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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语言学中,语言的上层和底层是什么意思?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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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语言的“层”(stratum),最早是意大利方言学家Graziadio Isaia Ascoli提出的。在他1881年的散文Lettera Glottologica中[1],引入了“底层”(意大利语:sostrato,英语:substratum, substrate)的基本概念(但是没有明确使用这一术语)。

首先我们用简单的语言讲一下什么是“底层”和“上层”,再稍微看一下Ascoli当时是怎么分析语言的层的。

我们知道,语言的演化并不是孤立的,只要有人类活动,不同的语言就会难免发生接触,然后互相影响。有时候一些剧烈的人类活动甚至会彻底改变一个地区和族群所使用的语言。比如说战争、宗教或者政策等因素,很可能使强势语言入侵,并在短期内取代一种语言。这就是Dixon (1997)[2]所说的“间断平衡”(punctuated equilibrium):一般情况下,相互接触的语言会慢慢相安无事地互相影响,但有时候会出现人为的重大改变。

虽然说有的语言被消灭了,它们总不会不留下痕迹。改说强势语言的族群总会在其中留下一些原来处于弱势的母语的记忆,毕竟人类学习新的语言时总是有缺陷,不可能所有人都把强势语言原封不动地复制下来。弱势语言被强势语言取代,但又稍微地影响了该族群/地区的强势语言,那么这种弱势语言就像被“盖”在了强势语言之下,仅仅露出了些边边角角,那么这种情况,我们就称它为“底层”(substratum)。与之相反,强势语言大大影响弱势语言,从而取代弱势语言,它就是“上层”(superstratum)。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取代”不一定是让弱势语言完全不被使用,也包括在某些场合的取代,比如在正式的外交场合、行政场合,弱势语言失去了原有的位置,但在平时的场合弱势语言仍被使用。也就是说,“底层”和“上层”的存在不一定要把底层的语言赶尽杀绝。只不过,我们在历史语言学中讨论底层的时候,大部分情况都会讨论已经灭绝的底层语言。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在多语言地区以及多语人较多的地方很常见。就是每一种语言的实力相当,又或者强势语言虽然有一定地位,但是并没有完全侵入到弱势语言的方方面面,这些共存的互相受到对方的影响。这种情况我们称为adstratum。

底层语言对上层语言的影响可以是各方面的。可以是音系上的(比如混淆了某些音位)、发音上的(比如在没有混淆音位的情况下带有本地口音)、也可以是词汇上或者是形态句法上的。我们在这个回答主要围绕其提出者Ascoli的原本意图,讨论他所看到的底层现象,而这些现象大多是音系和发音上的现象。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看看其它语系中词汇层面以上的底层现象。


当年Ascoli提出三种测试方法,帮助我们确认底层语言的影响。这三种方法分别是地缘法(Prova corografica)、内部叠合(Prova di congruenza intrinseca)和外部叠合(Prova di congruenza estrinseca)。


地缘法(Prova corografica)

最常用的例子就是高卢语作为在法国一带的罗曼语的底层,对当地罗曼语的影响。Ascoli举出了拉丁语的长ū音在高卢罗曼语中变成[y]的变化。我们知道,现代法语的字母u,基本都念成[y],这就是反映了拉丁语的ū。比如dur [dyʁ] '硬',对应拉丁语的dūru-。而拉丁语的短ŭ,则与ō混淆。比如说ursu- '熊',在法语中是ours [uχs] < [ours]。长ū变成[y]的这个情况,在罗曼语的子语言中都不常见,比如意大利语的'硬',duro,西班牙语的duro,加泰罗尼亚语的dur,罗马尼亚语的dur,都没有发生这个变化。唯独在古代高卢人居住的地区,如今天法国的北部、意大利的伦巴第地区,包括瑞士讲罗曼什语的地区,发生了这个变化。注意,罗曼什语的'硬'是dir,中间的[i]显然必须经过[y]才可能从原来的ū变来。这一奇特音变与讲凯尔特语的高卢人的地理分布如此重合,让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这个变化是高卢人学习罗曼语的时候,就习惯用[y]这个音对应罗曼语的ū。

内部叠合(Prova di congruenza intrinseca)

内部叠合的意思就是我们观察到的疑似底层现象,应该直接传承自该底层语言,即涉及到的变化在新语言形成之前已经发生。比如说,拉丁语重音下的长ḗ音,会双元音化成为ei。比如mē '第一人称单数宾格',在法语中变成mei(现代法语是moi)。这个变化是在高卢罗曼语时期就已经发生(大约公元三到四世纪)。这个音变也是当年人们学习拉丁语的时候,按照自己的发音习惯发音而产生的,其痕迹一直留到了今天的法语中。这也应算作高卢的底层。

外部叠合(Prova di congruenza estrinseca)

外部叠合,即一种底层现象可能在两种不同分支的语言中出现。也就是说,假设讲底层语言的人当年所覆盖的地理范围包含了现在的语言分界线,那么如今这个地区的多种关系较远的语言都有可能产生同一种底层现象。比如说早已消失的奥斯坎语中发生了拉丁语-mb- > -mm-的变化。过去使用奥斯坎语的人曾经居住在今天的意大利南部,因此现在的那不勒斯方言中,拉丁语的palomba会变成palomma '鸽子'。意大利语本身则没有发生,还是palomba。但我们同时也发现,西班牙语以及周边几种语言的'鸟'也发生了这样的音变:paloma (< *palomma)。这就让人很怀疑西班牙语的这个现象是不是也属于奥斯坎语的底层,尽管西班牙跟意大利南部的奥斯坎故乡根本不接壤。Lloyd (1987)[3]中提到了这个现象,并猜测这正是奥斯坎语使用者在今天伊比利亚定居时留下极少的痕迹之一。不过这么少的例子,我们很难知道当年这些人在伊比利亚半岛究竟是否有成规模的社区。之所以选这个例子,是为了把外部叠合跟地缘区分开,专门找一个不接壤的情况(尽管存疑)。


跟“底层”“上层”有关的语言接触研究现在越来越多,但是问题是它们的理论化程度都不是非常高。语言接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语言学课题,我非常希望能看到有更好的理论框架可以作出科学的预测。有许多历史语言学家也看到了这样的问题,发现我们有时候在讨论底层影响的时候走得太远了,以至于作出的猜测没有办法验证。比如说Crowley and Bowern (2010)[4]就举了一个例子,还是有关法语的。今天的法语大致可以分为南北两个大方言,而有的语言学家认为这两种方言的分野也是来自古代高卢人的南北方言,然后南北两种高卢方言被分别带入了当地的罗曼语中,这就是现代法语方言的成因。高卢语已经消失了很久,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资料能够看出高卢语究竟有哪些方言,作出这样的猜测当然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却没有任何方法验证它,因此这样的猜测没有更多的用途。只可惜,受材料和证据所限,大部分有关古代底层的研究多多少少都停留在类似的阶段。

参考

  1. ^ Ascoli, G. I. (1881). Una lettera glottologica. Ermanno Loescher.
  2. ^ Dixon, R. M. W. 1997. The Rise and Fall of Languag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3. ^ Lloyd, P. M. (1987). From Latin to Spanish: Historical phonology and morphology of the Spanish language (Vol. 173).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4. ^ Crowley, T., & Bowern, C. (2010). An introduction to historical linguistic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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