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闻在朋友圈爆发的时候,我的一位朋友微信问我:“你们麻醉医生为什么这么累?不是打一针就好了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若是刚本科毕业的我,可能还会一番争辩,但现在,已经习惯的的敷衍一句“也没那么简单,事情还是多一些的。”
不怪他孤陋寡闻。每个职业都有被误解的地方,作为一个麻醉医生,可能“打一针”就是被误解的地方。
在知乎看到这个问题,想着写些什么,但“说明书”一般的麻醉科普有时令人麻木,索性讲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手术吧。
作为一个麻醉医生,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大概是我规培二年级的时候,夏天。那段时间我的亚专科轮转是普外科麻醉,整个月都陪伴着肝胆胰脾外科的外科老师们奋战胰腺癌手术。我们医院是比较大的胰腺癌中心,全年完成胰腺手术超过一千例,这意味着每天都会有5~6例胰腺手术需要完成。
大概是那天的最后一台手术,胰十二指肠切除术。这是普外科创伤最大,最复杂的手术。患者是一个60多岁的老爷子,高血压,糖尿病,说好不好的术前状况。从麻醉的第一个药物经静脉针推入血管,到平稳进入麻醉维持期开始手术铺单,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和我的带教老师完成了麻醉诱导,气管插管,呼吸机及吸入麻醉药开放,动脉、深静脉穿刺置管,腹横筋膜神经阻滞,心排量监测仪调试等工作。当外科医生的第一个无菌铺单铺上手术台,我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片汗渍。
外科医生在切下第一刀之前,惯例的告诉我“麻醉医生,我们准备开始”。我把麻醉药剂量开大,加深麻醉,眼睛看着监护仪。——我要保证这个老爷子平稳的进入手术期,不能有剧烈的血压、心率波动。这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会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听着“嘀…嘀…”的声音,鼻子闻到一股焦味——那是外科电刀切割皮下脂肪产生的焦烟。
然后我惯例的填写麻醉记录单,开好患者术后的镇痛泵配方,确认一遍呼吸机参数和监护仪参数以后,我搬着凳子,靠在电脑边的墙上,头靠着墙,面朝着监护仪的屏幕。——这是我在手术室最喜欢的坐姿,我可以睁眼就看到监护仪和呼吸机的参数,也能让身体保持放松的“烂泥状”姿态,这对工作了将近9个小时的我来说算是一种放松。
但那天是个例外。
手术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时候,主刀医生对一助吼了一声,大概是因为配合不好,或者碰到复杂的部位视野看不清。我没当回事,准备看看电脑上的时间。突然,一股鲜红的血柱直挺挺的从患者肚子里射到了无影灯上,伴随着主刀嘴里的一声“我操”。
——大概破了一个小动脉。这不是太要紧的事,手术过程中没结扎好破一两根血管是常事。但我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是主刀和一助一声不吭的低头继续做,吸引器不断吸引出鲜红的血。我看着监护仪的参数,情况还稳定。
完成一个重要步骤是主刀的手术台带教时间,他要交给他的助手和学生手术的要点。但现在他没有,所有人全神贯注的盯着手术台。
本能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短短5分钟,引流瓶里面已经引流出500ml鲜红的血,吸引器还在不断吸出,主刀的眉头逐渐皱紧。尽管监护仪的血压心率参数还很坚挺,但我已经开始准备血管活性药物并加快了静脉补液的速度——我的经验告诉我,血压往下掉是分分钟的事。
大概10分钟以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引流瓶的血接近800ml,给进去的液体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氧饱和度曲线开始漂移,心排量监测提示回心血量不足——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大出血。
我让台下护士赶紧去血库提血,电话汇报上级医生出血情况,进一步放开输液速度,手上拿着两个血管活性药随时准备从中心静脉通路给进去——我必须在血浆和红悬到之前把血压撑住。
这个时候的我,眼睛盯着监护仪的动脉压曲线,屏幕上反射着外科医生埋头手术的情景,我瞟了一眼引流瓶的血,1300ml。我毫不犹豫的把去甲肾上腺素连接上中心静脉通道。
这是我最后的防线,因为输液已经开到最大,所有静脉通道都在补充液体,在血库的血拿回来之前,一旦血压下降,我只能通过药物维持住血压。但这也意味着更多的问题即将到来。
果然,原本130/80左右的血压,勉强通过去甲肾上腺素维持在100/60。这个用了几十年的老药,通过收缩外周血管,维持住血压来保证重要器官的灌注,但这一收缩,也意味着要牺牲一些“此时不太重要”的器官,比如肠道,比如肾脏。
血库的血来的时候,我把带教老师叫了下来。我熟练组装输血管道,老师开始调整血管活性药的剂量。手术室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都在默契的做着各自的事情,只有监护仪“嘀…嘀…”的声音,和吸引器不断引流的吸引声。
出血出到2500ml的时候,我已经拿着注射器不断从静脉通道推血,配合着另外一路加压输血的不断灌入——但即使这样,监护仪上还是提示回心血量不足,血压值持续报警。这个时候的血管活性药已经用了很大的剂量,麻醉深度也经过调整,但所有这些措施都收效甚微。
