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民族只是想象的共同体”,那么民族主义是一种谎言吗?

回答
“民族只是想象的共同体”这一观点出自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经典著作《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理解这一观点并进而探讨民族主义是否是谎言,需要深入剖析其核心含义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复杂关系。

“民族只是想象的共同体”的含义详解

安德森提出“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主要基于以下几点理解:

1. 想象性 (Imagined): 安德森认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其成员也永远不可能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听过他们的大多数人的声音,甚至没有见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然而,在他们心中,却存在着他们彼此之间的共同体的形象。这种共同体不是建立在血缘、地缘或面对面互动之上,而是通过某种“想象”而联系起来的。人们想象自己属于一个超越了个人接触范围的群体。

2. 有限性 (Limited): 民族不是无限的,它们拥有特定的、人为划定的界限。一个民族不会与全人类融合,也不会包含所有邻近的群体。这种有限性是民族区别于其他群体(例如,声称普世价值的宗教团体)的重要特征。这种界限是人为构建的,可能基于语言、历史、文化,但也可能包含任意的区分方式。

3. 主权性 (Sovereign): 民族被设想为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够统治自己的领土和人民。这种主权性是民族国家的核心,它意味着民族具有独立自主的权利,不受外部力量的干涉。

4. 共同体性 (Community): 尽管民族成员之间存在巨大的不平等和差异,但民族被设想为一个深厚的、平等的、同志式的共同体。这种同志感(comradeship)是民族主义强大的情感基础,它让陌生人能够感受到彼此的联系和归属感。

民族主义是谎言吗?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答案并非简单的“是”或“否”。更准确地说,民族主义是一种“建构”或“虚构”,它利用并放大了一些真实存在的元素,并赋予其政治意义,以凝聚和动员群体。

以下从几个角度来详细阐述为何将其视为“谎言”或“虚构”的观点,以及为什么这种观点也存在局限性:

为什么民族主义可以被视为一种“谎言”或“虚构”:

1. 历史的虚构与选择性记忆: 民族主义往往会构建一套叙事,强调某个民族悠久的历史、共同的起源和独特的文化传统。然而,这种历史叙事往往是选择性的,会夸大某些方面,忽略或淡化另一些方面,甚至编造不存在的联系。例如,很多民族会追溯到遥远的古代文明,声称其血脉纯正,但实际上民族的形成是漫长且复杂的社会建构过程,包含无数次融合、冲突和演变。

2. 语言、文化和传统的“发明”: 很多被认为是民族“共同”的语言、文化或传统,实际上是在民族主义兴起时期被“发明”或标准化出来的。例如,标准化语言的推广,往往是通过教育系统和媒体进行的,目的是创造一种统一的沟通方式,但这也会压制地方方言和文化的多样性。文化象征、节日、英雄故事等,也常常被民族主义者精心挑选和传播,以强化民族认同。

3. “族群”的边界的模糊性与人为性: 民族主义常常基于所谓的“族群”概念,但“族群”的界定本身就充满模糊性和人为性。语言、宗教、文化等因素可以构成族群特征,但这些特征往往不是绝对的,并且不同群体之间存在大量的交叉和重叠。民族主义者为了构建民族的独特性,会夸大这些差异,甚至制造人为的界限。例如,历史上,很多被定义为不同民族的群体,在基因和文化上可能非常接近。

4. “共同命运”的叙事与政治动员: 民族主义会构建一种“我们”与“他们”的二元对立,并强调“我们”面临共同的挑战和命运。这种叙事能够有效地激发集体情感和忠诚,但有时也可能为了政治目的而妖魔化其他民族,制造仇恨和冲突。例如,在战争时期,“保家卫国”的民族主义叙事往往将敌人描绘成威胁,以此来激发民众的牺牲精神。

5. 忽视内部差异与压制异见: 民族主义的“共同体”想象,往往会掩盖民族内部的阶级、地域、宗教、性别等差异,并将所有成员纳入一个统一的政治叙事中。为了维护民族的团结和纯洁性,民族主义有时会压制内部的异见和多元文化,强调同质化。

然而,将民族主义仅仅视为“谎言”也过于简化,因为:

1. 它并非毫无根基: 虽然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但这种想象并非凭空产生。它通常是在真实存在的语言、历史、地理、宗教、文化习俗等基础上进行构建和强化的。这些共享的经验和符号确实能为人们提供某种程度的联系和归属感。

