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今年二月份由三联书店出版的周雪光先生的《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一个组织学研究》一书？
周雪光先生的《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一个组织学研究》（以下简称“本书”），由三联书店于2023年2月出版，无疑是今年中国政治学、社会学领域备受瞩目的一部重要著作。评价这样一本厚重且具有深度的学术著作，需要从多个维度进行分析。总的来说，这本书是一次极具野心和深邃洞察的尝试，它试图从组织学的视角，系统性地解释中国国家治理的内在逻辑和演变路径，为理解当代中国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理论框架。
以下我将从几个主要方面，尽可能详细地评价这本书：
一、 核心论点与研究进路：组织学的创新应用与宏大叙事
核心论点： 本书的核心论点在于，中国国家治理的根本逻辑在于其独特的“制度组织逻辑”。周雪光先生并非简单地将国家视为抽象的权力机器，而是将其看作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体系。他认为，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关键在于理解这个组织体系内部的运作规则、激励机制、信息传递方式以及其如何适应和塑造社会环境。他强调了“组织”作为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分析单位，并以此来解释中国在不同历史时期国家能力的形成、扩张、收缩以及其政策执行的有效性与局限性。
研究进路：
组织学视角： 这是本书最显著的贡献。在许多关于中国国家治理的研究中，更多地侧重于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经济发展等方面。周雪光先生则将组织学理论，如效率、激励、信息、层级、协调等概念，创造性地引入到对中国国家治理的研究中。他借鉴了韦伯的官僚制理论，但更重要的是吸收了后来的组织理论，如交易成本理论、委托代理理论、信息不对称理论等，来分析中国官僚体系的运作和演化。
历史纵深与跨时比较： 本书并非局限于当下，而是以历史为经，以组织逻辑为纬，梳理了从晚清到改革开放后不同历史时期中国国家治理的演变。这种跨时研究不仅展现了中国国家治理的连续性与变异性，也为解释当前国家治理的特点提供了坚实的历史基础。他深入分析了不同时期国家为了实现特定目标所采取的组织设计和策略，以及这些设计如何反过来塑造了国家的能力和行为。
解释力与理论张力： 周雪光先生试图用一个统一的“组织逻辑”来解释中国国家治理的诸多现象，这无疑是一种宏大的理论野心。他的分析往往能够提供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例如解释为何某些政策在中国能够有效推行，而另一些则可能遭遇执行困境；解释为何基层治理常常出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解释为何中国能够快速地进行大规模的动员和建设。
二、 内容亮点与学术贡献：深度挖掘与理论创新
对官僚制的精细剖析： 本书对中国官僚体系的运作进行了极其细致的组织学分析。它不仅描述了官僚体系的层级结构、权力分配，更深入探讨了层级内部和层级之间的激励机制如何影响官员的行为（如晋升、绩效评估、权力寻租等）。他解释了信息在层级传导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扭曲和失真，以及如何通过各种机制来试图解决这些问题。
对国家能力的演变解释： 周雪光先生将国家能力视为一种组织能力，并通过组织学的视角来解释其历史变迁。他分析了不同时期国家为提升组织能力而进行的改革，以及这些改革如何影响了国家的执行效率、信息获取能力和动员能力。例如，他对改革开放后市场化改革对国家组织逻辑的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国家能力的重塑，进行了深刻的阐释。
对基层治理的洞察： 书中对基层治理的分析尤为精彩。他揭示了中央政府的政策在抵达基层时，如何因为基层组织的自主性、信息不对称以及地方利益的影响而发生变形。他用组织学的语言解释了“目标偏离”和“寻租”等现象的根源，以及基层组织在执行过程中如何与中央目标形成一种复杂的博弈关系。
理论框架的普适性探讨： 尽管本书聚焦于中国，但其提出的“制度组织逻辑”的分析框架，也为理解其他国家的治理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意义。它提供了一种不同于传统政治学或经济学视角的解释工具，能够捕捉到组织在国家治理中的核心作用。
