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为什么宁愿当和尚也不愿意跟薛宝钗过日子?

回答
要说贾宝玉为何最终选择出家,而不愿与薛宝钗共度一生,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不爱”就能概括的缘由。这背后牵扯着贾宝玉骨子里对人生价值的独特认知,他对纯粹情感的极致追求,以及他对封建礼教、世俗功名的深深厌恶。而薛宝钗,尽管她浑身是宝,但她所代表的一切,恰恰是贾宝玉想要逃离的。

首先,我们得理解贾宝玉的“叛逆”与“痴情”。宝玉自幼在女儿堆里长大,他看到的女性,无论是他疼爱的妹妹,还是他尊敬的姨娘、丫鬟,都比他接触到的那些男性更显真性情,更富灵性。黛玉更是他灵魂深处的知己,两人之间的情感交流,是建立在对彼此内心世界的深刻理解之上。他们的情意,如同一泓清泉,纯净而透彻,不染一丝尘埃。宝玉对黛玉的爱,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灵魂的契合,是他在这个污浊世界中找到的唯一一块净土。

而薛宝钗呢?宝钗无疑是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她端庄、稳重、识大体,深谙人情世故,也懂得如何迎合长辈的心意。她能吟诗作画,也能说服宝玉读书考科举。在很多人看来,她才是宝玉最合适的妻子,能够帮助宝玉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能够持家理事,成为家族的贤妻良母。然而,这一切恰恰是宝玉所厌弃的。

宝玉从小就对那些“文死谏,武死战”的所谓“正人君子”嗤之以鼻,他认为那些人追名逐利,虚伪做作,失去了本真。他对那些劝他读书仕途的人,一概是抵触和厌烦。而宝钗,虽然她本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功利心,但她所信奉的价值体系,所倡导的生活方式,却是宝玉认为“浊臭逼人”的。她所代表的,是符合社会规范、能够光宗耀祖的“仕途经济”,是“男儿当扫眉扫笔,博取功名”的世俗价值观。宝玉与宝钗,就好比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一个明亮如朝阳,一个沉静如暮色,无论如何调和,终究难以融为一体。

宝玉对宝钗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规矩和礼貌,甚至带有一点点疏远。他会欣赏宝钗的才华,会听她劝诫,但从未有过与黛玉那种心有灵犀、欲语还休的深层交流。在宝玉心中,宝钗始终隔着一层“贤德”的面具,那面具之下,是他不愿触碰的现实。他知道宝钗会劝他读书,会希望他走仕途,而这正是他最不愿意走的路。与宝钗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包裹在厚重的“体面”和“规矩”之中,失去了自由呼吸的空间。

而黛玉,即使她时常与他闹小性子,即使她身体孱弱,但她对宝玉的爱,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功利的东西。她理解宝玉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她愿意与宝玉一起品味人生的清欢,一起感悟花开花落的无常。宝玉对黛玉的爱,是建立在“知己”的基础上的,是看到了彼此灵魂深处的相似与共鸣。黛玉的眼泪,在宝玉看来,是生命最真实的流露;而宝钗的“克己复礼”,在宝玉看来,却是对生命活力的压抑。

当黛玉病逝,对宝玉来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随之崩塌。他与黛玉之间的情感,是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失去了黛玉,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已然失去了色彩。

关于宝玉最终为何会与宝钗成婚,虽然小说中有“金玉良缘”的说法,但从宝玉的角度来看,这更像是一种命运的捉弄,一种被家族和社会力量推搡的结果。在黛玉去世的巨大打击下,他对周遭的抗争也几乎丧失了力量。他娶了宝钗,但他的心,却早已随黛玉而去,留在这红尘中,不过是一具躯壳。

所以,宝玉宁愿当和尚,也并非仅仅是因为他“不爱”宝钗。而是因为他与宝钗所代表的那个世界,那个价值观,是彻底对立的。他渴望的是精神的自由,是纯粹的情感,是脱离俗世的自在。而宝钗所能给予的,是世俗的安稳,是名利与规矩。这如同一个选择题,一边是让他感到压抑和窒息的“俗世安稳”,一边是让他能够获得心灵解脱的“精神自由”。

