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多,且历代规章制度叠床架屋,且你对明朝有一定的了解。
西汉没有三省六部,但是有三公九卿;唐朝有了三省六部,然而三公九卿也有;到明朝,三省六部三公九卿之外,还要再加上宋辽金元各种添设的制度,虽然也有废除,但换汤不换药,添制容易废制难,最终就是一团乱麻。所以,等封建制度到了清朝,你会发现,那才是真正的复杂呢,什么叫中国古代的专制主义最高峰啊(战术后仰)。
那我熟悉的行政区划来说吧。
明朝行政区划我们从课本上学到的是“废行省设三司”,再深点,知道明代“卫所制”同时也是行政区划制度。
可实际上呢?明朝行政区划制度,大致分为三类六级五十六种,如上图所示,你不服都不行。而且,这还是建立在很多历史上行政区划被废除的基础上。
以图中所示的行政区划来说,县来自先秦、秦朝,州来自汉朝,府来自唐朝,招讨司来自辽,元帅府、万户、千户来自金朝,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来自元朝,布政司、都司是明朝搞的。秦朝郡县两级,汉朝到隋朝州郡县三级,唐朝和辽道州县三级,宋金路州县三级,元朝加了行省,州可以出现在路府州县任意一级,就成了四级,到明朝这儿就搞成了上边这样子,学了秦汉唐宋的一二三级,学了元朝的行省四级,自己又搞出来个军事的五级六级,什么叫直隶州哪个叫散州,中央直管州、布政司管州、府管州、都司管州、宣慰司管州,甚至还有过卫管州,和今天的市的复杂程度有一拼。
这还得感谢废了魏晋废了国、隋唐废了郡、金世宗元世祖废了军,要不然这个表起码还能再多出来十几种组合形式。
看到@琅邪杨文理说的史料问题其实颇有感触。不可忽视的是明清时代除了本国史料存量巨大之外,周围各国修史的风潮也如火如荼。因此对于很多具体的问题上,我们有了“他者”视角的参照。
而这可能会导致某一人物的形象或事件的来龙去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一个我曾经分享过的故事吧。19年的时候我在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的碑廊中,偶然发现了一块明代墓志铭。虽然玻璃罩的反光让不少文字都变得模糊,但巧合的是我一瞥便发现了“朝鲜”“交趾”这两个词。
一向把兴趣的重点放在中外交往史上的我,隐约觉得,这块墓志的主人,搞不好正是某位外交使者。
的确,事实如我预料。这是曾受永乐帝朱棣和宣德帝朱瞻基派遣,数次前往越南和朝鲜国的神宫监太监,昌盛的墓志。另外特别有趣的一点是,根据碑文所示,当年为昌盛撰写志文的,正是朱棣的亲信,鼎鼎大名的礼部尚书胡濙。
《明史》中记载,朱棣篡位之后,怀疑被推翻的建文帝潜逃出宫,流落民间。于是他派遣胡濙遍行天下州县,寻访建文帝行踪达十余年之久。
两位“旅行家”的相遇,让这块墓志有了非凡的价值。那么太监昌盛是怎么样的人呢?让我们从墓志好好体会他的生平。
值得一提的是,明初这些来往域外的太监,很多都出身于边地。比如郑和是云南人,侯显则是藏人,海寿是朝鲜人,亦失哈是女真族。昌盛也不例外,家乡归属于贵州都匀长官司,在当时堪称不毛。
1391年,年仅10岁的昌盛进宫侍奉明太祖朱元璋。10年之后,朱棣攻破南京,即位称帝。弱冠之年的昌盛被永乐皇帝任用为长随。因为特别能吃苦耐劳(勤厚寡言),所以昌盛深得朱棣的喜爱,“日在左右”“恒蒙奖谕”。
很少有人注意到的一点是,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和明朝用兵占领交趾(今越南北部)几乎是相始相终的。交趾为明朝控制,郑和舰队在东南亚才能获得稳定的港口与补给点。
可是,明朝吞并交趾实际上并不得当地百姓的认可,叛乱几乎无处不在。
正在此时,昌盛踏实本分的品行吸引了朱棣的目光。安抚交趾的重任便被交给了这个年轻的宦官。墓志中说,昌盛在交趾和京城之间“凡八往返”,“条画措置”没有一点差错。
圆满完成使命之后,朱棣对昌盛更是青眼有加。众所周知,朱棣极为疼爱皇长孙朱瞻基。昌盛回朝之后,就被朱棣派去照顾皇长孙。这等于就是和未来的皇帝“接轨”!