案例的丰富性与扎实性： 本书引用的案例丰富多样，涵盖了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领域的国家治理实践。这些案例经过精心的挑选和组织，为论证其组织学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三、 潜在的讨论点与局限性：挑战与反思
“组织逻辑”的决定性或唯一性？ 尽管组织逻辑是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重要维度，但读者可能会思考，是否所有现象都可以完全归结于“组织逻辑”。政治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经济发展模式、国际环境等因素，在国家治理中扮演的角色也十分重要。如何将这些因素与组织逻辑进行更深度的整合，或者区分它们的相对重要性，可能是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的方向。
价值中立的挑战： 组织学的研究往往强调效率、激励等技术性问题，但在分析中国国家治理时，不可避免地会触及政治合法性、社会公平、人权等价值性议题。如何在高屋建瓴的组织学分析中，充分回应和纳入这些价值层面的考量，是本书可能面临的挑战之一。例如，对某些“效率至上”的组织设计，其潜在的社会成本和伦理问题，在本书的框架下可能需要更深入的讨论。
“国家”概念的定义： 在组织学的框架下，“国家”作为一个庞大的组织，其边界和主体性如何界定，也可能成为讨论点。当国家与社会、市场等边界模糊时，如何继续运用组织学来分析国家行为，需要更精细的界定和分析。
研究方法的限制： 尽管本书是“组织学研究”，但其研究方法结合了历史分析、理论推演和案例研究。对于一些高度抽象和理论化的论述，可能需要更详实的数据支持或实证研究来进一步巩固其结论。当然，这可能超出了本书作为理论性著作的范畴。
读者门槛： 由于本书的理论深度和术语使用，对于非专业读者而言，可能存在一定的阅读门槛。但对于有志于深入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学者、政策研究者和学生来说，这本书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参考。
四、 总结评价：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
总而言之，周雪光先生的《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一个组织学研究》是一部思想深刻、视野宏大、分析精细、理论创新的重要学术著作。它成功地将组织学的理论工具引入到中国国家治理的研究中，为我们理解这一复杂议题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和极具说服力的解释框架。
这本书的出版，不仅填补了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在组织学视角上的重要空白，更在方法论上提供了新的启发。它让我们认识到，要理解国家行为和治理效能，必须深入到国家作为组织的内在运作机制中去。周雪光先生以其深厚的学养和严谨的治学态度，为我们勾勒出了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的内在图景，并预示着未来相关研究的新方向。
尽管如前所述，任何一部宏大的学术著作都难免会引发进一步的讨论和反思，但这恰恰说明了本书的价值所在——它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基础，激发了更深入的对话。对于任何想要真正理解当代中国国家治理的人来说，本书都是一部必读之作，它将深刻地影响学界对中国政治和治理模式的认知。
以下我将从几个主要方面，尽可能详细地评价这本书：
一、 核心论点与研究进路：组织学的创新应用与宏大叙事
核心论点： 本书的核心论点在于，中国国家治理的根本逻辑在于其独特的“制度组织逻辑”。周雪光先生并非简单地将国家视为抽象的权力机器，而是将其看作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体系。他认为，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关键在于理解这个组织体系内部的运作规则、激励机制、信息传递方式以及其如何适应和塑造社会环境。他强调了“组织”作为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分析单位，并以此来解释中国在不同历史时期国家能力的形成、扩张、收缩以及其政策执行的有效性与局限性。
研究进路：