主刀大概瞟到了我和老师的忙碌,问了一句,“血压多少了?” “90/45,在加压输血。”我回答道。
“没事,能扛住,你们接着开。”老师说完,手术室重回宁静。
胰头肝门部的解剖结构复杂,位置深,个体差异大。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在这个区域的手术也如在针尖上跳舞,一不小心便是一个重要的动脉断裂。而一旦断裂,迅速涌出的血液直接覆盖住手术视野,原本狭小的解剖结构中满眼都是红色,看不清结构。
下不去手就止不住血,下手有偏差就会造成更进一步的出血,与其说这是考验外科医生手术技术,不如说这是考验他的心理素质。
而另一方面,我已经用最大速度输血补液,同时带着大剂量的升压药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
不把血压维持住就不能保证心脏、大脑的血液供应,但为了维持血压而过多的使用升压药,其他脏器功能则可能因为缺血而造成术后的功能不全。
麻醉,也是两难的境地。
但那一声“能抗住,你们接着开”,大概就是麻醉和外科难分难舍的全部含义。就像在一个战壕里面的兄弟,只要你敢冲锋,我就敢给你掩护,哪怕枪林弹雨,也在所不辞。
手术,何尝不是打仗。
四个小时的时候,出血逐渐少了。主刀的头上全是汗,护士擦完一会又冒出来。血压依旧勉强维持着。我摸着老爷子的腋下和脸颊,皮温已经下降了,而监护仪提示的体温也降到了35.2摄氏度。
如果说顺利止血是外科医生度过了难关,那么此时麻醉医生的难关才刚刚开始。伴随着大剂量的输血和血管活性药物使用,患者体内的内环境和电解质水平已经完全紊乱。
血钾过高会心脏停搏,血钾太低会心律失常。更别说还有血钠、血镁、血钙、血氯,还有pH,碳酸氢水平,乳酸水平等等。血气分析的20多条参数,每一条背后都是心惊胆战的结局,每一步都不能错。
我开始纠正患者的酸血症——输入碳酸氢钠,修改呼吸机通气模式。血压虽然稳住了,但因为输入大量的库存血,凝血系统开始崩溃。我让台下护士拿来了冷沉淀,希望可以改善患者的凝血功能,但经验也告诉我,这收效甚微。
手术虽然止住了动脉、大血管的出血,但凝血异常以后的组织渗血是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共同噩梦。我开始使用一些促凝血的药物改善凝血情况,外科医生的手术步骤也变得更加小心。
血管活性药仍然泵注着很大的剂量,但吸引器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我看了看时间,补充了一次镇痛药的剂量——即使是再紧急复杂的抢救,患者的麻醉深度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然后外科止血,关腹,缝皮。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我看着引流瓶里面接近8000ml的血,以及手术床边厚厚的血袋——这一台手术,我们把患者全身的血换了两遍。
但战斗远没有结束。
外科操作结束以后,我开始降低麻醉剂量,只维持基础的镇静水平,调整呼吸机参数,但此时又再次出现血压和心率的波动。我再次抽取了一管动脉血进行血气分析,仪器缓缓测出参数,看着白纸黑字一点点的吐出,眼前有点恍惚。
此时,手术已经接近六个小时
内环境仍然紊乱,血压仍然很低,此时患者体内的血管可能很多都麻痹而失去了收缩功能。从手术室转运到ICU的路上, 盯着监护仪的我仍不断的推注升压药维持血压。
到ICU以后,我和同事交接患者的术中情况,同事感叹一声辛苦了,我长舒一口气。我戏谑的说不好意思又给你送来了重病人,他嫌弃我总是给他带来坏消息。
我们穿着不同颜色的洗手服,胸口分别写着临床麻醉科和重症医学科,但在那之上,我们共有的名字是,麻醉学部。
是的,如今的ICU,很多仍然是麻醉医生的战场。从手术室到监护室,从评估门诊到疼痛诊疗中心,每一个医院的麻醉科都是最大的科室,麻醉医生或穿着不一样的衣服,但却都承担着“生或死”的责任。
作为一个资历尚浅的麻醉医生,很难说这个职业有多累。一天3、4台手术,一天10到12小时的工作时间,一个月4个到5个的夜班。这些数字,可能和其他科室医生一样。
但就像那天一样,面对突发的大出血,面对复杂的患者情况,麻醉医生或有预判准备处理突发情况,或临阵反应给出处理方案,或有条不紊,或慌张突然,但最终的结局大多都是扛住了手术的状况,扛下了稳定的生命体征。
这个过程,也伴随着麻醉医生每分钟接近120次左右的心跳。
如今,中国的麻醉相关死亡率已经降到了十万分之一,中国医疗质量的进步,麻醉学科的贡献度第一。这是所有麻醉医生一起努力的结果。
但就像瑞金医院的江医生一样,为了这样的进步,麻醉医生们付出了艰辛的代价。
成为一名麻醉医生以后,我也曾感叹工作疲惫,也曾抱怨“下辈子不学医”。但很多时候,我仍会记得在硕士毕业论文的致谢里面我写着“这三年,我最为珍贵的收获,是我找到了一份热爱。三年的学习经历,让我更加坚定得走在麻醉学的道路上。我深知未来或道阻且长,或疲惫气馁,但在无数个不眠的晚上,我仍向往着那个“其间或要经历更多磨砺或挫折但我最终一定会抵达”的目的地,我始终相信着前方站立着一个有可期,有所为的未来。”
即使荆棘丛生,前行的路却义无反顾。
这是瑞金医院的江医生,
也是其他的中国麻醉医生。
我们真该向那些为生命努力的医生致敬
正在学习麻醉的我,本以为以后身为临床医生,就很幸苦,但我发现麻醉似乎更辛苦
首先,麻醉不仅仅就是手术时候打点麻药那么简单,他包括术前术中术后一系列
不是随随便便给你打一针就完事了,他打针前要评估你的情况
要达到镇静镇痛,肌肉松弛, 还要维持你的血压,监控你的心率,控制你的自主呼吸,保证整个手术顺利进行
如果你认为麻醉医生看起来没做什么,那你可错了。
他们默默为我们生命保驾护航着
非常惋惜这位学长。
向你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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