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来聊聊一个相当经典的数学问题:可测函数能否被多项式逼近?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背后的数学原理却十分精妙,涉及到实分析中的许多核心概念。为了深入理解,我们得一步步来。
首先,我们要明确“可测函数”和“逼近”的含义。
可测函数(Measurable Function):在测度论的语境下,一个函数 $f: X o mathbb{R}$(或者更一般地,到 $mathbb{C}$)被称为可测的,如果对于任意实数 $c$(或者复数 $c$),集合 ${x in X mid f(x) > c}$(或者 ${x in X mid ext{Re}(f(x)) > c}$ 或 ${x in X mid ext{Im}(f(x)) > c}$,取决于函数的取值域)都是某个测度空间 $(X, mathcal{M}, mu)$ 中的可测集。简单来说,可测函数就是那些“行为良好”的函数,它们的值在某种意义上是可预测的,并且其“上水平集”是可测的。这比连续函数要宽泛得多,包含了像阶梯函数、极限函数等很多重要的函数。
逼近(Approximation):通常我们说一个函数序列 ${f_n}$ 逼近函数 $f$,有几种不同的方式:
逐点收敛(Pointwise Convergence):对于每一个 $x$,有 $lim_{n o infty} f_n(x) = f(x)$。
一致收敛(Uniform Convergence):对于所有的 $x$,$lim_{n o infty} sup_{x} |f_n(x) f(x)| = 0$。这是一个很强的条件,要求逼近在整个定义域上都“一样好”。
依测度收敛(Convergence in Measure):对于任意 $epsilon > 0$,有 $lim_{n o infty} mu({x mid |f_n(x) f(x)| > epsilon}) = 0$。这意味着函数差的绝对值大于 $epsilon$ 的那些点的“测度”趋于零。
$L^p$ 收敛($L^p$ Convergence):对于某个 $p ge 1$,有 $lim_{n o infty} left(int_X |f_n(x) f(x)|^p dmu(x)
ight)^{1/p} = 0$。当 $p=2$ 时,这称为均方收敛。
现在回到问题本身:如何证明可测函数被多项式逼近?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一个普适的“是”,而是取决于我们讨论的定义域和逼近的意义。
1. 在有界闭区间上的可测函数逼近
这是最常见也是最容易证明的情况。我们通常考虑定义在实数空间中的有界闭区间 $[a, b]$ 上的可测函数。
定理(StoneWeierstrass 定理的某些特例): 设 $f$ 是定义在有界闭区间 $[a, b]$ 上的连续函数。那么存在一个多项式序列 ${P_n(x)}$,使得 $P_n(x)$ 在 $[a, b]$ 上一致收敛于 $f(x)$。
证明思路(基于伯恩斯坦多项式):
这个定理的经典证明之一是构造伯恩斯坦多项式(Bernstein Polynomials)。对于 $[0, 1]$ 区间上的连续函数 $f$,定义其伯恩斯坦多项式为:
$B_n(f)(x) = sum_{k=0}^n fleft(frac{k}{n}
ight) inom{n}{k} x^k (1x)^{nk}$
这里的 $inom{n}{k} = frac{n!}{k!(nk)!}$ 是二项式系数。
要证明 $B_n(f)(x)$ 一致收敛于 $f(x)$,需要用到以下几个关键性质:
1. 线性性质: $B_n(af+bg)(x) = a B_n(f)(x) + b B_n(g)(x)$。
2. 常数和单位函数的逼近:
对于常数函数 $f(x) = 1$,我们有 $B_n(1)(x) = sum_{k=0}^n 1 cdot inom{n}{k} x^k (1x)^{nk}$。根据二项式定理,这是 $(x + (1x))^n = 1^n = 1$。
对于单位函数 $f(x) = x$,我们有 $B_n(x)(x) = sum_{k=0}^n frac{k}{n} inom{n}{k} x^k (1x)^{nk}$。可以通过计算均值来得到 $B_n(x)(x) = x$。