组织学视角： 这是本书最显著的贡献。在许多关于中国国家治理的研究中，更多地侧重于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经济发展等方面。周雪光先生则将组织学理论，如效率、激励、信息、层级、协调等概念，创造性地引入到对中国国家治理的研究中。他借鉴了韦伯的官僚制理论，但更重要的是吸收了后来的组织理论，如交易成本理论、委托代理理论、信息不对称理论等，来分析中国官僚体系的运作和演化。
历史纵深与跨时比较： 本书并非局限于当下，而是以历史为经，以组织逻辑为纬，梳理了从晚清到改革开放后不同历史时期中国国家治理的演变。这种跨时研究不仅展现了中国国家治理的连续性与变异性，也为解释当前国家治理的特点提供了坚实的历史基础。他深入分析了不同时期国家为了实现特定目标所采取的组织设计和策略，以及这些设计如何反过来塑造了国家的能力和行为。
解释力与理论张力： 周雪光先生试图用一个统一的“组织逻辑”来解释中国国家治理的诸多现象，这无疑是一种宏大的理论野心。他的分析往往能够提供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例如解释为何某些政策在中国能够有效推行，而另一些则可能遭遇执行困境；解释为何基层治理常常出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解释为何中国能够快速地进行大规模的动员和建设。
二、 内容亮点与学术贡献：深度挖掘与理论创新
对官僚制的精细剖析： 本书对中国官僚体系的运作进行了极其细致的组织学分析。它不仅描述了官僚体系的层级结构、权力分配，更深入探讨了层级内部和层级之间的激励机制如何影响官员的行为（如晋升、绩效评估、权力寻租等）。他解释了信息在层级传导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扭曲和失真，以及如何通过各种机制来试图解决这些问题。
对国家能力的演变解释： 周雪光先生将国家能力视为一种组织能力，并通过组织学的视角来解释其历史变迁。他分析了不同时期国家为提升组织能力而进行的改革，以及这些改革如何影响了国家的执行效率、信息获取能力和动员能力。例如，他对改革开放后市场化改革对国家组织逻辑的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国家能力的重塑，进行了深刻的阐释。
对基层治理的洞察： 书中对基层治理的分析尤为精彩。他揭示了中央政府的政策在抵达基层时，如何因为基层组织的自主性、信息不对称以及地方利益的影响而发生变形。他用组织学的语言解释了“目标偏离”和“寻租”等现象的根源，以及基层组织在执行过程中如何与中央目标形成一种复杂的博弈关系。
理论框架的普适性探讨： 尽管本书聚焦于中国，但其提出的“制度组织逻辑”的分析框架，也为理解其他国家的治理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意义。它提供了一种不同于传统政治学或经济学视角的解释工具，能够捕捉到组织在国家治理中的核心作用。
案例的丰富性与扎实性： 本书引用的案例丰富多样，涵盖了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领域的国家治理实践。这些案例经过精心的挑选和组织，为论证其组织学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三、 潜在的讨论点与局限性：挑战与反思
“组织逻辑”的决定性或唯一性？ 尽管组织逻辑是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重要维度，但读者可能会思考，是否所有现象都可以完全归结于“组织逻辑”。政治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经济发展模式、国际环境等因素，在国家治理中扮演的角色也十分重要。如何将这些因素与组织逻辑进行更深度的整合，或者区分它们的相对重要性，可能是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的方向。
价值中立的挑战： 组织学的研究往往强调效率、激励等技术性问题，但在分析中国国家治理时，不可避免地会触及政治合法性、社会公平、人权等价值性议题。如何在高屋建瓴的组织学分析中，充分回应和纳入这些价值层面的考量，是本书可能面临的挑战之一。例如，对某些“效率至上”的组织设计，其潜在的社会成本和伦理问题，在本书的框架下可能需要更深入的讨论。
“国家”概念的定义： 在组织学的框架下，“国家”作为一个庞大的组织，其边界和主体性如何界定，也可能成为讨论点。当国家与社会、市场等边界模糊时，如何继续运用组织学来分析国家行为，需要更精细的界定和分析。
研究方法的限制： 尽管本书是“组织学研究”，但其研究方法结合了历史分析、理论推演和案例研究。对于一些高度抽象和理论化的论述，可能需要更详实的数据支持或实证研究来进一步巩固其结论。当然，这可能超出了本书作为理论性著作的范畴。
读者门槛： 由于本书的理论深度和术语使用，对于非专业读者而言，可能存在一定的阅读门槛。但对于有志于深入理解中国国家治理的学者、政策研究者和学生来说，这本书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参考。