“永乐壬辰,宣宗章皇帝在青宫,遂选入随侍。凡十四年,恭勤辅相,所为一出于正,并无诡伪骄矜之失。”
之后的14年里,昌盛都陪伴在朱瞻基的身旁。就连朱瞻基的父亲明仁宗朱高炽,都对昌盛很是欣赏,“委任益专”。终于,1425年,朱瞻基登基为帝,是为明宣宗,昌盛这个亲密伙伴也马上被新帝提拔为“神宫监太监”。
据说此后无论宣宗皇帝是御驾亲征还是四处巡游,昌盛都作为“前驱”,足见其深受宣宗皇帝的信赖。
很快,昌盛再次接到了出使的任务,替明宣宗去朝鲜征调美女和贡品:
“累使朝鲜,皆能宣布王化,使夷人悦服,朝贡者接踵于道,公之功著于内外也。”
看到这里,墓志中的昌盛,无论是功绩还是品行,都堪称是太监中的佼佼者。似乎比起郑和来,相差的也并不太远。
然而,我不得不说一句,这只是胡尚书的一面之词罢了。交趾彼时为明朝所灭,姑且不论。朝鲜可是自古以来号为“小中华”的文献之邦。《朝鲜王朝实录》叙事之详,比起中国史料也不遑多让。
明朝派往朝鲜的使者们,其言行举止都会被记载于朝鲜实录之中,昌盛并不例外。
令人惊讶的,就是朝鲜人眼中的昌盛,是个不折不扣只知道敛财的混蛋。如果朝鲜君臣们看到胡濙撰写的墓志中,那个“所为一出于正”的昌盛形象,怕会以为这是另一次元的人物。
在朝鲜的那段时间,昌盛留下最多便是无止尽的索取各种财物的账单:“獐皮30只”、“帐幄”、“金佛顶子及金翅鸟”、“豹皮4领”、“狐皮10领”、“银妆刀子5副”、“鞍子3面”、“鸦青木棉6匹”、“紫绸2匹”、“白绸2匹”、“红苎布1匹”、“黑麻布6匹”、“鹿皮100张”、“水獭皮5张”、“青鼠皮25张”、“貂皮5张”、“狐皮10张”......几乎天天都有新花样,搞得朝鲜苦不堪言。
倘若朝鲜回应的速度稍稍慢了那么一点,昌盛便摆出“天使”的架子,对朝鲜的相关人员毫不留情的加以酷刑:
“昌盛怒鞍子匠迟来, 招迎接都监使赵贯、副使金有让、判官金连枝ㆍ金自怡、通事任种义ㆍ张俊等, 令跪庭下, 极口骂之, 欲下杖乃止, 遂杖工曹令史及匠人等十余下。”
朝鲜左议政都不由得感叹道,从前大明的使臣虽然也没几个是好货色,但即便是以贪婪著称的黄俨,所敛取的财物也不过只相当昌盛的一半:
“今昌盛之来, 赏赐之柜但六, 自己之柜百余。 人谓俨为多欲, 然其私柜, 多不至三四十。 今盛之柜, 倍蓰于俨, 使臣贪利者, 无如此人。"
残暴,骄矜,贪腐,无理取闹,一切反面的形容词在朝鲜看来都可以用来形容昌盛!
可在我们中国的《明实录》中,关于此事的记载仅仅只这么一句:
“遣内官昌盛等,齎勑往赐朝鲜国王李裪:白金一千两、紵丝纱罗锦帛二百四十匹。别勑祹进马五千匹资边用,至则酬直。”
不难想象,如果不是今天国与国之间文献资料的互通共享,我们便很有可能被昌盛墓志这一件孤证所迷惑,误以为这个十足十的伪君子,是个有始有终的大善人。
区别只在于,明朝之前的使者们,他们的面纱并不一定会像昌盛一样被揭下。域外史料的缺失,让我们只能看到单一乏味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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