当他经历了黛玉的生死诀别,经历了家族的衰败,经历了人生的无常,他才真正体悟到,在这个充满虚伪和功利的红尘中,任何形式的羁绊都可能成为束缚。他选择了出家,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为了追求一种超越世俗的生命境界,一种不被外物所染的纯粹。他宁愿在青灯古佛旁寻找心灵的平静,也不愿在一个他无法真正认同的世界里,与一个他无法真正契合的灵魂共度一生。这是一种极致的坚持,一种对生命的纯粹之爱的执着追求,也是他作为贾宝玉,最鲜明的生命底色。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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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两个人的事,宝玉眷恋的是温柔富贵乡。他需要的不只是黛玉,而是一群姐妹、丫头,鸟语花香,锦衣玉食,形成一座可以供他逃遁隐匿的象牙塔,一条永不停止的温暖河流,他可以为大家尽心尽力,反过来那些人包围着他,带给他安全感。

但是没有富贵,就没有温柔。只有在富贵体面宽厚的家里,晴雯一个丫鬟才能娇养如此。贫困交加,亲人离散,宝玉只能被迫面对现实,美好的女儿仍然存在,不过已经不属于他。如果家族败落,但是仍能容他过逸士高人的生活,每日观花修竹,吟诗作乐。即便没有黛玉,宝玉也不能了悟,只有彻底打破他的安逸,只剩残酷,没有温柔,才能让他领悟到温柔乡也是一场空。

曾经宝玉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眼泪,后来希望自己只得自己应该得的。在抄检大观园之后,最亲近的丫鬟之一晴雯被逐,又退一步想只有黛玉、袭人这两个在心灵、身体方面最亲近的人是能陪自己到最后的,宝玉也对这两个说过他们死了,自己去做和尚。不想,后来,宝玉只剩宝钗、麝月一妻一妾,诸芳流散,这是让宝玉最心灰意冷,真正了悟的关键。

最亲近的关系也不如自己预料,宝玉认识到自己一滴眼泪也不能得了。

与宝钗的婚姻不是宝玉出家的关键,“纵使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意”还在,怎么能放下?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在与宝钗的相处中,他也一定认识到自己于宝钗无益,而以宝钗的随分从时,也不需要他的牵挂。最后宝玉一定是放下了所有人才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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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多人都说了,但都没有展开细说,这就给了我机会。

按照《红楼梦》前80回的脂批以及梁归智先生的探佚,薛宝钗是在林黛玉死后,才嫁给了贾宝玉,成亲没多久,就迎来了抄家,贾宝玉夫妇流落街头,幸得蒋玉菡、袭人夫妇收留,这才得以生活,因此脂砚斋有批语:花袭人有始有终!

再如第19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己卯本有一条脂批: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下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谓后生过分之戒,叹叹!

也就是说,贾府抄家之后,贾宝玉过着异常艰苦的生活,冬天吃着酸菜,围着破毡子勉强过活,而薛宝钗和贾宝玉之间的矛盾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到了极致——两人价值观产生剧烈冲突!

当然,贾宝玉和薛宝钗本身价值观就不一样,但在贾府未抄家之前,因为优渥的生活环境,这种价值观的差异被无形缩小了,可其后贾府抄家,贾宝玉、薛宝钗被实实在在的生存问题难住时,这种价值观的差异就变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河。

对于这一点,第21回的脂批也有透露: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宝玉看此世人莫忍之为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处。

也就是说,贾家败落后,贾宝玉夫妇带着麝月流落街头,幸得蒋玉菡夫妇救济,才得以勉强生活,可贾宝玉仍然不从实事,不改以前厌恶“国贼禄蠹”的作风,而宝钗却是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想必日日规劝宝玉,两人价值观发生冲突,加上一地鸡毛的生活,最终贾宝玉在经历黛玉之死、家族消亡、柴米油盐的折磨,选择了顿悟,于是悬崖撒手,出家为僧,丢下了宝钗、麝月。