四、 总结评价：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
总而言之，周雪光先生的《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一个组织学研究》是一部思想深刻、视野宏大、分析精细、理论创新的重要学术著作。它成功地将组织学的理论工具引入到中国国家治理的研究中，为我们理解这一复杂议题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和极具说服力的解释框架。
这本书的出版，不仅填补了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在组织学视角上的重要空白，更在方法论上提供了新的启发。它让我们认识到，要理解国家行为和治理效能，必须深入到国家作为组织的内在运作机制中去。周雪光先生以其深厚的学养和严谨的治学态度，为我们勾勒出了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的内在图景，并预示着未来相关研究的新方向。
尽管如前所述，任何一部宏大的学术著作都难免会引发进一步的讨论和反思，但这恰恰说明了本书的价值所在——它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基础，激发了更深入的对话。对于任何想要真正理解当代中国国家治理的人来说，本书都是一部必读之作，它将深刻地影响学界对中国政治和治理模式的认知。
网友意见
@荣健欣 你咋知道我读过。。。
这本书我在朋友圈推荐过，个人感觉是年度最佳社科书之一，虽然是本论文集，而且问题也不少。周雪光最早并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他早期的代表作是研究中国社会分层。这本书中周雪光应用了产权理论、委托代理人模型等经济学概念，但读书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周雪光在用经济学模型解释问题时有点吃力。他还是比较擅长用传统的社会学范式解释现象，更喜欢引经据典，比如韦伯对政权的划分。其次他提到的很多令人困惑的现象，比如黄仁宇提出的关于数字管理的问题，如今许多研究已经给出了不错的解答。最后他对农村治理方面的案例研究，个人感觉该研究的学术意义不够。
虽然这本书有这些问题，但类似于基欧汉的《霸权之后》，本书属于典型的“提出好问题，但没给出好解答”的书。如果你对中国问题感兴趣，你应该冲着问题去读读。
周雪光提出的第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中央、省市和基层三级政府之间科层考核和激励问题。他试用哈特等人的理论解释为什么中央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各级政府间层层加码，而到考核的时候又层层帮着下属隐瞒的现象。其中一个有趣的例子，也是姚洋、周黎安等人研究中国区域竞争时一个头疼的问题，就是不同地区间的禀赋不一样，那它们的领导人该如何比较。周雪光通过一项环境治理的案例研究，发现市政府在制定考核任务时，会权衡不同县域完成任务的能力，然后再向省级反映。这样到年底考核的时候，没有县拖后腿，该市才有可能很好的完成任务。我读书的时候就在想地域竞争和分权的问题。至于书后面提到的预算软约束和公共债务问题，在周看来多少属于该现象衍生的问题。
周雪光提出的第二个有趣的问题是为什么从古至今，中国政府就存在运动式治理范式。中国政府习惯在某段时间，从最高领导到基层集中采用运动式高压手段治理某种现象，比如乾隆时期对“叫魂”的治理、80年代计划生育运动、历次严打和如今的反腐运动。在周看来这个问题和第一个问题多少有点相关，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有一定的独立性，而周给出的解释不够。其次周似乎对思想治理运动和社会治理运动分的不是特别清，他把整风运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等思想治理运动和大跃进等社会治理运动相联系。而个人感觉类似于三个代表和西部大开发存在明显区别，思想治理运动和社会治理运动产生的主要原因应该是不同的。
个人感觉这两个问题是好问题，针对第一个问题的局部现象也有不少经济学研究了，而解释第二个问题，个人感觉除了社会学、经济学，还需要心理学。无论如何这两个问题并不是经济学研究热门领域，但个人感觉它们对了解中国足够重要，因此读了本书可以让读者关注这些现象，所以我还是推荐这本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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