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邀自来惹。最近正在做一个关于清浊音和送气音的课题,所以手痒答一下咯。
先说结论:
从语音学(phonetics)上说,汉语拼音的bdg是不送气清辅音;英语的ptk和汉语拼音的ptk都是送气清辅音。西班牙语、法语、日语的bdg都是浊辅音;西班牙语、法语、日语的ptk都应该是不送气清辅音。
从音系学(phonology)上说,汉语普通话的ptk和bdg的区别被分析为送气和不送气的对立;英法德西日等语言的ptk和bdg的区别被分析为清浊对立,其中英德又可认为是fortis(紧?)lenis(松?)的对立。
当然有些语言比较腻害,会区分三种(如泰语、韩语)乃至四种塞音(如印地语),但这不在咱们今天的话题里。
它们都可以有音位变体,可能受个人习惯,地域变体和语音环境的影响。比如日语的ptk在词首,法语的ptk在r, l, 半元音之前以及词尾会有送气的现象;汉语普通话的bdg在弱读音节里会有浊化现象,有些人甚至倾向于一直都发浊音(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同学);英语的ptk在词中的非重读音节或者/s/的后面送气很弱,可以视为不送气音;意大利语使用不送气清塞音,但是北部的意大利语听起来比南部送气更强烈。
英语的bdg,一般认为也是不送气清辅音,但是存在非常广泛的个人差异以及地域差异(别忘了英语是个世界分布最广的语言),所以,实际上可以观测到大量的浊辅音的情况,这是我们认识上的混乱根源之一。这一点下面的分析中也会提到。
语音学侧重对语音的声学层面、接受层面、发音方法层面的分析;音系学侧重于对某具体语言的音位系统的理论归纳,二者使用的术语可能出现交叉的情况,所以这又是造成我们认识上混乱的根源之二。
以下内容是从语音学的角度进行的进一步的分析,不感兴趣可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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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发音的角度来看,辅音发音可以分成三段:成阻,即在气流通路上形成阻碍的阶段;持阻,即该阻碍保持的阶段;除阻:即解除阻碍,气流得以释放。成阻部位(唇、齿龈、硬腭等)和除阻方式(爆破、摩擦、鼻、边、塞擦等)决定了辅音的大部分特点。除此之外,发音器官的微小改动会令辅音产生伴随特征。伴随特征则进一步改变辅音的发音细节。比如声带振动与否决定清浊(元音在正常的语流里都是浊的);气流强弱决定送气与否,此外还可以有喉音化、咽音化、硬腭化、唇音化等等各种细节。还要注意,上述三个阶段不一定都要出现,比如词尾塞音不除阻可以形成入声韵尾。
所以,本题要谈的就是,除阻时采用爆破方式的几个塞音在除阻时的伴随特征的问题。具体来说讲的是清浊和送气与否这两个伴随特征。
从听觉(acoustic)的角度解决塞音/b, d, g, p, t, k/的性质问题,必须引入一个概念:浊音起始时间(Voice Onset Time),以下简称“VOT”。VOT指的是塞音除阻和声带振动之间的那段时间(林焘,王理嘉,1992:86)。需要注意,VOT的长短受语音环境(后续元音、声调、调音位置、etc)的影响非常大,所以平均VOT并不是一个绝对的指标,但这不妨碍我们拿它来区分塞音类型。
我们想象一个数轴,规定除阻的时间为原点(0)。左边是负的,右边是正的。
如果VOT= 0,说明塞音除阻的同时声带立即开始震动,意味着元音立刻开始发音,此时发出的就是真正的不送气音。
如果VOT>0,说明塞音除阻之后一段时间声带才开始震动,意味着在发出元音之前,发音器官忙着处理之前因为持阻憋住的气流,此时气流有一段时间的存在感,故而形成“送气”。VOT越长,送气越明显,气流喷出的越猛烈。
如果VOT <0,说明塞音除阻之前一段时间,在持阻阶段声带就开始震动,意味着该塞音发音时声带有震动,则该塞音为浊音。
现在我们清楚了,VOT的正负值决定了塞音的清浊;清辅音(VOT为正)的VOT长短决定了送气程度大小;浊辅音的VOT长短决定它有多么“浊”。
所谓“不送气音”只是个相对说法,实际说话时每个“不送气音”都完全不送气也是挺难为人的。
再啰嗦一句VOT并不是区别清浊音送气音的绝对指标,还有其他因素同样起作用,比如后续元音的起始音高。关于这一点,请参见我的另一个答案,
本答案只关注VOT。
学者们测量过很多语言的平均VOT,我从中引用一些数据。
以上普通话数据来自Chao & Chen(2008),英国英语数据来自Docherty(1992),其他数据来自Lisker & Abramson(1964)。
