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为什么哲学总是强调「阅读经典原著」,而科学却没有类似要求?

回答
哲学和科学之所以在对待“经典原著”的态度上存在显著差异,这背后有着深刻的历史、方法论和学科本质的原因。要详细阐述这一点,我们需要从多个维度进行分析。

为什么哲学总是强调“阅读经典原著”?

哲学强调阅读经典原著,根植于其学科的独特性,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思想的连续性与对话性

哲学是思想的传承与演进: 哲学不像科学那样,能够通过实验不断推翻旧理论、建立新理论,并积累可量化的数据。哲学更像是一场绵延数千年的对话,后人不断回应、批判、发展前人的思想。要想真正理解一个哲学家的观点,往往需要将其置于其所处的历史语境和与其同时代、前人或后人的思想脉络中。
经典是思想的奠基石和参照系: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尼采、萨特等人的著作,构成了西方哲学史的核心,他们提出的问题、概念和论证方式,塑造了后世哲学的讨论方向。阅读他们的原著,才能直接接触到这些 foundational ideas,理解它们如何被提出,以及它们在塑造哲学史中的作用。
理解“问题”的生成: 很多哲学问题并非凭空出现,而是由前人通过其著作提出的。例如,认识论中的“我思故我在”并非一个孤立的命题,而是笛卡尔在探索确定性来源过程中提出的,理解其背景需要阅读他的《第一哲学沉思集》。如果不阅读原著,你可能只会看到一个被简化、断章取义的结论,而无法理解其论证的严谨性、思想的深度以及它所试图解决的根本问题。
避免二手解读的失真: 哲学家们在原著中使用的语言、构建的论证、以及思想的细微之处,往往包含着深刻的含义。二手解读(如教科书、评论文章)为了便于理解,可能会进行简化、概括,甚至可能带有作者的主观理解或误读。直接阅读原著,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信息的准确性,避免被二手解读所“污染”。
把握思想的“精髓”与“未言明”之处: 哲学家在原著中不仅仅是给出结论,更重要的是展示他们的思考过程、方法的独特性,甚至是一些微妙的暗示和未言明的假设。这些往往是二手解读难以完全捕捉的。通过阅读原著,读者可以自己去揣摩,去感受作者的思路,从中获得更深层次的理解。

2. 哲学方法的独特性

哲学是关于“如何思考”的艺术: 哲学不仅仅提供答案,更重要的是提供思考问题的方法和训练。经典原著本身就是思想家们运用特定哲学方法(如逻辑分析、现象学还原、辩证法、怀疑论等)进行论证的典范。通过阅读原著,读者可以学习和模仿这些思考方式,锻炼自己的批判性思维和论证能力。
原著是方法的“活生生”的展现: 理论上的方法介绍不如在实际应用中感受来得深刻。例如,阅读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你可以看到他如何进行概念分析、区分事物的种类;阅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你能体会到其先验分析的严谨性。这些方法论上的精妙之处,往往需要通过直接阅读其成果来领悟。

3. 哲学作为“人文学科”的属性

哲学是理解人类精神的产品: 哲学深刻地反映了人类对自身、世界、真理、价值的探索。经典哲学著作是人类思想史上的重要文献,它们不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人类精神活动的结晶。阅读这些作品,是参与人类思想史对话、理解人类文明的重要途径。
情感与审美的体验: 伟大的哲学作品往往具有文学的魅力和思想的深度,阅读它们可以带来一种智力上的愉悦和精神上的启发,甚至是一种情感的共鸣。这种体验是单纯的科学知识传达所无法比拟的。

4. 哲学研究的“内在性”

哲学问题的“内在”解决: 哲学问题往往是在思想内部通过论证和概念分析来解决的,而不是通过外部观察和实验。因此,对概念的精确理解,对论证的逻辑把握至关重要,而这些直接体现在哲学家的原著中。

为什么科学没有类似要求?

科学对待“经典原著”的态度与哲学截然不同,这主要源于科学的以下特点:

1. 科学的累积性与可证伪性

科学是“不断推翻”的进步: 科学的本质在于其累积性(cumulative)和可证伪性(falsifiability)。一个科学理论最终是否被接受,取决于它能否被实验证实,并且在新的观测中保持一致性。当出现新的证据或更好的解释时,旧的理论(即使是经典著作中的理论)很可能会被修正或推翻。
现代科学的“最新成果”至上: 科学研究的目标是发现和描述自然世界的普遍规律。对于任何一个科学问题,最重要的是找到目前为止最精确、最有效的解释和模型。这通常意味着要关注最新的研究成果、最精确的实验数据和最前沿的理论模型。
经典科学著作的“历史价值”大于“实践指导价值”: 例如,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科学史上的里程碑,它奠定了经典力学的基础。但对于当代的物理学家来说,如果他们要研究宇宙大爆炸或黑洞,阅读牛顿的著作可能只具有历史和概念理解的价值,而无法直接用于解决具体的研究问题。他们需要的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现代理论。
简化与抽象的理论表达: 科学理论最终会以高度抽象的数学语言和精确的公式来表达,这些公式和定律具有普遍适用性,并且可以直接应用于计算和预测。例如,物理学的麦克斯韦方程组,其表达形式远比麦克斯韦当年写在论文里的内容更简洁、更普适。

