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很多语言里，/ŋ/ 会用 n + g 拼写？

你这个问题问得特别好，而且触及到了语言学中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字母组合与发音的对应关系。很多语言里，/ŋ/ 这个音（就像“唱歌”里的“ng”）的确经常用“n”加上“g”来表示。这背后其实有几个层面的原因，我们可以一层层地剥开来看。

1. /ŋ/ 的发音特点：鼻音与“g”的关联

首先，咱们得知道 /ŋ/ 这个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它的关键在于三个字：“鼻”、“软腭”、“浊”。

鼻音 (Nasal): 发 /ŋ/ 的时候，气流从鼻腔出来，而不是从口腔。这就和“n”一样。
软腭 (Velar): 发 /ŋ/ 的时候，舌根会抬起来，接触到口腔后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软腭”部位，阻碍了气流从口腔出来。
浊音 (Voiced): 发 /ŋ/ 的时候，声带是震动的。

现在想想“g”这个字母，在很多语言里，特别是像英语、德语、荷兰语等日耳曼语系语言中，“g”通常表示一个浊软腭塞音，也就是我们说的 /g/。发 /g/ 的时候，舌根也是接触软腭，但它是一个“塞音”，气流被完全阻挡，然后突然释放出来。

你可能会问，既然 /ŋ/ 是鼻音，/g/ 是塞音，它们怎么会混在一起表示同一个音呢？这正是问题的关键。/ŋ/ 和 /g/ 在发音部位上是一致的，都是软腭音（舌根抬起接触软腭）。它们的区别在于气流如何通过：/g/ 是口腔气流通过软腭被阻碍后释放（塞音），而 /ŋ/ 是通过鼻腔（鼻音）。

2. 历史演变与拼写习惯的形成

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拼写更是如此。字母组合“ng”用来表示 /ŋ/ 的现象，很多时候是历史演变的结果，尤其是受到拉丁语和后来日耳曼语系语言的影响。

拉丁语的影响： 很多现代欧洲语言的拼写系统都或多或少受到拉丁语的影响。在古拉丁语中，确实存在 /ŋ/ 这个音，但它并没有一个单独的字母来表示。当需要表示一个鼻音与后面一个软腭塞音（如 /k/ 或 /g/）的组合，且这个组合在发音上非常接近 /ŋ/ 时，人们就开始用字母的组合来模拟。
日耳曼语系的习惯： 日耳曼语系语言（如英语、德语、荷兰语）在吸收或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将鼻音与后接的软腭塞音（/k/ 或 /g/）合写为“ng”的习惯。这是因为，当你快速地发 /n/ + /g/ 的组合时，舌头在发 /n/ 的瞬间，舌根已经开始向上抬起准备发 /g/。当舌根抬到软腭的时候，如果你不完全释放气流，而是让气流从鼻腔流出，这就自然地变成了 /ŋ/。 这种发音的顺畅性，使得“ng”成为了表示 /ŋ/ 的一个有效且直观的组合。

想想看，如果我们要表示“唱歌”的“ng”，用“n”后面跟着一个完整的 /g/ 发音，声音会是“nguh”，这和“ng”音的连贯性是不同的。但如果把“n”和“g”的“发音点”（舌根接触软腭）合在一起，然后控制气流走鼻腔，就是 /ŋ/ 了。于是，“ng”就成了一个方便的“捷径”。

3. 简化与书写效率

语言总有简化的趋势。一个音如果经常出现，并且可以通过一个现有的字母组合来有效表示，那么这个组合就可能被固定下来。

发音上的“顺势”： 如上所述，/n/ + /g/ 的自然过渡非常容易形成 /ŋ/。这使得“ng”组合在书写上非常“顺势”，能够代表一个单一的、流畅的发音。
避免特殊符号： 在没有专门设计 /ŋ/ 字母的情况下（很多语言直到近代才开始标准化拼写），使用现有的字母组合是最直接的方式。创造一个新字母是很复杂的事情，而组合现有字母是更容易被接受和推广的做法。

4. 实际例子和语言对比

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英语： "sing" (/sɪŋ/), "ring" (/rɪŋ/), "anger" (/ˈæŋɡər/)。在“anger”里，“ng”在“g”之前，此时“ng”也发 /ŋ/，然后紧接着发 /g/。这进一步证明了 /ŋ/ 和 /g/ 在发音部位上的亲近性。
德语： "singen" (/ˈzɪŋən/), "lang" (/laŋ/)。
荷兰语： "zingen" (/ˈzɪŋə(n)/), "lang" (/lɑŋ/)。