2. 它具有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 尽管民族主义的根基是“想象”的,但这种想象能够产生巨大的社会和政治力量。它能够激发人们的爱国热情、牺牲精神,并为国家的建立、独立和发展提供动力。许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巩固,都离不开民族主义的推动。

3. 它提供了身份认同和归属感: 在一个日益全球化和原子化的世界里,民族认同能够为个体提供一种稳定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对于许多人来说,民族是他们了解自己、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的重要框架。

4. “虚构”不等于“无效”: 在社会学和人类学中,“虚构”并不总是负面的。很多社会现象,比如货币、法律、国家等,都可以被视为某种形式的“虚构”或“建构”,但它们却拥有强大的现实影响力。民族主义也是如此,它的“想象性”并不否定它在现实世界中产生的深远影响。

结论:

因此,与其说民族主义是“谎言”,不如说它是一种复杂的社会和政治建构,是“想象的共同体”的驱动力。它通过 selective memory(选择性记忆)、cultural invention(文化发明)以及 political mobilization(政治动员)等方式,将一些真实存在的元素(如语言、历史、地理)编织成一个强大的叙事,来凝聚群体、塑造认同、追求政治目标。

这种建构可能包含夸大、简化甚至扭曲的成分,因此从严谨的学术角度看,它具有“虚构”的性质。然而,这种“虚构”并非完全脱离现实,它依赖于真实的社会基础,并且具有巨大的现实影响力,能够深刻地影响人们的情感、思想和行动。

所以,当我们看到民族主义时,需要认识到其建构性和想象性的一面,批判性地审视其所宣称的“纯粹”、“悠久”、“唯一”的叙事,同时也要理解它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它既是历史的产物,也是塑造历史的力量,其性质是高度复杂且具有多重维度的。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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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也是想象的共同体,我能用钱换你的大米,是因为我们共同想象钱有价值。你用红纸片绿纸片去找雨林里的原始人换肉吃,人家肯定不乐意。

实际上,货币、法律、产权,民族、国家,等等,这些构成人类社会的概念里除了血缘都是想象共同体,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共同相信它们存在。如果离开了这些想象,唯一的真实就是由血缘作为纽带的150个人的狩猎采集部落。

在这些想象里民族是相对稳定的,至少比货币稳定的多,中华民族几千年了,货币换了无数茬,如果共同想象都是谎言,不如你把你兜里的红色谎言纸片都给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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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民族主义和想象的共同体这三个概念不是一回事,绝对不能当一件事情去说。

想象的共同体是一种观点的陈述,有正反两方的视角。问题的视角是「对民族的解构」,来证明民族的无意义。这个视角是过度解构。想象的共同体有积极的进步意义。

比如「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就特别棒。「中华民族」这个概念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能包容多元文化并且深入人心概念。「中华」将我们国境之内各个区域相互依存的人群,很好地结合在了一个概念之内。多少有着血海深仇的族群在这个概念的笼罩下,化干戈为玉帛;又有多少原本的对立,消失于无形。

比如羌族,如果按照秦汉的视角看凡是国境西面不是自己人,但又没那么不是自己人的都称之为「羌」(我这么说有点简化)。上古年代可没少打架。但按照今天的视角,羌族无疑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是我们是他们的同胞,他们也是我们的同胞。还想打架?脑子有 吧?

当年清朝完蛋前的口号可是「驱除鞑虏」。那辛亥革命后为什么没有大规模产生排满的趋势?因为「中华」的概念构建出来之后,汉、满、蒙、回、藏五族协和,天下大同。这种民族之间的统一是过去多少年中国都没有做到的。

「中华」也是世界历史上少有的,怀抱着理想主义而诞生并且相对成功的概念。任何政治的目标,都是为了建立一个和谐平等,且资源共享的社会体系。「中华」这个概念非常出色的在清末民初这个旭日残阳的阶段里,为我们的社会指明了前途。在一百年前中国最动荡的时间里,有人想君主立宪、有人想共和、有人想复辟,但所有人基本都有的共识是:大家都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这种思维模式让我们少流了很多血。

所以在我看来,我们后来选择带有国际主义色彩的「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情。绝大部分能接受「中华」这概念的人,都非常容易理解把天下大同扩大到「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是什么感觉。