其实《红楼梦》中,真正了解贾宝玉的人并不多,细细算下来就这么几个:林黛玉、薛宝钗、妙玉、尤三姐。

至于其他人,贾政、王夫人,乃至是最溺爱贾宝玉的贾母,亦或者是从小陪着宝玉的小厮茗烟儿,他们都不了解贾宝玉的真实想法。

贾政、王夫人一心只想让儿子好好读书,立身功名,将来光宗耀祖,但贾宝玉内心是什么想法,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想了解。

贾母倒是冷眼观察过贾宝玉,她看着贾宝玉每天和姊妹、丫环们厮混在一起,就觉得贾宝玉是不是年龄大了,知道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了,可细细观察,又不是这样,最终贾母得出结论:难不成是个女儿,错投了胎不成(第78回);

贾宝玉的小厮茗烟,虽然从小就跟着贾宝玉,但他也看不透贾宝玉在想什么,他只是单纯地以为贾宝玉喜欢女孩,厌恶男子。于是第43回,正值金钏生日,贾宝玉带着茗烟去祭奠跳井自尽的金钏,茗烟不知道贾宝玉在祭奠谁,于是傻乎乎地在一旁跪下祈祷:保佑二爷将来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贾宝玉为何喜欢女孩,厌恶男人?没几个人真正明白。

贾宝玉之所以厌恶男人,是因为在男子本位主义的封建社会,男人是整个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女人只能作为附庸来存在,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针织诵读而已。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女子反而能保持本身的纯洁,避免社会的沾染,不会沦为“国贼禄蠹”之列,这才是贾宝玉喜欢女孩,厌恶男人的根本原因。

对于已经受到世俗沾染,为了点柴米油盐算计来算计去的女人、婆子,贾宝玉则称她们是“鱼眼睛”;同时对保持自身高雅,放浪形骸的男人,他也会喜欢,比如秦钟、北静王、蒋玉菡、柳湘莲等。这足以证明贾宝玉不是厌恶男人,而是厌恶一个“俗”字!

林黛玉、妙玉、尤三姐都懂贾宝玉,所以对她沉溺女儿堆中的行为,都表示了理解,薛宝钗却是一个异类,她懂贾宝玉,但同时她并不支持贾宝玉的做法。

薛宝钗博学广识,这份渊博的文化素养,让她能一眼看穿贾宝玉的内在想法,比如第22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贾宝玉因为一句“这个戏子倒像林妹妹的模样”,无端被夹在林黛玉、史湘云之间,被两方怒怼,一时想不开,于是就从《南华经》中寻找精神寄托,结果看到“巧者劳而智者忧”这样的句子,大受启发。

他觉得技巧出众的工匠,就免不了过度辛劳的命运;过度聪慧的人,就免不了忧虑过多的结局,而自己因为太过重视情,结果反而被情所困,比如眼下,自己若是能做到不在乎林黛玉、史湘云的感受,自然就可以怡然自乐(所谓天下最重情之人,亦可能是最无情之人),所以他就写下一篇《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回头试想真无趣。

结果薛宝钗看到这篇《寄生草》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悟了”,可见薛宝钗是了解贾宝玉的思维模式的。可了解归了解,她并不赞同贾宝玉的这种价值观,所以才会反复规劝贾宝玉,希望他能“立足经济之道,委身孔孟之间”,而也正是因为薛宝钗了解贾宝玉,她明白贾宝玉身上有很大的潜力,一旦他的三观能“正”过来,是能有一番前途的。

而且即便站在今天的价值观角度,薛宝钗也无疑是对的,可问题在于贾宝玉有“情极之毒”,他是听不进去这些规劝的话的,宝钗劝得多了,贾宝玉还骂她“一个清净女孩,也堕入了国贼禄蠹之列”。

贾宝玉与薛宝钗,一个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是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两人三观上就有本质差别,薛宝钗在屡次规劝贾宝玉无果后,必然会意识到贾宝玉不可能悔改的现实,所以我个人认为,单从主观意愿上来看,薛宝钗应该是不愿意嫁给贾宝玉的。

也正因此,宝钗才会屡屡打趣宝黛,比如第45回,她调侃林黛玉“只差一副嫁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第25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贾宝玉病情稍好,林黛玉在一旁念“阿弥陀佛”,薛宝钗又打趣她:“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今宝玉和二姐姐病,又是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又要管林姑娘的姻缘了”。

