之一,航海业自然也随之繁荣。

转折点:为什么西班牙在工业革命后逐渐落后?

然而,到了近代,尤其是在工业革命之后,西班牙的工业发展却显得举步维艰,在西欧国家中垫底。这背后是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而非单一原因所致:

1. “荷兰病”的早期表现与过度依赖贵金属: 从美洲流入的大量金银虽然带来了短期繁荣,但却未能有效地转化为生产性投资。反而,这些贵金属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Price Revolution),使得西班牙商品的出口竞争力下降。更糟糕的是,财富的轻易获得使得西班牙人缺乏发展制造业的紧迫感,反而更加依赖从其他国家进口工业品,养成了“荷兰病”(一种经济体因自然资源出口收入过高而导致其他部门衰退的现象,尽管西班牙的“资源”是掠夺来的贵金属)的早期特征。

2. 经济结构的单一与产业升级的滞后: 西班牙的经济高度依赖殖民地的资源和出口,而国内的制造业和农业发展却相对缓慢。当其他欧洲国家开始转向工业化,发展机械制造、纺织等产业时,西班牙却错失了良机。其经济结构未能有效多元化和升级,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也因此减弱。

3. 政治动荡与统治者的短视: 17世纪起,西班牙经历了频繁的政治动荡和战争。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虽然在初期带来了辉煌,但后期统治者的政策失误和挥霍无度,削弱了国家的实力。过度的军事开支和对外战争,也进一步消耗了国力,阻碍了国内经济的正常发展。

4. 宗教迫害与人才流失: 西班牙在宗教改革时期,强力推行天主教,并驱逐了大量犹太人和摩尔人。这些人中许多是当时的工匠、商人和金融家,他们的离开导致了西班牙技术和商业人才的严重流失,对经济发展造成了长期的负面影响。

5. 殖民体系的僵化与管理不善: 尽管西班牙拥有庞大的殖民帝国,但其殖民管理体系却日益僵化和腐败。对殖民地的垄断式贸易政策限制了殖民地的发展,也未能充分利用殖民地资源进行本土工业的升级。同时,与其他欧洲列强的竞争加剧,西班牙的海上霸权也逐渐被荷兰、英国等国家所取代。

6. 教育和科学发展的不足: 相较于当时欧洲其他主要国家,西班牙在教育和科学研究方面的投入和成果相对较少。缺乏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创新能力,使得西班牙难以跟上工业革命的步伐,无法发展出强大的现代工业体系。

7. 地理和基础设施的限制: 虽然西班牙有漫长的海岸线,但其国内地形崎岖,交通不便,尤其是内部的水运和陆运系统发展相对滞后,这给国内市场的形成和工业品的运输带来了困难。

总结来说:

十六世纪西班牙的航海业发达,是地理优势、技术积累、王室支持、财富驱动和军事扩张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它是一个典型的“海上帝国”模式,通过海洋贸易和殖民掠夺积累财富。

然而,到了工业革命时期,这种模式的弊端逐渐显现。西班牙未能及时将从海外获得的财富转化为国内的生产性投资,经济结构单一,政治不稳定,人才流失,教育科技落后等一系列问题,使其错失了工业化浪潮。当世界进入以蒸汽机、工厂和铁路为标志的工业时代,西班牙依旧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其传统的经济和政治模式已经无法支撑其在新的国际竞争格局中保持优势,最终导致了其在西欧工业发展中的落后地位。这并非一个突然的衰落,而是长期累积的结构性问题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爆发的结果。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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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8世纪的西班牙从欧洲的支配性力量成为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这是一个很有趣也很重要的历史问题。遗憾的是,国内找不到研究西班牙近代历史的专家。现在能看到这方面的中文著述,本人觉得比较有参考意义有:

道格拉斯—诺斯:《西方世界的兴起》,作者从制度经济学角度分析了西班牙的衰落与英国和荷兰的崛起;《剑桥世界近代史》第一卷《全欧洲关心扩张》一章,第三卷《价格革命》一章,以及该著前几卷中有关西班牙的几卷。马克垚主编《世界历史:中古部分》一书虽为教材,但有关中古末期西欧的文字也很值得一读,它的主要执笔者张执中的论述非常简洁有力。

近代早期西班牙的衰落当然可以从各种方面寻找原因。从宪政方面说,西班牙是个地方主义盛行的国家,它的政治整合程度、民族认同并不是欧洲最好的。国家岁入大部分出自卡斯蒂尔,阿拉贡等地独立倾向很强。