共同体是包容为主,还是排斥为主,不应该得到同样的评价。

另外就像是 @寒冰射手曹草草 说的:电灯泡也是人发明的啊,你能说电灯泡不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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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不等于虚构,民族建构论不等于民族虚构论。往往有些人,会对民族建构论产生一种误解,认为民族是在某个时间节点凭空产生的,或是之前从来没有而被突然制造出来的。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何一个概念都不是凭空产生的。现代民族主义同样如此。他同样有历史建构的过程。根据英国学者安东尼·史密斯的观点来看,民族是建构,但也并不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


史密斯实际上对民族有两个划分,一个是族群或是种群(ethnic),另外一个是现代意义上民族(nation)。或者更准确说,一个是民族的前现代形式,另外一个是民族的现代形式。而民族是经由族群发展演变而来。而根据史密斯的另一重定义,民族更多指的是法律-政治共同体,而族群没有指向政治共同体这一特征。换句话说,如果这个以这个标准划分的话:那么宋元时期对汉人、南人进行政治歧视的蒙古族是民族,而今天国内居住的蒙古族同胞反而不是民族。


但是如果按照我们当下社会主流的标准来看,在宋元时期,蒙古族是民族,在国内生活的蒙古族自然也是民族。这是因为在我们社会主流一般的民族划分标准,并不是以政治共同体作为唯一划分标准,而是更多以文化共同体作为划分标准。而史密斯定义下的民族,实际上指的是民族国家意义上的民族。也就是说一个蒙古同胞如果他即认同蒙古民族身份,也认同中华民族身份。那么在史密斯来看,他的蒙古族身份仅仅是族群认同,而非民族认同。同样道理,如果一个汉族同胞即认同汉族身份,又认同中华民族身份。那么他的这种汉族认同也仅仅是文化族群认同,而非民族认同。


严格按照史密斯的定义,在文化意义上,汉族更多是作为族群或是种族(ethnic)存在,但是不作为民族(nation)存在。但是根据我们中国的日常语言使用习惯来看,我们在日常使用民族这个词汇的时候,往往却并没有把族群(ethnic)和民族(nation)进行严格区分,我们的民族概念往往在多个意义上混淆使用。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按照史密斯的观点来看,例如汉族、满族或是蒙古族也从来不是一个虚构的观念。前者意义上的民族是更多基于历史记忆和文化习惯,而后者意义上的民族更突出于政治上的排他性。比如在蒙古国内的蒙古族认同的建构,就是基于这种政治意义上的排他性。


而族群和民族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仅仅在史密斯的标准区分上,族群是民族的前现代形式。而祖先崇拜和英雄史诗,往往是他们共享的部分。而在史密斯看来,一个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政治上的民族认同,族群认同又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说如果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天龙族”的政治认同,那么其前提也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天龙人”的文化或是说族群认同。而这一认同的基础和核心就是祖先神话,英雄史诗。只是现代民族主义(nationalism)和族群认同,其区别更多侧重于“政治上的排他性”,但是一些核心观点上仍然具有相似的共同点,比如都是以“祖先崇拜”“英雄史诗”为核心的历史神话记忆为根基的共同体。所以民族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族群是民族的重要的基础或是说材料,民族是族群基础上的进一步建构或是说重塑。


那么族群为民族提供了怎样的基础呢?史密斯为族群共同体总结了六大构成要素,即 “1,恰当 的集体名称;2,共同的祖先神话; 3,共享的历史记忆;4,一种或多种共同的文化特质因素。,5,一片独特家园的联系;6,人口中大部分群体的团结意识 。
——王文琦《解读安东尼·史密斯的族群 象征主义》


而我们现在中国各族同胞常说民族认同其实往往并不等同于严格意义上的nationalism,而更多是族群(ethnic)意义上的民族。更准确来说,就是文化自豪感。而我们一些中国社会理解的民族主义,也并不与西方学界意义上的nationalism严格重叠。要解释中国社会自清末以来的民族主义可能要更复杂一些,他很难用ethnic group和nation来区分。他更多跟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情有关,也跟东亚不同于西欧的历史地理国情有关。所以在中国的民族认同里,在一些情境下,是缺失严格意义上ethnic和nation的区分标准的。


总之,各个国家不同文化概念有其历史文化生成的特殊性,切忌用单一视角照葫芦画瓢。而西方对于民族研究主要由原生论、现代主义和族群象征主义。个人看法比较折中,更倾向于族群象征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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