所以依照薛宝钗的洞察能力,她应该早就看出自己和宝玉不合适,宝玉、黛玉才是最般配的,但不得不说,薛宝钗应该很欣赏贾宝玉的这种哲学境界,所以她时不时会去怡红院找贾宝玉聊天,这种行为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换句话说:贾宝玉和薛宝钗很适合当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而非做日日相处的夫妻!这一点宝钗自己比谁都清楚。

可最终他们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碾压,黛玉身死,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但紧接着就赶上了贾府大厦将倾的结局,贾宝玉、薛宝钗流落街头,幸得蒋玉菡夫妇接济,才得以勉强生存下来,可没有了封建贵族优渥生活的保护,贾宝玉再也没办法单纯地活在象牙塔里了,加上与宝钗价值观不同,两人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贾宝玉每天看着花鸟鱼虫,自言自语,薛宝钗则要想着下一顿饭怎么吃,这日子要怎么过?

贾宝玉最终顿悟,抛下薛宝钗、麝月,悬崖撒手,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有着“情极之毒”,一个极端重情之人,一旦开悟,他之前多重视情,就会变得有多绝情,只是可怜了薛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落得这般结局。


更新:昨夜赶出来一篇贾宝玉的人生观分析文,亦可以当做这篇回答的一个小小注脚,有对贾宝玉感兴趣的读者可参看这篇:

贾宝玉之厌恶,是“变了味儿”的仕途经济

细究贾宝玉的内在心理,他并不是真正厌恶仕途经济,诚如第三回《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贾宝玉给林黛玉起字“颦颦”,受到探春的质疑,认为这是贾宝玉自己杜撰出来的,贾宝玉的回答却值得读者细思:

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了《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第三回

贾宝玉内心其实并不反感《四书》这样的儒家经典,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宝玉是完全赞同儒家的。

儒家提倡“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难发现,这是一个从修身养性,自我内治为开始,到“治国、平天下”的外治为终端的人生过程,即通过这一系列过程,实现个人价值向社会价值的转变。《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便是对个人如何实践儒家价值观的细化阐述。

而要达到“兼济天下”的目的,就必须有进阶途径——科举功名!可在贾宝玉看来,那些嘴上说着要践行儒家价值观,造福天下的仕途学子,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将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相统一,而是将科举考试、立身功名,当做个人追求功名利禄、金银钱财的一个工具!毫无疑问,这样的科举功名,已然背离了儒家最初的目的,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仍然存在。

笔者不禁想起一个小故事:一位母亲问孩子:“你将来长大了要做什么职业呢?”小孩回答:“我要做一个医生。”在一旁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就开始讨论开了:“当医生好,不但工资高,那些患者家属还塞红包,我们家宝宝真有志向。”孩子在一旁喃喃说道:“当医生不是为了救人的吗?”众人愕然。

贾宝玉之所以厌恶仕途经济,根源正在于此,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科举功名,当官做宰已然背离了“兼济天下”的初衷,而成了掠夺金银财富以及人前显贵的一个道具。

贾宝玉自己就是贵族阶层,这让他可以接触到其他达官显贵,可这些人却大多都是贾雨村、孙绍祖之流,他们人品卑劣,为了个人利益不惜以权谋私,害人性命,所以贾宝玉很厌恶跟这些人在一起讨论仕途经济之道。第三十六回,贾宝玉与袭人之间对“文死谏武死战”的论点进行了争辩,期间贾宝玉的论辩可谓振聋发聩,且看原文记载:

宝玉谈至浓快时,便笑道:“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第三十六回

在贾宝玉看来,主张“文死谏,武死战”的官员,其实根本目的是为了自己,他们的行为都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万古流芳的美名,其行为却于君于国无利,自己把美名挣了,徒留下一堆烂摊子,这哪里叫兼济天下?哪里符合儒家最初“治国、平天下”的初衷?