3. 方差性质: 考虑函数 $f(x) = x^2$,通过一些代数推导可以得到 $B_n(x^2)(x) = x^2 + frac{x(1x)}{n}$。
有了这些性质,就可以通过将 $f(x)$ 分解为 $f(x) = f(x) f(y) + f(y)$,然后对 $f(x) f(y)$ 利用函数的连续性和 $x, y$ 的接近性,以及对 $f(y)$ 利用上面提到的基本函数的逼近性来证明一致收敛。
具体来说,证明的核心在于考虑 $|B_n(f)(x) f(x)|$。利用线性性质和 $B_n(1)=1$、$B_n(x)=x$ 的性质,可以写成:
$|B_n(f)(x) f(x)| = left| sum_{k=0}^n fleft(frac{k}{n}
ight) inom{n}{k} x^k (1x)^{nk} f(x) sum_{k=0}^n inom{n}{k} x^k (1x)^{nk}
ight|$
$= left| sum_{k=0}^n left(fleft(frac{k}{n}
ight) f(x)
ight) inom{n}{k} x^k (1x)^{nk}
ight|$
因为 $f$ 在 $[0,1]$ 上连续,所以它在闭区间上是一致连续的。这意味着对于任意 $epsilon > 0$,存在 $delta > 0$,使得只要 $|y x| < delta$,就有 $|f(y) f(x)| < epsilon$。
我们可以把求和分成两部分:
当 $|k/n x| < delta$ 时,此时 $|f(k/n) f(x)| < epsilon$。
当 $|k/n x| ge delta$ 时,此时 $|k/n x|$ 相对较大。
利用 $B_n(x^2)(x) = x^2 + frac{x(1x)}{n}$ 和 $B_n(1)(x) = 1$,可以证明 $sum_{k=0}^n left(frac{k}{n} x
ight)^2 inom{n}{k} x^k (1x)^{nk} = frac{x(1x)}{n}$。
这个方差项 $frac{x(1x)}{n}$ 在 $[0,1]$ 上最大值不超过 $1/4$,所以它会随着 $n$ 的增大而趋于零。
将这两部分结合起来,就可以证明 $|B_n(f)(x) f(x)|$ 在 $[0,1]$ 上一致地趋于零。
对于一般的 $[a, b]$ 区间,可以通过线性变换 $y = frac{xa}{ba}$ 将 $[a, b]$ 映射到 $[0, 1]$,然后对函数 $g(y) = f(a + (ba)y)$ 应用上述方法,再通过逆变换得到多项式逼近。
重要说明:
这个证明依赖于连续性。对于一般的可测函数,尤其是那些不连续的函数(例如狄利克雷函数),这个结论就不成立了。
逼近的方式是一致收敛,这是非常强的收敛性。
2. 在紧致度量空间上的可测函数逼近
StoneWeierstrass 定理可以推广到更一般的空间。如果我们在一个紧致度量空间 $X$ 上考虑函数,并且我们考虑的是一个包含所有多项式函数的代数(即由多项式函数可以通过加法、乘法、常数乘法生成的函数集合),并且这个代数:
1. 包含常数函数。
2. 关于求差和求积封闭。
3. 分离点:对于 $X$ 中任意两个不同的点 $x_1, x_2$,都存在一个函数 $f$ 在该代数中,使得 $f(x_1)
eq f(x_2)$。
4. 处处非零:对于 $X$ 中的任意点 $x$,都存在一个函数 $f$ 在该代数中,使得 $f(x)
eq 0$。
那么,在该空间上所有连续函数都可以被该代数的函数一致逼近。
多项式是这些代数中最常见的一种。
3. 在一般测度空间上的可测函数逼近 (更复杂的场景)
如果我们讨论的是一个一般的测度空间 $(X, mathcal{M}, mu)$,而且我们想用多项式来逼近一般可测函数,情况就变得复杂得多。
定义域问题: 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容纳”多项式的定义域。例如,在 $mathbb{R}^n$ 上的勒贝格测度空间,多项式是定义在整个 $mathbb{R}^n$ 上的。
收敛方式: “逼近”是什么意思?一致收敛是不可能的,因为可测函数可能是不一致连续的,甚至可能无界。我们更可能讨论的是依测度收敛或 $L^p$ 收敛。
特殊情况:平方可积函数 ($L^2$) 和多项式基
在 $L^2$ 的框架下,我们有一个更强大的结论:
