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叔本华的「民族自豪感是最廉价的骄傲」这句话？ 第1页

谢邀...

这问题烫嘴，要委婉一点。

80年代，中国难得浪漫。诗人在当时有着如今流量明星的地位，几千人可以为了听一场现代诗朗诵而聚在一起，如痴如醉。

在欧美已经平静的美学也在中国崛起，李泽厚的作品开始畅销，而且很多人真的读完了。

叔本华既是哲学大能，又是美学代表，一时间成为引入的主流，那时但凡是文艺青年，都得有本《生存空虚论》镇镇场面。

我爸都有一本，一块几毛钱的定价，纸面泛黄，压在枕头底。他后来在广东做老师，在非洲做小买卖，养出一身油腻又刚实的气质。

不翻他的存书，想象不出他当年也是读叔本华学绘画喊口号的一代文艺青年。

叔本华，波兰格但斯克人（错），悲观孤僻，对物质的世界充满了抗拒的愤怒，但是对内心的意志有着无上的推崇。

是哲学史上非常拧巴又量产金句的一位大能。

要理解叔本华的这句话，我辛苦大家花两分钟读一读这一大段：

“最廉价的骄傲是民族骄傲，也就是所谓的“民族自豪感”——如果一个人号称为他的国家或民族自豪，那只能说明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否则也不会抓着那些千百万人共有的东西引以为荣了。

有个性、有见识的人，会更加清晰地发现自己民族的缺点，因为这些缺陷就暴露在他眼前。但一个可怜的傻瓜自身没什么可令他骄傲的，就只能把自己所属的国家、民族当作最后依靠，为其感到骄傲。他为自己的自卑找到庇护，随时准备拼死为其错误和愚行进行辩护，不分青红皂白，连其缺点也誓死捍卫。举个例子，倘若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轻蔑口吻说到英吉利民族的愚蠢和偏执，你就会发现五十个英国人里也很难找出一个人赞同你，即便有那么一个，也只能说他大概刚好是个理智的人。

德国人没有民族自豪的情结。就像大家一致认可的，充分说明这是一个诚实的民族！但也有一些可笑的人——主要是那些“德意志兄弟”和政客们，装模作样地宣称为德国感到骄傲，曲意奉承、蛊惑人心，其实只是为了误导国民，多么的虚伪！他们甚至说德国人发明了黑色火药，我也对此持怀疑态度。

利希滕贝格问：“为什么没几个人会冒充德国人？一般人似乎更喜欢冒充法国人或英国人，这是为什么？”我想也许这就是因为个性远比民族性更重要，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首先考虑个人的独特个性。既然无法在不涉及若干民众的前提下去提及国民性，那么就根本无法做到在高声赞扬的同时，还能保持诚实。

在每一个国家，人类那些卑劣、刚愎自用、做作等都集中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民族性”或“国民性”。我们厌烦这个民族，赞扬那个民族，再转而追捧另一个民族，每个民族都在嘲笑别的民族，这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廉价吗？叔本华说的这种，挺廉价的。

作为遭受百年侵略的国家，民族解放在我国有着天然的正义性，并进而抬升了民族自豪感的政治地位。除了那个全球革命的年代，其他时期，民族自豪感都算是一种政治正确了。

尤其是近几年，大家已经很难理解国际主义到底重要在哪里。民族主义的叙事太方便，动员成本太低，真香。

所以从我们的角度要去理解叔本华的这句话，会有些生硬。

但是叔本华说得这种自豪感，确实很廉价。

因为，你在自豪什么？

如果你是为自身努力的事物而自豪，那这没什么可置喙的。你的意志与行为是这件事物的一部分，你的精神自然会对这件事物有所共鸣。

一名工人在工地上搬砖，当他意识到自己搬砖时，专注的精神和娴熟的技巧能为国家带来收益，他自然有权利为这个国家感到自豪，因为他的工资、他的劳作、他的意志，都在为国家这个事物带来价值。

想拥有这份自豪感吗？去参与建设，你就可以自豪。这就是我们语境里“当家做主”、“建设者”、“积极性”等词汇的深意。

但如果你是为天然无法改变的事物而自豪，那这个就复杂了。

你是德国人，所以你自豪？

那我作为一名中国人想分享这种自豪可以吗，例如我宣布我也是德国人？不行，要白种人？

那德国境内的波兰人可以吗，也是白种人？不行，要雅利安人？

那美国德裔后代行吗，他们也是雅利安人？不行，要德国的雅利安人？

那德国境内信伊斯兰教的雅利安人行吗？主张无政府主义的雅利安人行吗？要求同工同酬的女性雅利安人行吗？

看情况。

那，德国人到底是是什么？

叔本华所厌恶的，无非就是民族主义叙事的懒惰。像一顶简陋的帽子，戴上了你就是某某人，而根本不用去细究帽子下那个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作为追求意志力量的他，本身就会反对这种不主张个体意志的概念。当个体不经思辨与努力，戴上民族这顶帽子就能获得自豪感时——等同于不经代价而妄求获得与自身无关的事物的共鸣——那更是能让他跳起来。

虽然叔本华出生于1788年，但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民族概念的空虚，简而言之就是“德国人”这个词汇关你啥事？特别是关你的意志与个人荣誉啥事？意志与个人荣誉不是要靠个体品行来实现的吗？