2. 科学的工具性与实用性

科学是解决具体问题的工具: 科学研究往往是为了解决现实世界中的问题,或者为了更好地理解自然现象。因此,科学研究者更关注的是能够提供有效解决方案或预测能力的理论和方法。
现代科学教科书和综述的作用: 科学领域的知识更新换代极快。一本经典的科学著作可能在几年后就显得过时。因此,现代科学领域更依赖于更新的教科书、综述性文章(review articles)以及同行评审的最新期刊论文,这些材料能够快速有效地概括当前领域内的知识现状和发展趋势。
实验数据和观测结果: 科学研究的基石是可重复的实验和精确的观测。科学家们更关注的是最新的实验设备、最精确的测量方法以及最重要的实验数据,而不是某个早期理论家的原始论证过程。

3. 科学的范式转变

库恩的科学范式理论: 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了“科学范式”的概念。科学发展过程中会出现“常规科学”时期(在既有范式内解决问题)和“科学革命”时期(范式转换)。当科学发生范式转变时(例如从牛顿力学到相对论),旧的范式在很多情况下就无法完全解释新的现象,其权威性会大大降低。
现代科学的“实用”筛选: 科学的进步往往是对已有知识的“实用”的更新和拓展。那些在实践中更有效、更精确的理论会逐渐取代旧的理论。因此,人们关注的是能“工作”得更好的理论,而不是其“最初”的形态。

4. 科学研究的协作性与标准性

科学研究的协作性: 现代科学研究高度协作,往往是团队作业。在这样的环境中,统一的语言、标准化的方法和最新的信息共享至关重要。
科学的“共享语言”: 科学的数学语言和标准化的实验技术构成了其“共享语言”,使得不同国家、不同背景的科学家能够进行有效沟通和合作。而经典原著往往是特定历史时期思想家个人化的表达,可能在语言和表达方式上存在差异,对现代科学家来说可能不那么“直观”和“实用”。

总结

总而言之,哲学强调阅读经典原著,是因为哲学是一门 探究性、对话性、方法论性强,并且注重思想的深度和历史传承 的学科。经典原著是哲学思想的源头、思想史对话的基石、以及哲学方法的生动实践。

而科学之所以不强调阅读经典原著,是因为科学是一门 累积性、可证伪性、以实验和数据为基础,并且目标是找到最精确、最有效解释 的学科。科学的进步在于不断更新和超越,现代科学更关注的是最新的研究成果、最精确的工具和最有效的理论模型。

这并非是说哲学不需要科学的方法,也不是说科学完全不具有历史性。而是说,对于学习和研究的侧重点不同:哲学需要从源头汲取养分,理解思想的根基和发展;科学则需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利用最新的工具和理论去探索未知。阅读经典原著,是哲学训练思维、理解思想演进的必经之路;而对于科学来说,更新的知识和更精确的工具,才是推动其发展的核心动力。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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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个和之前答案完全不同的角度,我建议题主可以把哲学学习中的“读原著”视为中学物理学习中的“做例题”。

中学物理的教学大致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来讨论“运动”。“运动”中最简单的一种运动是“匀速直线运动”。关于匀速直线运动,牛顿提出过一系列理论。我们现在用一个例题来解释牛顿的理论,假设有一个小滑块……

以上这段话转换成哲学学习就成了:今天我们来讨论“正义”。“正义”可以被分为“交换正义”和“分配正义”。关于分配正义,亚里士多德提出过一系列理论。我们现在看一下亚里士多德对于这个理论的具体论证,请大家翻到《政治学》第X卷……

被指定阅读的原著(以及原著里的特定段落)通常不是随便挑选的,而是包含了特定的学习和研究对象。比如学政治哲学的学生通常会被要求阅读柏拉图的《理想国》,但是并不会被要求阅读《会饮篇》。反过来说,如果老师指定读《会饮篇》,那就意味着老师要讨论“厄洛斯与城邦”之类的特定问题。即使是读《理想国》,通常也会进一步限缩阅读的特定章节和段落,而不是漫无头绪的全文通读。学生读这些指定的原著段落不是为了知道柏拉图本人说了什么,而是为了熟悉和了解某些特定的论证和理论,这和做例题是一回事。当然以上这些主要针对学生学习,至于围绕原著进行研究则是另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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