除了贾宝玉,近代还有一位著名的文学家也曾提出过类似观点,那就是鲁迅,他曾在《文学上的折扣》中提到:《颂》诗早已拍马,《春秋》已经隐瞒,战国时谈士蠭起,不是以危言耸听,就是以美词动听,于是夸大,装腔,撒谎,层出不穷。现在的文人虽然改着了洋服,而骨髓里却还埋着老祖宗,所以必须取洧或折扣,这才显出几分真实。

宝兄与鲁迅之言,异曲同工,均是凉水灌顶之句,值得细细品味,参悟。

“情不情”,成为贾宝玉的心灵寄托

由于贾宝玉看透了仕途经济的虚伪,所以他不愿意与那些士大夫相处,也不愿读书学习,立身功名,于是他转而追求真实,由此“情”便成了他唯一的心灵寄托,再加上各种外界因素的影响(曹雪芹塑造贾宝玉之形象,应该受到二袁“性灵说”以及李贽的“童心说”的影响),最终贾宝玉形成了“情不情”的人生观趋向。

何为“情不情”?第一个“情”乃是动词,指“体贴痴情”之意,后面的“不情”二字,则为动词,指天下无灵魂、无情感乃至无生命之物,也就是说,贾宝玉并非只对人“体贴”,而是对世间万物皆以一颗真心相待,这一点在《红楼梦》文本中的佐证例子可谓数不胜数。

譬如第十九回,宁国府大摆酒戏,贾宝玉却无心喝酒听戏,他去干什么了呢?他想起宁国府有一书房,房中挂着一幅美人图,他担心这么热闹的场景,那画上的美人岂不寂寞?于是他巴巴地赶去书房去陪画上的“美人”,且看原文记载:

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得我去望慰她一回。”说着,便往书房中来。——第十九回

对于贾宝玉而言,宇宙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只要具备“美”的特征,不管是人是物,贾宝玉都会对其倾尽体贴之情,所以我们看到,贾宝玉对着天上的飞鸟、池中的游鱼、飘零的落花,时常长吁短叹,感慨人生,这都是基于他“情不情”的情感需求而引发的。

同时,贾宝玉偏爱女孩,也是因为在封建社会的男子本位主义下,女儿无法真正干涉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但这也间接地让女孩们能始终保持自身的纯洁,而不至于沦为他所厌恶的“国贼禄蠹”。

而不可忽略的是,尽管贾宝玉秉承“情不情”的原则,对女孩、花鸟鱼虫、天地万物给予了最大的“痴情体贴”,可反过来,他所喜爱的女孩与天地万物,并没有给他实质性的理解反馈,换句话说,他始终处于孤独状态。

比如贾宝玉称“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并且在贾府日常生活中经常为丫环们“背黑锅”,藕官烧纸,贾宝玉替她开脱(第五十八回);彩云偷王夫人房中的玫瑰露给赵姨娘,贾宝玉也自己担了这个责任(第六十一回),贾宝玉对女孩们给予了最大的理解和帮助,但却几乎没人真正理解他。

袭人、史湘云、薛宝钗都反复规劝贾宝玉应该好好读书,立身功名,薛宝钗甚至采用激将法的方式,当着众人称贾宝玉是“富贵闲人”;贾府的小厮们也都认为贾宝玉是个不中用的,第六十六回,兴儿曾言贾宝玉:外头人看着好个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可见贾府上上下下,大家都认为贾宝玉是个无用之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细数下来,只有林黛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真正了解贾宝玉,并支持贾宝玉,这给了贾宝玉内心极大的慰藉,让他暂时从孤独寂寞状态走出来,毕竟自己还有一个同类——林妹妹!(后期黛玉性情逐渐宝钗化)所以,贾宝玉最终的“悬崖撒手”,选择出家,跟林黛玉的逝世是有极大关系的。

出家为僧,贾宝玉最后的精神出逃

现世的仕途社会价值,不被贾宝玉所认同,他只能将生命价值寄托在“情”上,将所有痴情体贴,全部给了家中的女孩们,以此作为自己的“事业”,可一个情字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贾宝玉的内心归属需求,一方面封建社会的大环境注定阻止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情感抱负,另一方面贾宝玉自己本身就是封建制度的最大受益者。