当然，叔本华是比较克制的，只是在民族概念和个体意志做区分，主要还是强调个体要发展自己的意志。

尼采就直接划分三六九等了：多数人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戴帽子就好，强者的责任就是给弱者做这顶帽子。弱者？没救。

不过在帽子选择上，尼采选的也是国家，他看不上民族这顶帽子，嫌这个概念小气。

因此叔本华不仅觉得民族自豪感廉价，其他一切妄图窃用集体价值，来给自己脆弱可怜的个人意志贴金的行为，都很廉价。

说实话，没毛病。

很多人之所以看见叔本华这句话就容易血压拉满，一是因为不了解这句话的语境；二是他们常常搞混了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自豪感。

我国是以国家主义为核心，天然是带有平抑民族主义的倾向。因为民族主义动员本民族的能力虽然不错，但是一扩张到其他民族身上，效果鸟差，理论解释非常苍白。

而且民族主义动员从来就没能真正解决阶级问题。一面临分配，这顶帽子就开始盖不住。

外儒内法，王霸杂用，我们在对内对外的动员上也是如此，这个就不展开了，免得增加小管家工作量。

至今我国官方文件从来都是强调国家主体，推崇国民对国家的感情。别看中华民族这个词汇频繁登场，这词跟民族主义其实没啥关系，就是全体国民的代称。

否则你中华民族里还有俄罗斯族和一大堆拥有独立主体国家的民族，你是要吞大半个地球啊？

主张国家自豪感才是最稳健的现实道路。民族自豪感可以说，但没必要对叔本华之辈开什么嘲讽，因为民族主义叙事本身就水得一比。

不信，那要不要另一边沉默的大多数主张一下阶级自豪感？理论建设完备详实，动员能力更是强得依壁雕凿呢。

不能，那大家都老老实实回到国家叙事体系，少跳，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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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倘若遇见攻击，他们也不必自去应战，因为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数目极多，只须用mob（英语：乌合之众）的长技，一阵乱噪，便可制胜。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具这种心理，也就是他们的心理。
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这便是文化竞争失败之后，不能再见振拔改进的原因。
——鲁迅

这真的是鲁迅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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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这句话放在他的语境中是并无问题的。

许多人把这句话误解为买办公知的逆向民族主义，这并不符合叔本华的意思，他所批判的只是这样一种现象，即有的人本身别无所长，于是只能将自己和某个他认为“伟大”的事物绑定在一起，从而显得自己也伟大起来。这种“伟大”事物可以有很多种，他只是批判了其中的一种，就是民族。事实上，按照他的这套逻辑，逆向民族主义的公知同样也是他批判的对象。我们大可以将他的话语做一个略微的改动，就成了对公知的批判，“对自由民主的自豪感，是最廉价的骄傲”，“对普世价值的自豪感，是最廉价的骄傲”。不用觉得不可思议，叔本华的批判指向一切忽视自身价值，试图从某种外在事物中获取价值的人，无论这种外在事物是民族、阶级、还是科学理性、自由民主。只要一个人缺乏自身的价值，总之依靠某种外在的“伟大”来给自己壮胆，就是叔本华批判的对象。

更进一步的，我们也要区分两种不同的民族自豪感，一种是叔本华所批判的，虚妄的民族自豪感，它只是妄人给自己壮胆的工具。另一种民族自豪感，则源于个人的主动作为，它既是个人自豪感的自然延伸，也是对民族先贤的主动效仿，当你以伟大的先贤为楷模，用自身的行为为民族增添荣光时，你也会有一种民族自豪感，但你对民族的自豪就是对自己的自豪，这恰恰是一种自信的表现，我想这种民族自豪感，叔本华也是不会批判的。正如叔本华本人，尽管他从不去追求虚妄的民族自豪感，但他始终以康德和歌德这样的先贤为榜样，孜孜不倦的追求哲学真理，这就是他的民族自豪感，他用他的实际作为，让本民族获得了无上荣光。

总之，不要让你因你的民族而自豪，要让你的民族因你而自豪。真正的民族自豪感并不表现为对他人的鄙夷，而表现为对自我的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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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插入一段鲁迅的文章。这段话的意思和叔本华的有相通之处。鲁迅所说的“个人的自大”，也正是叔本华和尼采所具有的那种“自大”。

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这便是文化竞争失败之后，不能再见振拔改进的原因。
　　“个人的自大”，就是独异，是对庸众宣战。除精神病学上的夸大狂外，这种自大的人，大抵有几分天才，——照Ｎｏｒｄａｕ〔２〕等说，也可说就是几分狂气，他们必定自己觉得思想见识高出庸众之上，又为庸众所不懂，所以愤世疾俗，渐渐变成厌世家，或“国民之敌”〔３〕。但一切新思想，多从他们出来，政治上宗教上道德上的改革，也从他们发端。所以多有这“个人的自大”的国民，真是多福气！多幸运！
　　“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至于对别国文明宣战，却尚在其次。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倘若遇见攻击，他们也不必自去应战，因为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数目极多，只须用ｍｏｂ〔４〕的长技，一阵乱噪，便可制胜。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具这种心理，也就是他们的心理。他们举动，看似猛烈，其实却很卑怯。至于所生结果，则复古，尊王，扶清灭洋等等，已领教得多了。所以多有这“合群的爱国的自大”的国民，真是可哀，真是不幸！
——随感录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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