定理: 设 $(X, mathcal{M}, mu)$ 是一个有限测度空间(即 $mu(X) < infty$)。那么在 $L^2(X, mu)$ 空间中,所有连续函数都可以被多项式(具体说是定义在 $X$ 上的多项式函数构成的函数空间)稠密逼近。这意味着对于任意连续函数 $f in L^2(X, mu)$ 和任意 $epsilon > 0$,都存在一个多项式 $P(x)$ 使得 $|f P|_{L^2} < epsilon$。
证明思路:
这个结果通常依赖于以下几点:
1. StoneWeierstrass 定理的推广: 首先,如果在 $X$ 上存在一个多项式代数 $mathcal{P}$,它在 $C(X)$($X$ 上的连续函数空间)中是稠密的(例如,在紧致空间上),并且 $f in L^2(X, mu)$,那么 $f$ 在 $L^2$ 范数下可以被 $C(X)$ 中的函数逼近。
2. 关键:有限测度空间下的 $L^2$ 空间结构: 对于有限测度空间,我们可以构造一个“多项式基”。
考虑区间 $[0,1]$ 上的 $L^2$ 空间。我们知道所有的连续函数都可以被伯恩斯坦多项式一致逼近。一致收敛意味着 $L^2$ 收敛,因为 $|f_n f|_{L^2} le sup_x |f_n(x) f(x)| cdot sqrt{mu(X)}$。
更一般地,如果我们考虑的是一个有界闭区间上的可测函数,我们往往不能直接用多项式逼近。但是,如果我们把问题限定在平方可积函数($L^2$ 空间)并允许 $L^2$ 范数收敛,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强大的结论。
Legendre 多项式与 $[0,1]$ 区间上的 $L^2$ 函数逼近
在 $[0,1]$ 区间上,我们有 Legendre 多项式族 ${P_k(x)}_{k=0}^infty$,它们构成了一个完备正交系。
对于任何 $f in L^2([0,1])$,我们都可以找到 $L^2$ 意义下的最佳逼近,即其傅里叶级数展开:
$f(x) sim sum_{k=0}^infty c_k P_k(x)$,其中 $c_k = frac{int_0^1 f(x) P_k(x) dx}{int_0^1 P_k(x)^2 dx}$。
由于 Legendre 多项式本身就是多项式,而且它们构成了一个完备系,这意味着任何 $L^2$ 函数都可以被 Legendre 多项式(即多项式)的有限和在 $L^2$ 范数下任意精确地逼近。
更进一步,我们知道连续函数是 $L^2$ 空间中的一个稠密子集。因此,任何 $L^2$ 函数都可以被一个连续函数逼近,而这个连续函数又可以被多项式逼近。
推广到更一般的可测函数:
对于一个任意的可测函数 $f$(不一定是连续的,不一定是平方可积的),要用多项式逼近它,并且要求是依测度收敛或一致收敛,这个结论通常是不成立的。
例如,狄利克雷函数 $D(x) = 1$ 如果 $x$ 是有理数,否则为 $0$,在 $[0,1]$ 上是可测的。任何多项式如果不是常数 $1/2$,在 $[0,1]$ 区间上都会有非零的零点或者值域变化。我们无法用一个多项式序列一致地逼近它。依测度收敛也可能存在问题,除非我们对测度有特殊的限制。
总结一下证明的思路和关键点:
1. 确定定义域和逼近方式: 这是首要的。在有界闭区间上,连续函数可以被多项式一致逼近。在有限测度空间上,$L^2$ 空间中的函数可以被多项式 $L^2$ 范数逼近。
2. 利用“好的”函数的逼近性质: 对于连续函数,我们有像伯恩斯坦多项式这样的构造,或者利用 StoneWeierstrass 定理的推广,建立多项式代数与连续函数空间之间的稠密关系。
3. 利用 $L^2$ 空间的完备性和正交基: 在 $L^2$ 空间中,多项式(例如 Legendre 多项式)构成一个完备系,这允许我们通过傅里叶级数等方式来逼近函数。
4. 理解局限性: 对于一般的可测函数(非连续、无界等)和一般意义下的收敛(如逐点收敛),多项式逼近不一定成立。
所以,当被问到“如何证明可测函数被多项式逼近”时,关键在于明确“可测函数”的范围(例如是否是连续函数在某个测度空间上)以及“逼近”的具体含义(一致收敛、$L^p$ 收敛、依测度收敛)。通常情况下,最强的“多项式一致逼近连续函数”的结论是在有界闭区间上,而更一般的“多项式 $L^p$ 逼近 $L^p$ 函数”则依赖于测度空间的性质(特别是有限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