所以,都是不送气清辅音,普通话的VOT还是比西语长一点;都是送气清辅音,汉语(普通话或者粤语)的VOT还是比英语长一点。这解释了英美人念中国人名时,ptk的发音听着还是有点像bdg。因为他们的VOT太短,在我们听来有点像不送气的。而即使同为浊音,西班牙语也比匈牙利语更“浊”。
值得注意的是,在Lisker和Abramson的的数据中,他们对四位美国英语发音人进行了采样。其中,有2位发音人的bdg的平均VOT小于0(表中带括号的数据),意味着他们念的是浊辅音。另两位发音人的VOT大于0,意味着他们使用的是不送气清辅音,这都是塞音在词首时的数据。Lisker和Abramson对此的解释是,平均VOT小于0的两位,他们的语音样本内部都是高度一致的,说明这种个人倾向是非常稳定的。
所以这印证了我们混乱的印象,英语的bdg的发音的确存在很大的容忍空间,至少从上表可知,平均VOT在-101到27之间都是可以接受的。
小结一下,仅看平均VOT这一个指标。
当你的母语为塞音区分清浊对立的语言(如西班牙语)时,你的耳朵只会在意VOT的正负值,VOT为正,不管多长,它都是一类,即清辅音;反之则为浊辅音;
当你的母语为塞音区分送气与否的语言(如汉语)时,你的耳朵对长的VOT和短的VOT比较敏感,至于VOT短到0还是短成负的,并不重要。VOT够长则你认为是送气清辅音;反之则为不送气清辅音。
所以,这解释了为什么中国人学习西班牙语时,认为西语的ba和pa是一样的,因为我们不在意VOT是正是负;相反,西班牙人学汉语也会觉得汉语的ba和pa是一样的,因为他们不在意VOT有多长。至于英语,因为它的“浊音bdg”容许空间太大了,如果普通话为母语的学习者没有其他语言的学习经验还好,一旦学过类似西班牙语或者法语日语这样有真浊音(VOT<0)的语言,获得了辩听浊音的能力后,就会对它变得敏感起来,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带点私货:我们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经过很短的训练,西班牙语和加泰罗尼亚语的双语者(对送气与否不敏感)可以非常轻易的get到汉语的送气塞音和不送气塞音的区别,并且在口语产出中有显著的进步。但是对塞擦音组的习得就不这么乐观了。所以,既然他们能够做得到,咱们反过来练习浊辅音也不是啥难事。所以,冲鸭!
参考文献:
Chao, K. Y., & Chen, L. M. (2008, June). A cross-linguistic study of voice onset time in stop consonant productions. I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 & Chinese Language Processing, Volume 13, Number 2, June 2008(pp. 215-232).
Docherty, G. J. (1992).The timing of voicing in British English obstruents(No. 9). Walter de Gruyter.
Lisker, L., & Abramson, A. S. (1964). A cross-language study of voicing in initial stops: Acoustical measurements.Word,20(3), 384-422.
林焘, 王理嘉. 语音学教程[M].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2.
英语中分别b,p等塞音靠的是
1. 词首、词中主要看送气与否
2. 词末还要靠前面元音的长短来判定,如bed和bet。
speak,star,sky中的p,t,k实现为不送气。如果把词首的s切除掉,英语母语者听到的会是beak,dar,guy,而非peak,tar,kye。
也就是说,英语中的塞音是没有清浊对立的。清不送气和浊音都是b,d,g可能实现的形式。词中的b,d,g更容易实现为浊塞音,词首只有b更容易实现为浊塞音。d和g在词首不太容易实现为浊塞音。
当然,英格兰北部有一块地方的塞音是靠清浊对立来区分的,与荷兰语、西班牙语、法语一致。其他绝大部分地方的英语都是靠送气与否来区分的,与汉语普通话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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