这些语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属于日耳曼语系，并且都广泛使用“ng”来表示 /ŋ/。

5. 并非所有语言都如此

当然，并非所有语言都采用“ng”来表示 /ŋ/。

意大利语： 意大利语中 /ŋ/ 在“gn”组合中表示 /ɲ/ (palatal nasal)，例如 "gnocchi" /ˈɲɔkki/。而 /ŋ/ 在某些词中，例如 "lancia" (/ˈlantʃa/)，它会写成 "nc" 在后接 /tʃ/ 时，或者在某些非标准的写法中。这是一个相对复杂的例子，但说明了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西班牙语： 西班牙语有 /ñ/（例如 "niño" /ˈniɲo/，发 /ɲ/ 的音），但 /ŋ/ 在西班牙语中并不作为独立的音素存在，它主要是在词尾或者在某些特定字母组合中作为 /n/ 的同位异音出现，并且通常不与 "g" 绑定。
中文（普通话）： “ng”这个组合在中文里直接用来表示 /ŋ/，例如“阿姨”的“ng”音。但在拼音里，它通常是被允许的，或者在某些地方音里，/n/ 在某些辅音前会变成 /ŋ/。

总结一下：

“ng”组合之所以在很多语言中被用来表示 /ŋ/ 音，是一个综合了发音生理上的顺畅性（/n/ 和 /g/ 的发音部位相似，容易过渡到 /ŋ/）、历史演变和拼写习惯的传承（特别是日耳曼语系语言受到拉丁语等影响后形成的固定搭配）、以及书写效率和简化的产物。它是一种方便、直观且易于学习的标记方式，有效地解决了如何在一个只有有限字母系统的语言中表示一个特定的鼻音。

所以，下次你看到“ng”组合发出“歌”里的那个鼻音时，就可以知道，这是语言在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演变中，为了发音的便捷和书写的清晰而达成的一种“默契”。

网友意见

阿拉米-叙利亚字母的衍生体系中，二合字母nk表示/ŋ/的正字法惯例最早可追溯至粟特文，且都直接或间接地源自于此。

在https://depts.washington.edu/silkroad/texts/sogdlet.html中提及的西晋末年粟特文信札（这篇信札@李奈 师曾做过中文介绍）的第二封中，邺（鄴）城在粟特文中写作'nkyp [nkyap=ŋyap]，而“邺”字^[1]的中古与上古拟音（按照白一平方案）正是ngjæp < *ŋ(r)[a]p。这篇文献是目前已知最早出现nk表示ŋ的粟特文文献，但由于粟特语固有音系中并无/ŋ/，所以这样的写法一般只用来表示外来词，尤其是早期中古汉语的借词。

之前提到过，古突厥文和早期回鹘文记录的基本上是同一种语言，而古突厥/回鹘语中音位/ŋ/是经常出现在固有词当中的。回鹘文可以认为是借用粟特文的正字法拼写古突厥/回鹘语，因此二合字母nk继续继承来拼写音位/ŋ/，且出现频率相比在粟特文中高不少。例如，tängri“天，神，腾格里”就拼写为tnkry：

众所周知，回鹘式蒙文起源于回鹘人塔塔统阿(Tatatungγ‑a)用回鹘文正字法拼写中世蒙古语，所以nk表示/ŋ/的惯例也被胡都木蒙文和满文继承了下来。

在回鹘语故地，晚期回鹘文和早期察合台文（当然本质上书写的还是同一门语言）的并用一直持续到了帖木儿时期，同样的正字法习惯也被引入了察合台文，乃至波斯文中——尤其是在写汉语借词的时候，如“大明”d'y mynk = day mink。

直到乌兹别克语的基里尔与拉丁字母方案中，/ŋ/也仍分别被拼写为нг和ng，而不像其他突厥语的基里尔方案那样用单独的字母（如ң、ӈ） 。

现代维吾尔语、哈萨克语的波斯-阿拉伯字母正字法中表示/ŋ/的、带三点的k（如下图），则来自于奥斯曼土耳其语的正字法。

参考

1. ^ “邺（鄴）”无单独拟音，故依其声符“业（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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