经济上说,人们通常高估了殖民地及来自新大陆的金银对于西班牙的意义。直到1520年代,新大陆的金银才开始在欧洲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16世纪初的贵金属主要是黄金,随后由秘鲁波托西银矿等巨型矿藏的发现,白银进口激增。(关于新旧大陆之间的贵金属贸易,法国计量经济史专家Pierre Chaunu曾发表过长达七千页的论著,但国内学界没有介绍过)

对于在新大陆生产的金银,王国政府只抽取20%,往往减轻,有时还免除。不过,这些钱被用于支付新大陆越来越完备的行政体系所需的费用,以及西印度群岛的行政开支。据估计,15世纪末,美洲的半数收入被这样用掉,到17世纪末,这个比例高达80%;有若干年,连美洲最发达的地方也不向国库交钱,因为总督们的官员的薪俸已经侵占了全部的收入。这就意味着,通过正常的税收渠道、从新大陆流向西班牙的贵金属数量有限。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诺斯曾说,在16世纪中后期西班牙的势力处于巅峰的时候,政府收入三分之二来自尼德兰(当时欧洲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来自美洲的收入可能只有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左右。然而,新教改革及其在尼德兰引起的常年战争,严重削弱了当时哈布斯堡西班牙的根基。1572年,西班牙军队洗劫了西欧最重要的贸易和金融中心安特卫普(位于南尼德兰),这个城市从此一蹶不振;不久尼德兰北方(荷兰)脱离了哈布斯堡的控制,阿姆斯特丹取代了安特卫普的地位。尼德兰的丧失西班牙势力的衰落可能起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当然,美洲金银可以通过商业贸易、走私偷运(很难估计其数量)等渠道流向旧大陆。但西班牙工业比较落后,它没有办法吸收来自美洲的天然资源和农产品,美洲也不需要相对价高质次的西班牙产品。相比之下,荷兰和英国更具优势,它们能提供美洲需要的商品和服务。而且,在17世纪之前,西班牙实行贸易垄断制度,采取所谓“双船队制”,限制新旧大陆的贸易,这势必导致走私的猖獗和同其他国家的商业争端,大西洋上私掠船频繁出没。

从各种渠道流向欧洲的贵金属于16世纪末达到顶峰,它引起了一场价格革命,但这场革命对各国的影响不一样。西班牙的状况最具灾难性。这与当时人们对于经济现象的认识不足有关。西班牙当时实行的是最严格意义上的重商主义,它严格禁止金银向西欧各国出口,但由于国内物资相对短缺,结果造成物价疯涨,通胀程度比西欧任何其他国家都要严重。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西班牙又开始限制向美洲出口货物,这样一来便失去了新市场。在一个正在形成的辽阔的大西洋市场上,西班牙作为其主要开拓者却没有从中获益。而那种贸易垄断措施,由于海岸线的漫长和其他国家商人的走私抢劫,根本不能贯彻。结果,从美洲市场上得益的是可以提供商品和服务的其他西欧国家。

社会和政治结构也不利于西班牙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历史学家分析说,在西班牙,贵金属首先由贵族统治阶级掌握,由此造成了一种“收入膨胀”的局面,因为这些人主要是消费者。而在西欧其他地方,金银更多是流向工商业阶层,因而造成“利润膨胀”。在1700年之前的一个半世纪中,英法两国的工资购买力下降,工商业者从中受益,这与西班牙的情形大不相同。

在西班牙国内,存在一个依靠牧业为生的贵族阶层“麦斯塔”。这个阶层势力强大,他们每年驱赶数百万头美利奴羊在伊比利亚半岛来回游牧,羊群践踏农田,破坏庄稼,但西班牙政府并不保护农民的权益,这种政策的结果显而易见:农民必定缺乏生产积极性。在一个近代私人产权确立的年代,西班牙的政策是落伍的。

还有一点,在16-17世纪,西班牙可能是受天主教精神影响最深、宗教势力最强的欧洲国家,它的宗教阶层在人口中的比例高得惊人(据说有20%的人口为教会服务,未查考),这些影响也同样是消极的。

哈布斯堡曾有过重建欧洲宗教统一的梦想。在这个王朝于16世纪中叶分为西班牙和奥地利两支之后,西班牙仍在为这个梦想而奋斗,尼德兰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就是其结果。到后来,当政府收入不足以承受常年战争带来的债务时,它便频繁宣布财政破产,17世纪时,平均20年破产一次,结果是政府信用败坏,须以越来越高的代价去告贷,于是,这个王朝越来越虚弱;与此同时,西班牙这个欧洲的大富翁和暴发户,也由于落后的生产状况和经济政策、落后的政治和社会结构,变成了一个乞丐遍地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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