贾宝玉虽然盛赞女孩们,可他终究在封建社会的大环境下长大,身上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封建纲常伦理思想的烙印,他虽然有“天地灵秀只钟情于女儿”的言论,可真要让他在心中为众人排位,他还是以贾母、贾政、王夫人为先,就连林妹妹,也只能排到第四位,第二十八回曾有记载:

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们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就说个誓。”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第二十八回

可见贾宝玉虽然蔑视科举功名,但封建纲常伦理在他心中仍占据重要地位。也正是因此,才出现“贾宝玉盛赞女孩们,可在女孩们受迫害他却袖手旁观”的奇怪现象。

第三十回,宝玉与金钏调笑,被假寐的王夫人当场逮住,王夫人顺手就给了金钏一个耳光,骂其为小娼妇,而贾宝玉呢,他“早一溜烟去了”,因为他不敢违抗作为母亲的王夫人;

再有第七十七回,王夫人以莫须有的“女儿痨”为由将晴雯从怡红院中撵走,贾宝玉虽然伤心,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晴雯被撵走,最终在姑舅哥哥的破屋中凄惨死去。贾宝玉的心灵深受封建纲常伦理的束缚,他既不敢向王夫人求情,也不敢向贾母求救(这等于向奶奶告母亲的状,乃大不孝之举),只能默默看着这些女孩们被迫害。

所以贾宝玉越是重情,就越被情折磨,这已然注定了他最终会走上“由情开悟”的结局,即悬崖撒手,遁入空门。

早在书中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曹雪芹就已然埋下了这个因果。彼时正值薛宝钗生日宴,因为宴会上有一个戏子长得像林黛玉的模样,被史湘云直言点出,贾宝玉担心湘云会因此得罪黛玉,于是他向湘云使眼色,又被林黛玉看在眼里,最后反而被林黛玉、史湘云两个人厌弃,夹在两人中间受气,最后贾宝玉由情开悟,写下一首《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回头试想真无趣。

贾宝玉被情所困,进而由情开悟,这也是他精神出逃的唯一选择,贾宝玉心中一直都有“悟”的意识,比如第七十七回,晴雯被撵走后,贾宝玉自知无力救晴雯,于是他干脆狠下心来称:“从此休提起,权当她死了,不过如此。”

但并不能因此批判贾宝玉无情,这是他欲救而不能救,夹在“情”与“纲常伦理”之间的最终妥协,而非他主观意愿上的无情。

而贾宝玉的最终结局:林黛玉去世,贾宝玉被迫迎娶薛宝钗,不久后贾家又被抄家,贾宝玉夫妇只能流落民间,受蒋玉菡、袭人夫妇搭救,才勉强度日,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宝玉丧失了心理上的象牙塔,他的情感寄托也随之破产,最终他只能选择悬崖撒手、遁入空门,作为自己的最终归宿,亦是他无可奈何的精神出逃。


三更,评论区中有读者提到了薛宝钗对仕途经济的态度,其实薛宝钗对仕途经济的态度也是理想化的,比如第四十二回,薛宝钗规劝林黛玉不要看杂书的时候,曾有过这么一段话:

宝钗道:“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男人们读书明理,富国治民,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他也糟蹋了书,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到没有什么大坏处。”——第四十二回

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薛宝钗其实对待仕途经济的态度和贾宝玉是一样的,只是贾宝玉更为激进,一方面他有“情极之毒”,思想极端;另一方面贾宝玉能频繁接触到这些仕途经济之人(贾雨村、孙绍祖等人,书中记雨村每来贾府,必定指明要见贾宝玉),所以他对这些国贼禄蠹的庸俗深有所感,比宝钗要深刻的多。

同时由于贾宝玉的极端,他对所有规劝他科举入仕的人都采用了“一刀切”的对待方式,所有才有薛宝钗稍微规劝几句,贾宝玉抬腿就走的情节(第三十二回,袭人之言),换句话说,贾宝玉误会薛宝钗了。所以若从单从仕途经济的角度来看,宝钗和宝玉的态度是一样的,贾宝玉厌恶,薛宝钗也不喜欢,所以她才说“读了书,到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他也糟蹋了书”。

可从人生观,价值观来看,贾宝玉和薛宝钗又不是一类人,贾宝玉对仕途经济彻底失望,从未有过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相结合的想法,但宝钗不一样,她还是积极生活的,第六十七回,尤三姐拔剑自刎,柳湘莲剃发而走,薛姨妈、薛蟠感慨唏嘘,泪流满面,唯独薛宝钗想着让哥哥去请伙计们吃个饭,犒劳犒劳,免得看起来不像话,更有诗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可见其壮志在心,两人对待人生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最现实、最直接的矛盾。


最近看《论语》,补充一下之下的回答。

孔子和贾宝玉,都不赞同“文死谏武死战”

《红楼梦》第36回贾宝玉和袭人交谈,言语间提到了关于“死亡”的问题,期间贾宝玉有一段驳斥“文死谏武死战”的言论:

宝玉谈至浓快时,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第36回

最后贾宝玉得出结论: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

贾宝玉这番议论,可谓惊天动地,“文死谏武死战”,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甚至文官武将将其当做座右铭,貌似这样做属于“舍生取义”,名留青史,符合儒家价值观,实则是个天大的谬误。

贾宝玉的话点到为止,并没有展开说,比如既然“文死谏武死战”皆非正死,那么对文官武将而言,这个所谓的“正死”是什么呢?处于太平盛世,或处于政治昏暗时代,文人武将应该如何做?我们细细论来。

细按红楼,就会发现,贾宝玉其实并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离经叛道之徒,甚至可以说他深得儒家思想的精髓,比如《红楼梦》第3回“林黛玉进贾府”,贾宝玉曾和妹妹贾探春之间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林黛玉)一个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好。”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第3回

从此处贾宝玉的口气看来,他对儒家经典《四书》其实并不反感,甚至他认为四书才是经典,后世的另类杜撰太多,皆不符合四书之本义。

四书之《论语》乃孔子言行之著作,细细看来,孔子和贾宝玉的思路是完全一样的,他们都不赞成所谓的“文死谏武死战”,譬如《论语》泰伯篇十三: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孔子认为,君子不进入将有危难的国家,不居留在发生动乱的国家,天下清平就出仕做官,为国家做贡献,世道昏暗的时候,则选择隐居,静静等待时机。

孔子此言,看似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世道好了就出来做官,世道不好就隐居了,那么这个乱世谁来治理呢?

实则孔子在传播一种“正死”的价值观,这一点与贾宝玉一样,身居乱邦,不但妨碍学习和善道,还会遭受池鱼之殃,所谓的“文死谏武死战”,不正是这种池鱼之殃的直接体现吗?用通俗的话说,孔子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存实力,静待时变,而不是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小命给交代了。

而在贾宝玉的价值观中,他之所以反对“文死谏武死战”,是因为这些死都对社会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譬如《三国演义》中益州从事王累,自悬于城门之上,阻止刘璋在涪城迎接刘备,刘璋不从,结果王累自割断绳索,坠地而亡:

人报:“从事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一手执谏章,一手仗剑,口称如谏不从,自割断绳索,撞死于此地。”刘璋教取所执谏章观之......王累大叫一声,自割断绳索,撞死于地。——第60回

毛宗岗评曰:黄权、李恢之识同于王累,而王累之忠则过于此二人。

可王累之死,有何价值?除了自己换来千古忠名,对国家社稷有什么实际作用?刘璋还是要迎接刘备,益州还是要被他人所占,保护益州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可见毛宗岗亦简单以所谓的忠臣来看待王累,亦堕入俗论之中。

《论语》中,孔子不止一次提到这么问题,再如《论语》公治长第五曾赞颂宁武子这个人: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这个人,国家有道,他便显露自己的才智,为国效力,国家无道时,他就选择韬光养晦,最后孔子得出结论:宁武子的聪明,别人能学到,但他那种韬光养晦的“愚蠢”,别人就学不会了,这便是“大智若愚”之境界。

由此观之,宝兄非但不是一个离经叛道之人,反倒深得儒家思想之精髓,正如宝玉所说: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所谓的“文死谏武死战”,何尝不是后世自己杜撰出来,强行加到儒家身上的一个劣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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